作者:拾荒杀人鬼
对睦而言,这样直接将食材生猛鲜活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然后再把它变成盘中餐,端上桌...
这种从“生命”到“食物”的直接转换,会不会对她来说,有点太残忍了?
他忽然有些担心睦会不会因此感到不适或者难以接受。
然而,就在九条莲司还在进行着这种略显多余的“共情”时。
下一秒,他便看到身旁的若叶睦放下了模仿蟹螯的手指,扭过头,那双清澈的金色眼眸看向他。
然后伸出纤细的手指,笃定地指向水箱里那只最大、最张牙舞爪的帝王蟹,用她那没什么起伏、却异常清晰的语调,简洁明了地说道:
“想吃这个。”
“...”
九条莲司准备好的那点担忧瞬间烟消云散。
好吧,看来睦的“喜欢”和“共情”,仅限于她的黄瓜。
.....
一行人终于在侍者的引导下落座。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东京夜景,桌上摇曳的烛光和精致的餐具,无一不营造着浪漫高级的氛围。
按理来说,来到这种顶级法餐厅的常规流程,接下来便是伴随着美景,享用烛光晚餐,再配上几杯恰到好处的红酒。
等到气氛正好,人也喝得微醺放松之时,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开启下一场属于成年人的、心照不宣的浪漫约会。
虽然佑天寺若麦小姐选择这里的“目的”,与上述流程的核心诉求惊人地相似,都是为了创造一个能与小祥拉近距离的、充满情调的环境,但十分可惜的是,在座的大部分人都是未成年,喝酒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没有了酒精这一关键催化剂,后续那些她可能在脑内偷偷幻想过的、能让关系升温的浪漫桥段,显然也就因为前置条件未能解锁,而根本无法进行了。
不过,即便不能喝酒,能和小祥在这样梦幻般的环境里共进晚餐,对若麦来说,也已经是巨大的成功了!
她强压下心中的雀跃,努力想在接下来的用餐过程中,展现出自己最优雅、最得体、最“配得上”小祥的一面。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往往骨感得令人措手不及。
虽然佑天寺若麦小姐为了这次“约会”,精心挑选了这家看起来逼格满满的高级法餐厅,并且提前在网上偷偷做了些“功课”,比如记住了一些拗口的菜名和大致的用餐顺序。
但十分可惜的是,在此之前,她从未真正体验过如此正式、讲究的法餐。
少女本是熊本县人。
熊本位于九州,对于繁华的国际大都市东京而言,在很多东京本地人甚至若麦自己潜意识里,都难免带上几分“乡下”的标签。
尽管她平时总是走在时尚前沿,努力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在美妆领域也小有名气,似乎对各种潮流都了如指掌。但在这份光鲜之下,少女的心底深处,其实一直悄悄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自卑。
她很少会主动坦露这份自卑,也总是试图用外在的“时髦”和“见多识广”来掩盖它。
她热衷于追逐一切“有格调”、“显品味”的事物,并且乐于与他人讨论、分享,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已经彻底融入了这座大都市,摆脱了那个“乡下女孩”的影子。这些,都是藏在她心底的、不愿被触碰的小心思。
可偏偏,在今晚这个她寄予厚望的场合,在最想表现完美的“小祥”面前,那些她不熟悉的、繁复的法餐礼仪,却像一个个小小的陷阱,让她不经意间就暴露了自己的“露怯”。
当侍者端上餐前面包时,若麦看着面前那一排大小不一、用途各异的刀叉,瞬间有些懵。她记得好像要从外往里用?
但具体哪个对应哪个?
她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小祥,发现对方动作自然流畅,似乎根本没思考这个问题。
她犹豫了一下,凭感觉拿起一把小刀,笨拙地想要直接在面包上抹黄油,结果被旁边眼尖的侍者用眼神制止了,并示意她应该将面包放在专用的面包盘上,用手掰着吃,黄油也要先取到自己的盘子里。
若麦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紧接着,第一道冷盘上来,是一份精致的鹅肝批配无花果酱。
她看着那细腻柔滑的鹅肝,又看了看面前那一排叉子,再次陷入选择困难。她试探性地拿起最外面的一把小叉子,小心翼翼地叉起一小块鹅肝,正准备送入口中,却又感觉这个尺寸好像不太对?
是不是应该用那把稍微大一点的?
好不容易熬过了前菜,主菜是香煎比目鱼。这次她学乖了,知道要用专门的鱼刀和鱼叉。
但当她试图用那看起来有些奇怪的鱼刀去切割鱼肉时,却不得要领,差点把整块鱼推到盘子外面去。
她看到小祥只是用鱼叉轻轻按住鱼身,用鱼刀侧面巧妙地一拨,鱼肉便干净利落地分离了。
一顿饭下来,若麦吃得食不知味,如坐针毡。
每一次小小的失误,每一次与旁人优雅动作的对比,都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她敏感的神经上。那股被她努力压抑在心底的、关于出身的自卑感,汹涌地涌了上来。
她感到自己的脸颊滚烫,手心冒汗,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桌上其他人的表情,尤其是小祥的。
小祥会不会觉得我很丢脸?
会不会因此而看不起我?
觉得我根本配不上和她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越想,她心里越是委屈,鼻子一酸,眼眶都有些发热了。
明明是想给小祥一个惊喜,想让她看到自己“优秀”的一面,结果却搞砸了,反而暴露了自己最不想被人知道的一面。
然而,就在若麦沉浸在自我否定和委屈的情绪中,几乎要抬不起头来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在了她放在桌沿、因为紧张而微微攥紧的手背上。
若麦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平静而温和的琥珀色眼眸。
九条莲司的眼中,没有她预想中的一丝一毫的轻视、嘲笑或者不耐烦。
他似乎看穿了她此刻所有的窘迫、慌乱,以及那份隐藏在外表下、潜藏多年的自卑。
“这个...”
九条莲司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拿起若麦面前那把被用错的甜点叉,又拿起旁边那把正确的主菜叉,并排放在她面前:
“吃主菜的时候,用这个稍微大一点的。”
然后,他的手轻轻覆盖住若麦握着刀叉的手,调整了一下她僵硬的姿势。
“握刀的时候,食指可以轻轻搭在这里,这样更好发力,也更稳。”
他的气息很近,声音低沉而清晰:
“切割的时候,不用太用力,顺着食材的纹理...”
他凑得很近,几乎是半拥着她的姿势,耐心地、一步一步地、手把手地教导着她正确的餐具用法和切割技巧。
被这样近距离地、温柔地对待着,若麦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脸颊更是烫得像要燃烧起来。
小祥没有笑话她,没有嫌弃她,反而...反而这么温柔地、耐心地教导她...
但与此同时,一股更深的自卑感也悄然滋生。
看着小祥那优雅自然的动作,听着她那从容不迫的讲解,感受着她身上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和教养...若麦感觉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遥远。
小祥永远是那么光芒万丈,那么完美,那么温柔体贴,能力又那么强...而自己呢?
笨手笨脚,连最基本的餐桌礼仪都弄不明白,还总是被那点可怜的自卑感束缚着憷...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够跟上她的脚步吗?真的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吗?
就在若麦心潮起伏、患得患失之际,一个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第一次。”
这一刻,所有的委屈、难堪、自卑,仿佛都被这简单的一句话轻轻抚平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理解、被接纳、被温柔以待的...救赎感?
她的脸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心跳快得仿佛要冲破胸膛。
这一幕,如同慢镜头般清晰地映在了旁观者的眼中,尤其是三角初华。
她看着九条莲司微微俯身,几乎将若麦笼罩在他身影的阴影之下,看着他伸出手,轻柔地覆盖在若麦的手背上,看着他凑近若麦耳边低语...
一股灼热的、名为嫉妒的火焰,瞬间从初华的心底熊熊燃起,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烧毁。
她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脸上那维持得体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
——怎么会这样?!
——只是教个餐桌礼仪而已,有必要靠得那么近吗?!有必要手把手地教吗?!
哈基米,你这家伙,故意装作不懂,博取小祥的同情和关心吗?!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招!利用小祥的温柔来接近她...可恶!
这回...是你赢了,佑天寺若麦。
初华暗自咬牙,心中充满了不甘。
而坐在另一边的八幡海铃,虽然不像初华那样情绪外露,但也敏锐地感受到了餐桌上那陡然变得粘稠和微妙的氛围。
她看着九条莲司耐心指导的侧脸,看着佑天寺若麦那副泫然欲泣又感动不已的复杂表情,又瞥了一眼旁边强颜欢笑的三角初华……
海铃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总感觉...乐队里的气氛,好像越来越不对劲了。
围绕着“祥子”的这种莫名的竞争感和紧张感,似乎正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悄然蔓延、发酵。
每个人看祥子的眼神,似乎都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是她的错觉吗?
还是这个乐队,真的在朝着某个奇怪的方向发展?
..
那近乎亲昵的指导结束后,九条莲司若无其事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佑天寺若麦却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要烧起来一样,连带着耳朵都滚烫。
她低着头,心脏还在砰砰狂跳,根本不敢再看小祥,只能假装专心致志地对付面前的食物,味同嚼蜡。
餐桌上的气氛,因为刚才那段插曲,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凝滞。
三角初华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神时不时飘向若麦,带着几分探究和不加掩饰的酸意。
八幡海铃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面无表情地、高效地消灭着盘中的美食,只是偶尔抬眼时,目光会在几人之间短暂地停留,若有所思。
为了打破这尴尬,九条莲司主动将话题引向了刚刚端上来的主菜——正是若叶睦之前指名要吃的那只帝王蟹,此刻已经被大厨精心烹饪,蟹腿肉饱满鲜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睦,尝尝看,你点的蟹。”
九条莲司将一碟拆好的蟹肉推到睦面前。
睦的注意力立刻从窗外的夜景转移到了食物上。
她拿起小叉子,叉起一大块蟹肉,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眼睛微微眯起,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细微的动作还是流露出一种满足感。
有了帝王蟹这个“破冰船”,气氛总算重新活络了一些。
大家开始讨论起食物的味道、窗外的夜景,以及一些关于乐队和音乐的轻松话题。
初华也很快调整好了心态,重新挂上甜美的笑容,积极地参与讨论,试图重新夺回“主场”。
若麦在最初的慌乱和害羞过后,也渐渐恢复了常态,只是偶尔眼神与九条莲司相触时,还是会飞快地移开,脸颊泛起红晕。
这顿晚餐,就在这样一种略显复杂、几经波折的气氛中,缓缓进行着。
顶层餐厅的视野极佳,脚下的东京如同铺展开的璀璨星河,车流如织,灯火辉煌。
精美的法餐一道道呈上,从鲜美的海鲜到细嫩的牛排,再到造型如同艺术品的甜点,无一不体现着顶级餐厅的水准。
终于,当最后一道咖啡和餐后小点心也用完,这场由佑天寺若麦小姐“精心策划”的晚宴,也宣告结束。
大家各自整理好随身物品,准备离开。
虽然席间滴酒未沾,但或许是因为丰盛的食物带来的饱足感,或许是因为高空美景带来的些微眩晕,又或许是因为先前那几番情绪的起伏跌宕,每个人都感觉脸上带着点热意,像是有些微醺似的,脚步也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在餐厅门口,大家互相道别。
“那我们先走了,喵梦,多谢款待。”初华依旧是那副完美的偶像笑容,对着若麦挥了挥手。
“嗯,路上小心。”海铃也点了点头。
睦则安静地站在九条莲司身边,等着一起离开。
就在九条莲司也准备简单道别,带着睦转身离去之际,佑天寺若麦却忽然鼓起勇气,几步上前,拦在了他的面前。
她的脸颊因为刚才的“微醺”感和内心的紧张而泛着可爱的粉色,手指有些不安地绞着自己包包的背带,眼神闪烁,带着一种豁出去般的决心。
“小、小祥!”
她先是习惯性地喊出了这个称呼,然后深吸一口气,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地说道:
“今天...谢谢你。晚餐很开心,还有...之前...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