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京斩鬼传 第81章

　　陌生国度，趴在茶铺桌上的年轻剑士眉头微蹙，眼皮抖动数下缓缓睁开，露出一双满是疑惑的深褐色眼瞳。

　　“我睡着了？”暝清十睁开双眼，耳旁传来的叫卖声让他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间茶铺内。

　　自我介绍一下，暝清十，二十四岁，是浪人。

　　目前绝赞脱藩中。

　　年轻人舍弃一切前来江户试图一展心中抱负，奈何始终无人赏识，是位响当当的没钱吃饭境强者。

　　所谓江户，乃是东京都的前身，作为幕府统一战国后确立的新都城存在至今，可以说是整个日岛最大的人口聚居点。

　　众多武士与平民居住在江户城及周边区域，由此发展出饮食、娱乐等多个领域都十分丰富的近代市民文化。

　　但这是往好里说。

　　实际情况是，周围地区的农民被擅长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老爷们折腾得活不下去，只好携家带口来江户打工混饭吃。

　　而众多武士也被幕府拘束不能从事其他行业，偏偏给幕府当狗还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的。再加上近期由于财政困难，幕府对武士俸禄进行了一番技术性调整。

　　份额也不多，区区三成罢了。

　　并非削减三成，而是保留三成……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暝清十脱藩不为别的，就为吃口饱饭，其他什么理想啊抱负啊都只是托词。

　　最实际的问题，是肚子问题。

　　至于什么是脱藩，那就说来话长了，暂且按下不表。

　　“好饿啊。”暝清十按住肚子，在茶铺老板鄙夷的目光中狼狈逃离。

　　谁让他只点了价格最低廉的便宜番茶（用比较硬的芽、比较嫩的茎和加工时剔除的残次叶做的‘茶’），却在店里足足待了大半天才离开。

　　这还是因为煎茶制法的发明降低了茶叶价格，使其逐渐成为大众饮品的结果。

　　放百多年前，他这样的落魄武士哪里喝得起茶。

　　顺带一提，刚才暝清十所在茶铺又叫【茶渍屋】，本质属于江户时代的快餐店，主要提供冷饭、煎茶或番茶，搭配梅干、海苔等廉价配菜制作成茶泡饭。

　　价格不贵吃起来方便，是小市民阶级最常光顾的店面。

　　当然，茶泡饭也有奢侈版本。

　　“想吃八百善式茶泡饭啊……”暝清十嘟囔着心中奢望。

　　他说的八百善式茶泡饭，乃是高级料亭（饭店）「八百善」用玉露茶、越前米，以玉川取来的上等好水冲泡，再选用当季稀缺食材充当配菜，单碗售价就高达3000文的超级奢侈品。

　　实际上，就连这个名字都是暝清十从之前护卫的富商口中听来，他根本不知道里面有啥，没来由猜想一定很好吃，毕竟卖得那么贵。

　　平凡、平庸、平平无奇的暝清十抱怨着走到街上。

　　耳旁充斥着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两旁楼房全是低矮木质结构，往来行人大多穿着类似短袖上衣的甚平、作务衣，又或是衣身宽松、敞开前襟的‘野良着’，这些都是江户时代平民常穿的服装。

　　偶尔也有身穿和服羽织、顶着一丝不苟月带头发型的武士匆匆穿过。

　　但这些贵人就像那碗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八百善式茶泡饭一样，与暝清十没有半点关系。

　　低头又叹了口气，借着地上积水，暝清十发现自己的头发变长许多，随意在脑后扎成一束高马尾。

　　咦？为什么是变长？

　　心中诧异的暝清十用力甩了甩头，感觉自己今天分外奇怪。

　　难道是茶水里掺了酒？

　　开玩笑，茶铺老板不做生意改开善堂了？

　　此刻，水中倒映出的年轻浪人，身穿棕红色吴服与黑色长袴（阔腿裤），尽管浆洗得十分干净，依旧能看到层层补丁，长袴更是与身高不相符，如同七分裤那样露出一截脚踝，显得十分寒酸。

　　实际上，这件衣服早些年是鲜艳的大红色，乃是他们家还没落魄时作为正装置办的好衣服。

　　奈何经过这么多年一代代传承，衣服的颜色早就如家名般暗淡无光。

　　等等，我有这么高吗？

　　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暝清十呼吸越发急促。

　　他斜依着小巷墙壁才勉强没有摔倒，慌乱中年轻人的手似乎触碰到什么东西，不由下意识将其握紧。

　　咔。

　　刀镡与刀鞘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动。

　　暝清十低头与家传宝刀相对视，深红色木质刀鞘平平无奇，刀镡护手与柄缠材料也无甚奇异，值钱的装饰物更是半点没有，就是把看起来很便宜的寻常打刀。

　　可他却不由自主想要触碰那冰凉握柄。

　　然后，顺理成章地拔剑出鞘。

　　雪亮剑身倒映出白发碧眼的年轻脸庞。

　　御剑明，醒了。

第104章 旧日时光

　　御剑正在吃东西，好东西，当然也不是太好。

　　他本来没有钱，但别人有钱，于是他便也有了钱。

　　别误会，身为三观正常的新时代好少年，御剑当然不会去干拦路抢劫的烂事。

　　奈何，有人抢到他头上。

　　居然还想劫色，众道是什么鬼？

　　一排面对墙壁跪坐着的雅库扎汗流浃背，平均每个人断了两点几条胳膊，小数点后面那部分，由多断一条腿的兄弟提供，中间那条。

　　是的，这时代就已经有雅库扎出现，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本就是非常古老的暴力行当。‘雅库扎’这个词也早在江户时代末期，就被用来指代这些‘无用之人’。

　　此刻，尽管伤口痛到想要就地昏迷，但他们依旧十分顺服。

　　自从看到砖墙被像木质门板一样劈开，他们就表现得格外乖巧。

　　不久前，像往常那样外出‘找’钱的小弟被人一个照面打散，即使躲进院子锁住门，也绝望地看到一把剑生生砍破墙壁。

　　当那个年轻剑士走进来时，所有人都在尖叫，同时所有人都清晰认识到双方实力差距，那是有如泰迪犬相较于狮虎的可怕差异。

　　泰迪可能会勇敢地做出挺跨动作，但狮虎拍死前者也不会有半点难度。

　　“那个……”有个胆子大的雅库扎犹豫着开口。

　　“请问大人还有什么要我们做的吗？”

　　御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吃掉最后一颗丸子。

　　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整齐牙齿，将糯米制品轻易咬碎咀嚼吞下，就如同即将对他们做的事一样。

　　尽管只是把糯米团刷上酱汁烤一烤，但味道意外还不错。偶尔吃吃还挺开心，只要不像某村猎人那样天天吃、日日吃、顿顿吃就好。

　　这样想着，御剑抬起竹签指向那个断腿混蛋。

　　“督他。”少年剑士冷酷地下达命令。

　　“纳、纳尼？”

　　没有去管胳膊全断的雅库扎们有没有服从命令，御剑右手把玩着一枚金小判，左手提着对方老实交出的钱箱走出院落。

　　把钱箱用力甩向空中，然后随手一剑将其劈碎。

　　各种货币到处乱飞，引得周遭平民连连惊呼。

　　不义之财，取之不义。

　　还不如分给穷人。

　　做完这件事，御剑转身隐没在小巷中。

　　这次的常世与先前都不相同，从周围环境到人与物全都和现实世界非常接近，几乎看不出半点破绽，就好像他真穿越到古代一样。

　　就连这莫名多出来的新身份也非常完善。

　　家世过往，旧日记忆，仿佛由内而外披上一套无比详尽的戏服，让御剑完全替换掉一个江户时代的落魄浪人。

　　等到认清自己是谁，他的形象又立刻恢复原样。

　　头发变回白色，眼瞳也重归碧绿，身高来到与现世相差无几程度，唯独发型依旧维持有些凌乱的高马尾，身上穿着的服装也没变，只是变得不再合身。

　　如果御剑去参演剑戟片里的落魄剑士，多半就是现在这幅打扮。

　　通过路人口中闲聊以及刚才从雅库扎那逼问出来的情报，他发现这个世界并非纯粹古代，至少现任将军的名字听起来很陌生，虽然也姓德川，但历史书上完全没有相关记录，就如同凭空捏造出来的一样。

　　还是得尽快找到米洛，作为灵媒业界的前辈，哪怕它只是条狗，多半也比自己更了解这方面信息。

　　应付完临时冒出来的小麻烦，御剑立刻开始寻找同样卷入常世的林原明美与米洛。

　　作为来自西伯利亚区域的外来犬种，米洛应该会非常显眼，身为犬神它也有足够自保能力，实在不行还能伪装成宠物犬，靠可爱外表骗吃骗喝。

　　但小林姐只是个普通人……

　　也不知道她被常世覆盖了什么身份。

　　有针对性的找了几圈，耳旁忽然传来熟悉的吠叫。

　　“汪汪汪！”

　　御剑第一时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远处屹立着一座庞如山岳的漆黑天守阁，看起来全然不似江户时代能造出来的高大建筑物。

　　这个常世绝对与真实历史大相径庭。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找到狗。

　　纵身跃上墙头，御剑踩着瓦片快步冲向发出声音的位置。

　　然后，他看到一条狗正追在一群武士屁股后面咬。

　　完全不需要帮忙的样子……

　　“汪汪汪！”

　　米洛‘凶神恶煞’地张开血盆大口，仿佛化作传说中的苍白山犬（一种日岛传说中的犬科妖怪），追得一众武士哭爹喊娘。

　　噌！

　　有人拔出了武器，雪亮刀身看得御剑眼睛一眯。就在他想要上前时，犬神米洛忽然站了起来。

　　就如同字面意思那般，这条狗狗站了起来，两条短粗后腿撑地，两条前肢却弯曲出清晰可见的肌肉轮廓，哪怕以萨摩耶的白色长毛都无法完全掩盖那夸张隆起。

　　邦邦两拳，胆敢拔刀的武士便化作天边流星落入河中。

　　“哼——”

　　刚才，我也许、似乎、大概看到萨摩耶打人了……

　　御剑下意识想要揉眼睛，然后才意识到米洛不愧是老前辈，选择动手的地点闹中取静，是一条没有人的狭窄小巷，这样就不用担心目击者的问题。

　　而且，它出手速度极快，除受害者外，旁人很难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至于两个被打飞的武士，要是被人问起为何会落水，你猜他们是回答自己被狗打了，还是回答脚滑了呢？

　　“光天化日，什么人胆敢在江户闹事！？！”小巷外传来充满正气的质问。

　　抬眼看去却是群身穿统一皂色外袍的官差，其中少数还穿着侗甲，保护身躯的盔甲，腰间普遍别着造型类似铁尺短叉的十手，同时也挎着打刀，正是这时代专门应对纵火、杀人等恶性犯罪的特别公务员-火付盗贼改方。

　　“嗯？人呢？”寻声而来的官差们诧异看到，原地只有一条吐着舌头的狗，不由感到一阵愕然。

　　下面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御剑也感觉奇怪。

　　这帮人可不是普通官差，身处严格进行武器管控的首府江户，他们却有着特许拔刀权，怎会随便听到点响动就跑来查探？

　　官差似乎还有其他要事，并没有在此地逗留太久。

　　等对方散开，御剑竖起耳朵又聆听片刻，这才从屋顶跃下。

　　“米洛先生。”御剑打了个招呼。

　　“汪汪。”雪白的萨摩耶，耶总跑过来叫了两声。

　　“……你这样我也听不懂啊。”发色与之相同的少年剑士无奈挠头。

　　然后，他忽然将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杂物堆。

　　那里摆放着例如破损的箩筐、簸箕等杂物，大概是周围民家堆在外面，丢了也不可惜的东西。

　　但其中却传出轻微的呼吸声。

　　这让御剑十分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