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魔是不可以当圣女的 第111章

作者:Ain Soph Aur

  莎乐蕾已经从精神体濒临消散的重伤状态恢复了过来,但即便如此,她的身影依旧如水波般波动,颜色也浅了很多,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

  她保持着这种“空血”的状态,小心翼翼地在满地残垣断壁之间穿梭,不时向上潜浮,转眼间便造访了三四个梦境,但只可惜都不是莎莉的梦。

  而且在进出梦境之时,她也感觉到某种极大阻力,就像是水面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必须打破冰层才能浮出水面一样。

  略一思索,她心下就一片雪亮——捕梦网是强行将成千上万人的精神力攒聚弥合而成的,不同人的精神必然互相排斥,自己感到的这“阻力”自然就是精神力之间的排斥力。

  而这些排斥力,也正是捕梦网不稳定的根源。

  如果没有这些排斥力,每个人的精神力都能顺利结合,捕梦网就将固若金汤,并且会真正形成一个宛如现实世界一般的集体梦境,而不是像现在的蜂巢结构一样,每个人各自做梦。

  但要做到这点,又谈何容易?每个人的精神波动都不同,或许恋人亲朋,同胞姐妹之间的精神波动能够默契吻合,可陌生人之间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又不是什么全民灵能觉醒……

  漂浮在潜意识之海中,莎乐蕾任由自己的思绪发散。就在这时,她心中似乎有所感悟,但还没等她抓住那一缕明悟,紧接着就又想到了自己在格兰妮梦中的经历。

  那时,自己用魅魔的力量强行震开了狂暴狼灵对格兰妮的侵蚀,命令格兰妮使用“灵魂之杖”,是否证明自己对魅魔眷属的精神有着天然的控制能力?

  而自己又是否能利用这种力量找到莎莉?

  想到这里,莎乐蕾顿时精神一振,凝聚精神,尝试着寻找当初控制格兰妮时的感觉。淡淡的精神波纹在灰色空间中探扫回荡,不多时,她面前就隐约出现了一道粉色的光线,一直绵延向远方。

  这无疑就是莎莉的精神之线!

  莎乐蕾心中一喜,立刻顺着这道细线追去,不多时便找到一个梦境,上浮之际竟然感觉格外顺利,丝毫没有其他梦境的排斥力。这让她更加确信,这就是莎莉的梦境。

  眼前一片朦胧,很快视野就再度变得清晰,她眨眨眼睛,发觉自己正身处一座宅邸的院落里,而这宅邸她十分熟悉,正是月泉镇领主府。

  “莎莉是月泉镇老领主的孙女,在家族出事之前一直住在领主府,倒也合理……”莎乐蕾默默地想,但很快就发现了这座宅邸的异常之处。

  宅邸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温暖的橙色光芒透了出来。一个身材细瘦高挑,穿着长裙的少女面带微笑走出,她眉毛纤细,面容俊美,无疑正是杜伦娜。

  梦中的“杜伦娜”手中牵着一个大约十二三岁,蹦蹦跳跳的小女孩,那女孩几乎和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只活力四射的小兔子一样绕着她奔跑,时而拽着她在花丛边流连,时而扑捉院落里的蝴蝶,十分活泼。

  而这小女孩自然是梦境中的莎莉。

  杜伦娜一身家常长裙,褪去了英气笔挺的骑士长裤,显得多了几分温婉母性,望向莎莉的笑容中也多了一抹宠溺。比起姐姐,她现在更像一个溺爱孩子的妈妈,任由莎莉拉着自己在宅邸院落里跑来跑去。

  这梦境中的姐妹俩丝毫没有注意到莎乐蕾,她站在院墙的阴影里望着这一幕,心下也不由得唏嘘感慨。

  她和莎莉仅有数面之缘,交谈次数并不算多,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孩子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平静地微笑着说“我就要死啦”,像个小大人一样,纵使自己命不久矣,还在请求莎乐蕾重新赐予姐姐骑士头衔。

  可那根本不似孩子的从容,是用多少个自知命不久长,睁眼空对夜色的晚上换来的?

  那小大人一样的成熟,又是从怎样如同死灰一般的稚嫩心田里,破土长出来的?

  望着在院落里嬉笑打闹,温馨幸福的姐妹俩,莎乐蕾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如果莎莉一直待在这个幸福的梦里,永远不会醒来,也永远不会长大,似乎……也不错。

  可紧接着,另一个人影从宅邸里走了出来。那人穿着英气的白色长裤,白色的衬衫,一身精致烧包的白,嘴里还叼着一枝红玫瑰,睫毛颀长,眉目含情,帅气得有几分恶心,活像是童话书里的王子……还是杜伦娜。

  莎乐蕾唏嘘感慨的微笑有点挂不住了。

  白马王子都出来了……

  但似乎是莎莉听到了莎乐蕾的内心吐槽一样,第三个杜伦娜也从宅邸里冒了出来,可这回帅气漂亮的杜伦娜脑袋下面却是一匹白色的骏马。

  “真就白马王子啊!”

  望着这离谱的一幕,莎乐蕾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紧接着,姐姐杜伦娜、王子杜伦娜和白马杜伦娜围到了莎莉身边,将她抱了起来,三个杜伦娜深情地低下头,轮流亲吻着女孩的脸颊和额头……

  见到那人头马身的杜伦娜也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吻在女孩娇嫩的肌肤上,莎乐蕾只感到一阵鸡皮疙瘩流过全身。

  ——这死小孩,想象力那么好做什么了!

第三卷:魅魔圣女的信仰革命 : 第225章:莎莉的世界,第二幕

  忽然,天色骤变,瓢泼大雨说下就下,夹杂着风暴雷霆。几秒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乌云密布,在那乌云之中忽然露出了一张巨大的脸庞。

  那是一个女子的脸孔,单论容貌而言颇为美丽,与杜伦娜和莎莉都有几分相似。只是她脸颊苍白,双眼中闪烁着狂乱而恐惧的光,薄薄的嘴唇也惊恐地颤抖着。

  那应该就是杜伦娜和莎莉的母亲了。只不过,为什么这个女人的脸孔会伴随着大雨出现在天上?

  紧接着,漫天雨水瓢泼洒落,但那雨滴竟然是黑色的,散发着刺鼻的草药臭味,转瞬间就在地上汇聚成黑色的小溪,淹没了花园。

  “姐姐,姐姐!”

  莎莉大声哭叫着,在黑色的水潭里跋涉,但那三个“杜伦娜”却好似随着雨水消融一般,转眼间就消失不见,只留下她一个人在满池黑水中茫然。

  “姐姐?妈妈?”

  莎莉颤声呼喊,大大的眼睛中写满恐惧,衣衫被黑水打得透湿,娇小的身体一点点地陷入了那冰冷的水潭。

  但任凭她如何呼喊,都不见姐姐的身影。而在头顶,乌云之中的母亲也木然地望着她,那张脸上满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神色。

  母亲与女儿,两张面孔上有着一模一样的恐惧和绝望,只不过母亲的眼中更多的是愧疚、狠毒……还有彻头彻尾的癫狂。

  云层中的母亲颤巍巍地伸出手,伸向被淹没在黑水中的女儿。莎莉双眸一亮,眼中蓦地迸出几分对于生的渴望,她奋力伸出湿漉漉的小手,想要抓住妈妈的手,口中也不断呼喊着,哪怕被黑水灌进口中,也仍然咳嗽干呕着,竭尽全力呼喊母亲的名字。

  “妈妈——妈妈!妈妈——!”

  但母亲手中的,不是将女儿救出深渊的绳索,而是一个……盛满了黑色药汁的碗。

  “喝吧,喝吧,莎莉,喝吧,乖女儿,喝完就不痛了,喝完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喝吧……”

  天空中的母亲喃喃自语着,五官扭曲到近乎癫狂,湛蓝的眼睛里满是狠毒的血丝,她忽然崩溃地疯狂大笑起来,嘴角流出了汩汩的黑浆。

  “完了!埃塞尔家族完了!你完了,我完了,大家都完了!哈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那双苍白枯瘦的手一翻,装满了黑色药汁的碗就猛地兜头朝莎莉扣下,漆黑的波浪当头将小小的少女淹没。

  可望着扑面而来的黑色巨浪,莎莉蓦地释然了,湛蓝的眼瞳中掠过的是一丝解脱。少女的嘴角轻轻翘起,摇了摇头,放下双手,也像是放下了所有挣扎的希望,任由自己沉入深深的黑水。

  而在视野没入水底之前的最后一刻,烙在少女最后也是最平静的一瞥中的,是半空中母亲疯狂大笑,状如疯魔的脸。

  …………………………

  现实世界。

  毒牡丹“啊”的一声大叫,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样,猛地从莎莉床边跳起来。她晃晃脑袋,惊疑不定地望着面前的两人。

  莎乐蕾仍然趴在莎莉的床边,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但睡梦中的莎莉却眉头紧皱,小嘴抿成一条直线,睫毛也不住颤抖。

  杜伦娜一步抢了上来,但终究不敢越过仪式法阵,脸色苍白地站在法阵外连声追问,“怎么回事?莎莉她……莎莉她怎么样了?还有圣女大人……”

  要知道,这可是将近半年以来,莎莉第一次露出有所动静。平日里,这个小小少女就仿佛失去了气息一样深深地睡着,无论外面是风吹雨打,还是鹅毛大雪,都没办法撼动她哪怕一根眉毛。

  但现在……

  “我们刚才在‘捕梦网’里遭遇了噩梦主教……”毒牡丹低头一看,自己的双手仍然在不自觉地颤抖,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圣女大人她……应该算是勉强逃脱了,但……但我和她的连接断开了。我、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杜伦娜闻言,顿时眼前一白,不由得倒退几步,险些坐倒在地上,连握剑的手都拿捏不稳了。

  …………………………

  在冰冷刺骨的苦涩药水中,莎莉睁开了眼睛,望着面前水波荡漾的这一片漆黑。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准是又梦见了那时的事。

  一想到“梦”这个字,淹没身躯的那些冰凉黑水,就好像顺着毛孔钻进了四肢百骸,让她想起了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就算在梦里也经受不住的痛。那灼痛由内而外,烙穿了梦境,按在她的皮肉上,将她从模糊的睡梦里拽了起来,反复折磨。

  起初,莎莉还不知那究竟是什么,只是一味哭喊,一味喊叫妈妈,喊叫姐姐。可在哪之后呀,小小的女孩在日复一日的噩梦辗转里,在隔门听着姐姐的说话声和哀求声里,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那痛是当初绝望到疯狂的妈妈给自己喝下的一剂毒药,也是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只能寄人篱下的一点寒凉。

  于是当初那个在花园里抓蝴蝶,梦了满脑子白马王子也都是姐姐模样的小姑娘,就这么长大了,被剧痛和噩梦拽住头发,一点一点从童年温存的土壤里揠了出来——

  ——长成了一棵攲斜枯瘦,命不久矣的小树。

  在听到姐姐低声下气对那德里克总管说话,只为求一剂药的时候,她仿佛也被某位神灵灌了顶,当德里克走进来查看她的病情时,她也无师自通地露出了点卑弱、乖巧、甚至有些讨好的笑容,但却不敢转头去看姐姐强撑出微笑的、苍白的脸。

  如果我死了,姐姐会不会自由点?没了我,她就没了牵挂,可以去做佣兵,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可以卸下埃塞尔家族的重担,远走高飞啦。

  在被剧痛烙醒,但却一声不吭的一个个夜晚里,这个苦涩的、但却又带着点自虐快意的念头,总会闯进她的脑海,在她小小的脑子里搅扰不休。

  为了不让姐姐被自己半夜惊醒,她已经养成了每次睁眼都放轻呼吸的习惯。可杜伦娜对她是那般熟悉,已经敏感到了哪怕她头发丝动一动都能反应过来的程度。

  莎莉只好以不吃药作为威胁,逼迫杜伦娜去别的屋子单独入睡,只为姐姐能不被自己打扰,得到一夜安睡。

  可女孩内心深处明白,那只不过是徒劳罢了。

  有好几次,她都想趁姐姐不注意,偷偷倒掉那勉强维持着自己生命的药,还姐姐自由。“还姐姐自由”,她在唇舌间把这些词打磨了无数遍,一次次品味着它插进自己胸膛的钝痛。

  可每次,当她看到姐姐坐在自己床边,湛蓝色的大眼睛里倒映着的是自己的脸时,她的心脏又开始欢喜地皱缩起来。

  ——姐姐只看着自己,一辈子都在自己身边,除了自己之外不会去想别的东西,自然也就不会嫁人,不会离开,不会……

  那点阴暗的喜悦每每让她咳嗽起来时,都要遮着脸,挡掉姐姐的视线,生怕姐姐看到自己脸上露出那扭曲的、沾着血的笑容。

  她不敢去照镜子,她不知道自己此时脸上的笑,和当初捧着那碗毒药的母亲到底有多少相似,只能沉浸在充满剧痛的幻梦里,把“放姐姐自由”和“把姐姐锁在身边”这两个结局在小小的脑海里重演了无数次,犹豫着,犹豫着到底要挑选哪个作为自己人生剧本的最终幕。

  然后,那位圣女大人出现了。

  那位大人就像是不可思议的、照亮黑暗的光,她仿佛改写了命运的剧本,在这昏暗压抑的剧目里一笔画出了一道阳光,给了自己生的希望。

  直到某一天的晚上,一阵剧痛湮灭了莎莉的意识。她知道那是自己大限将至的征兆,可涌上心头的只有苦涩和自嘲。命运终究还是没有放过自己,那个剧本竟然真的无法逃脱。

  而在她陷入黑暗之前,忽然不无解脱地想:

  太好了,这样就不用自己去选了。

  只要把自己和姐姐的一切,都交给命运去演绎,就可以了。

  再见了,姐姐。

第三卷:魅魔圣女的信仰革命 : 第226章:莎莉的世界,全剧终

  莎乐蕾站在一个纯灰色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狭小、逼仄、朴素,窗外是一片漆黑,地面上、墙壁上,摆满了无数个杯子、盆子、碗……

  这些容器里面装满了黑色的药汁,但却没有顺着重力一股脑地泼将下来,而是一滴一滴地向下流淌,淌过墙壁,淌过地面,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打湿了房间中央的小床。

  在那泼天盖地的黑水将整个梦境淹没之后,莎乐蕾就顺着水流不知怎么,来到了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不,或者说,半个女孩。

  莎莉躺在灰色的床上,她头部以下的身体犹如石膏像般碎裂,只余小小的一个光秃秃躯干,四肢都碎成了石头粉末,凄惨惨白生生地摊在床铺上,被那些从天花板上滴落的黑色药汁一点点化开,成了一滩黑色的泥浆,将床铺弄得斑驳不堪。

  无数道锁链从四面八方伸来,穿入她雪白娇小的胸脯,深深地钉入了她的心脏,将她捆缚在这张小小的床上。这些锁链大多颜色漆黑,没有一丁点光泽,但只有一条呈现出深邃的紫色,一直连到天花板上。

  而其他的漆黑的锁链,则连在了——杜伦娜身上。

  是的,杜伦娜。

  准确来说,是无数尊杜伦娜的石膏雕像。

  这些雕像围绕在莎莉的床边,它们或是叼着玫瑰的白衣王子,或是穿着长裙的温柔少女,甚至是袒露一半胸脯,似是正在给婴儿哺乳的母亲。

  但它们全部都是杜伦娜。

  而从莎莉心脏里蔓延出来的无数黑色锁链,也同样深深地刺入了这些杜伦娜雕像的胸膛,就仿佛是……

  把这姐妹俩的心脏紧紧束缚在了一起。

  逼仄的房间。漫天倒流的毒药。濒临破碎的自己。还有被锁链缚住的,无数个姐姐。

  莎乐蕾忽然明白了——这就是莎莉梦境的最深层,是哪怕连梦境主宰的美梦,都覆盖不住的,最深的梦魇。

  也就是在这时,床上那个破碎的小人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地望着莎乐蕾,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一如几个月前莎乐蕾和她见面时,那平静而从容,但却带着一丝哀伤的,根本不似孩子的笑容。

  “圣女大人,是您吗?”莎莉轻声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仔细地凝视着莎乐蕾,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没想到……居然会是您。我竟然会梦到您……这还是第一次吧?”

  她沉默了片刻,挪开视线,望着身边的杜伦娜雕像,自言自语道:“姐姐曾经对我说过,只有我在意的,我所爱的人,才会来到梦境中。圣女大人,您也是这样吗?”

  “在下一次梦境中,再下一次梦境中,我还会见到您吗,圣女大人?”

  默默地听着莎莉的话,莎乐蕾真的就只当自己是一尊雕像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缕微痛在心中游走,而在这一刻,她也终于明白——莎莉,其实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这个小小的女孩其实一直都知道,那从未变过的领主宅邸,百花盛开的花园,簇拥着自己的、奇形怪状的姐姐,以及在那之后仿佛毁天灭地一般的黑雨,母亲的脸孔,兜头泼下的毒药……

  都是梦境。

  而且是,一次又一次循环的梦境。

  如果说梦境最美好的地方在于,可以让人意识不到自己是在做梦,那么梦境最痛苦的地方,岂非也恰是梦中人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不知是梦中,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其间所有梦幻美好。

  但知道是做梦,眼前所见一切就都只是镜花水月,再也沉浸不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