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色的钢铁咆哮
“你们这些克格勃要把他带走，要处决他，对不对？！你们这些森林的臭虫、乌拉尔山的熊屎、化粪池里的蛆！我绝不会允许你们的暴行，我会向上级——上级——额……”
一份文件被甩到典狱长的脸上，而随着不断阅读，他的愤怒表情如群山间的阵雨般迅速消散，骤然出现的狂喜塞满了整张脸——然后又变成了羞愧、尴尬以及畏惧：
“额……两位克格勃的同志，我刚才不是有意的。”
“哦？那你想要向上级报告什么呢？”
罗德好笑地反问道，而这个早已在半分钟前用尽所有勇气的中年男人只得磕磕巴巴地解释，双手不安地擦着裤缝，又将那份文件小心地折好，小声说道：
“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不会报告。”
“你看起来很欣赏他，典狱长，不然也不会为他说话。”
罗德说着，他看到典狱长拿出手帕擦擦脸上的汗水，又摆摆手让探头望向这里的守卫们回去，三人正顺着监狱的走廊前往更深处。
走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墙壁上贴画着各种诸如“劳动光荣”、“为真理而奋斗”之类的标语也被涂上鲜艳的颜色。阳光透过每一间或有人或无人的牢房照射进来，在走廊里拖出长长的金色丝带。
这里不像是个监狱。
罗德第二次如此感觉，而他也确信，这座监狱在一开始绝不是这样的。
“萨布林是个好人，”典狱长摇摇头，叹息着说道，“他不是叛国者……他改变了我、我们、改变了整个监狱。在这十几年里，萨布林唯一向我们要求的东西就只有书籍和纸笔，他向其他囚犯学习了种菜、刷漆、木工和其他的劳动技能——在每一个明天就可能被枪决的情况下！”
罗德没有回话，只是望向珀尔修斯，后者回以满是得意的骄傲神情。
当典狱长带着罗德和珀尔修斯走在走廊里时，两侧牢房的囚犯们都走到监牢栅栏前，用悲伤、遗憾和愤怒的目光地望向三人，直至听到守卫们议论萨布林已经被平反的消息后，才露出真切的笑容——就如刚才的典狱长一样。
“萨布林要离开这里了。”
“……那些该死的老头会这么轻易地放他出去？”一个囚犯拍着金属栏杆，他的声音也让其他人附和起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可能是从一个监狱转到另一个监狱。”
“你没听典狱长说话吗？他被赦免了！”
“这些克格勃什么谎话不会说？”
“你说的有道理，”被说服的囚犯点点头，他努力地将脑袋贴着栏杆，望向萨布林所在的牢房处，“但我还是希望他能被放出去，我已经不奢求自己能够出去了。”
“不知道他的家人还在不在……”
罗德听着背后传来的议论声摇摇头，他跟在珀尔修斯的身后，继续向前走去。
走廊里很是闷热，只有在经过牢房时才会感到一丝凉意，那是唯一能看到外面世界的监牢铁窗所带来的、来自乌拉尔山脉的微风。可若是到了冬季，这凉风便会化作锋利的尖刀，扒丒去一层又一层的皮肤和血肉。
这样的寒暑，那个囚犯已经度过了十几次。
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躺在床上，他的监牢里摆着小桌子、椅子、便池以及几乎堆满了床底的书籍，似乎正是这些东西撑起了那硬木板床。
站在监牢外，罗德抬手制止典狱长想要说话的欲望，随即走进被打开的铁门里，走到那个男人的身边，俯下身体，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萨布林，醒醒，剥削者们回来了。”
躺在床上的男人猛然睁开双眼！
从床上站起身，萨布林的身躯绷得笔直，他沉稳地看着罗德和珀尔修斯，目光从他们身上的克格勃标志上扫过，平静地说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要向你宣布，瓦列里·米哈伊洛维奇·萨布林，你的叛国罪被赦免了、被平反，你现在是反对僵化体制的英雄。”
珀尔修斯说道，他上前一步，与有些发愣的萨布林握手……老人的手是如此有力，使得萨布林下意识地将求知的目光移向罗德：
这个年轻人，他与其他人不同——如太阳般炽热的光芒自他身上一闪而过，像是被这血肉的外壳所包裹、所隐藏，那湛蓝眼眸里的审视与威严甚至超过了萨布林曾经见过的将军和元帅！
非人与人类的气质被完美地杂糅一起，就像是那冰冷的宗教神像里藏匿着一个炽热的人类灵魂。
如此破碎、却又能站在这里，站在这物质的世界里。
他是谁？他绝对不会是克格勃！
“阿赫罗梅耶夫元帅正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等着我们，现在就立刻动身离开这里，”珀尔修斯压低声音说道，他看着罗德将典狱长赶到门外后，才继续开口，“现在外面的局势很不乐观，上层的政治斗争很激烈，有人可能会因为你的身份而提前派人前来刺杀……也可能没有，但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我们明白了，请给我几分钟的时间收拾下手稿，以及其他的东西。”
听闻此言，萨布林压下自己正因喜悦而不停跳动的心脏，防止这东西从压抑不住笑意的嘴角窜出来，但很快的，他又感到些悲伤——在缺氧般的僵硬体制中走过了十几年的祖国，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但无论如何，现在还是需要先离开这里，如此想着，萨布林走上几步，对牢房外的典狱长说道：
“科列瓦托夫同志，请你按照我早早写好的遗嘱将我的东西分给其他人，我的理论书籍留给多罗申科同志，小说和连环画送给斯洛博金，就是那个看守东段墙壁的年轻士兵，至于我缝好的床褥和枕头，就看有谁需要吧……哦对了！我的花也请您找个人帮我照看下，隔几天浇一次水就行。”
“花、菜地、还有其他的东西，我会给你照看我的，”典狱长点点头，他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离开这里吧，我还等着你的身影出现在报纸上呢！”
“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同志。”
萨布林微微点头，但他随即又转向罗德和珀尔修斯，带着点尴尬和羞赧地询问道：
“在离开这群山之前，可以给我找一个能看到霍拉查赫利山山顶的地方吗？”
“嗯？”听到这地点的罗德微微挑眉，他和珀尔修斯对视一眼，心里多出些猜测，“你为什么……想看那座山？”
“当我被关在这里之后，我每一天晚上入睡的睡梦里都能看到有颗眼睛被镶嵌在那山峰的山顶，我最开始还有点不适应，但后来也开始跟那眼睛对视。正因如此，我希望在离开这里之前，看看那座山——那里什么也没有，对吗？”
“……你只是梦到了眼睛？”
“偶尔也会听到些野兽咆哮的声音，还有像是人类的惨叫，只是最近那些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萨布林缓缓吐息，这些古怪之事也显然让他疲惫不堪，“甚至连梦里的眼睛也变得更近更真实，也就是在昨天晚上的时候，我看那眼睛中央裂开一道缝隙，有更多的眼睛在那缝隙后面望向我。”
“你的意思是说，你看着那东西，看了十几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这他娘的是从哪里来的面壁者？！
“……我应该把你拉进无国界之军的。”
罗德一巴掌拍到自己脸上，他扭头望向珀尔修斯，但后者的脸上也带着点惊悚，而在接触到罗德的目光后，老人便立刻摇头说道：
“别想，我是不会让他加入无国界之军的……请原谅我的私心，罗德。”
罗德，是这个年轻人的名字，萨布林想到，可他随即便听到这个年轻人如此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应该让他现在就去看看真实的世界。”
“……嗯？”
第两百五十一章 向山巅进发（3K）
“再见，萨布林！”
“别再回来了！”
“感谢你留给我的书……”
在监狱囚犯和狱警们的祝福声中，萨布林冲他们挥挥手，随即便转身离开这囚禁了他十几年的监狱。
可就在即将迈出监狱大门的时候，萨布林突然感到有些畏惧：
这并非是畏惧可能到来的死亡，而是……变化。
十四年过去，外面的世界究竟怎么样了？光从一个月送来一次的、经过审查的报纸和书籍上根本看不出世界发展的脉络，国家还好吗？军队还好吗？自己的妻子和儿丬子还好吗？
与这些烦冗相比，死亡又算得了什么呢？倒不如说，死亡才算是一种解脱和逃避。
“萨布林，你在等什么？”
萨布林抬起头，站在望向监狱大门外的那个年轻人，他身边正站着白发的老人、精壮的士兵、美丽的女士，他们都在看着自己。
“快点出来，你还有一个国家要拯救，我们还有一个世界要拯救，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萨布林转过身，看到仍然穿着朴素囚服的囚犯们，这些人因为或可笑或愚蠢的政见和出卖而被扔进这里，可现在却成为了他的朋友；他看到狱警们正在向他敬礼，年轻的、年长的、熟识的、陌生的、此时此刻，他们都在送上祝福。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萨布林抬起脚，迈出监狱的大门。
很快，大门关闭的声音便传入他的耳朵，那生锈的轨道发出类似骨折的脆响，并一声闷雷后彻底关闭，隔绝内外，隔绝过去与现在。
“我或许会再回到这里，”萨布林自言自语道，他快步走到罗德和珀尔修斯的身边，出声询问道，“你们刚才所说的，要给我看‘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意思？”
“你会知道的，但现在，我们需要找一个空旷的地方。”
罗德说着打开车门，示意萨布林上车，但站在旁边的珀尔修斯还显得有些生气，在车队离开监狱的路上都气鼓鼓的，像极了为过冬而吃得膨胀起来的西伯利亚大仓鼠。
这老头在被罗德劝上好几句、又被后者保证“绝对不会让他出事”之后，才同意下来——带萨布林去那个秘密实验基地看看，不会让他深入其中——实际上，罗德也不打算让一群人顺着山腰爬上去，浪费时间又浪费体力。
所以，他决定兑换出一架Mi-8T直升机！这玩意儿能携带四个UV-16-57非制导火箭吊舱（带S-5火箭），安装在两个支腿挂架的四个挂点上，并配备一或两挺侧装PK机枪。
这直升机最多能塞24个斯拉夫壮汉，带上罗德他们、以及四五位最精锐的珀尔修斯士兵可谓是绰绰有余。当然，直升机并不稀奇，但若是它凭空出现的话，便自然另当别论——
Mi-8MT直升机在一瞬间、就像是世界跳过了一帧般骤然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它的全身被迷彩所覆盖，两侧携带着的非制导火箭吊舱呈现出如冰雪般的纯白色，在阳光下折射着冰冷的金属光。
“这是从哪里出来的？！”
萨布林很想这么叫喊，但有人比他的速度更快——是旁边的珀尔修斯士兵们。他们都是在苏联军队里服役多年的精锐，也见识过里世界造物的可怖，但现在，这些小伙子们仍然会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珀尔修斯只说过那位救世主能拿出步枪和机枪，可没说过这事啊？！而且您这“五饼二鱼”可太大了点……那未来是不是给每个人再发五辆T72坦克和两架米格29战机？
T80和苏27系列也不是不行。
“不要那么惊讶，我可不想给你们脱臼的下巴付医药费，毕竟以后有的是可以惊讶的事情。”
罗德笑着说道，他脱下苏联克格勃军装并换好潜行服，顺势在原地活动几下，防止战斗时出现不便。
不仅如此，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把AK-74N步枪，这是来自阿特拉斯公司提供的精校版本……根据那位卡拉什尼科夫先生的说法，他正在尝试整合阿特拉斯公司推出的皮卡汀尼导轨，使其成为更“现代化（M）”的枪械。
“除去开直升机的驾驶员和副驾驶，再来四个人，”罗德如此说道，他给珀尔修斯使了个眼色，后者随即开口说道：
“士兵们，同志们，你们已经看到了你们未来领袖的力量，还有谁会怀疑吗？没有？很好，现在让我们去战斗——无论是何等的真理和传言，都会在实践中被证实——去发动直升机，准备出发。”
珀尔修斯说完，伸手拍拍萨布林的肩膀，递给他几件稍微厚实些的衣物，而在衣物的最上方则是摆着个手枪套，里面寄居着一把马卡洛夫手枪（PM），那没被枪套罩住的金属部分正流露出些黑色的哑光。
“我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武器了，”萨布林缓缓吐息，他神色复杂地拿过手枪套，将衣物夹在腋下，“我甚至以为，当我下一次跟武器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是子弹打穿我的脑袋的时候。”
“你不是上战场的战士，”罗德摇摇头，站在萨布林的旁边说道，“这是给你自尽用的，一旦被里世界所‘捕获’，你活得越久、折磨便越深，这将远超人类历史上的酷刑虐杀——你甚至可能被剥离大脑，成为某个寿命足以与人类文明相媲美的怪憎之物的玩物。”
这句话绝不是玩笑，萨布林清楚地感受到了眼前之人的认真。
“……里世界会如此危险？”萨布林的嘴唇微微颤抖，他在瞬间便想到了十几种可能性，“苏联……人类社会知道这件事吗？”
“还没有，但他们会知道的。”
罗德摇摇头，看着珀尔修斯正在给一位携带电台的士兵交代着什么，后者点点头，脸上多出些遗憾——他会留在山下，以方便联系正在带队往这里进发的铃。
“总而言之，现在先让我们上直升机，边飞边说。”
既然如此，还什么可说的呢？
直升机引擎启动的尖啸骤然撕破正午时分的寂静，尾梁下方的辅助动力单元喷出橘红色火舌，液压泵开始将金色油液注入传动系统，带着常人听不到的微弱嘟囔，像是从沉睡中苏醒的巨人。
主旋翼微微颤动，随后开始旋转、掀起狂风，将周围的砂石吹得劈啪作响，使之形成一片薄薄的尘雾顺着旋翼转动的方向奔流。在直升机离开地面的瞬间，七十年代设计的机械仪表竟然发出类似教堂管风琴的共鸣，又像是某种神圣的机械祷告，狂野、暴躁却又透着极致的实用主义，正如设计制造出它们的斯拉夫人那般。
直升机飞入天空，将森林和泥土甩到身下，心无旁骛地向乌拉尔山脉的群山飞去。
螺旋桨的轰鸣随即在乌拉尔山脉褶皱间撕开一道声浪的裂口，惊起一群黑压压的飞鸟。
飞行十几分钟后，罗德看了一眼正在阅读珀尔修斯提供的里世界介绍的萨布林，随后将目光移向正在检查武器的两名妮姬——她们两个脸上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唯有在目光与罗德接触后才迅速低头，加快手上擦拭武器的动作。
“小红帽，”罗德高声对赤发妮姬喊道，在这机舱里的噪音可着实有些恼人，“你一会儿留在直升机上，作为我们的远程火力支援，而玛丽安就跟着我进去，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等等，指挥官，一会儿确定会发生战斗吗？”
玛丽安微微皱眉，她扭头望向萨布林，后者脸上的表情阴沉似水，手指正紧紧捏着记满里世界知识的笔记本。在打量了萨布林几秒后，玛丽安收起武器，坐在罗德的身边，凑到耳边问道：
“如果发生激烈的战斗，超出珀尔修斯先生和其他士兵的能力范畴怎么办？要知道我也听到了——苏联人用近两千人的鲜血才把那裂缝封起来，不是吗？”
“……”罗德顿了顿，随后才慢慢地说道，“如果到了那时候，那就让我们两个留下。”
“好啊！”
妮姬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而笑着应下，笑容明媚如机舱外的阳光——此时此刻，Mi-8T浑圆的机腹早已掠过花岗岩山脊，光芒正在那深绿与铁灰相间的迷彩色金属蒙皮上流淌，将铆钉阵列映照成无数闪烁的银星。
在映入的阳光里，罗德好笑地捏捏玛丽安的脸颊，他与她的鼻尖亲昵地相触，让坐在对面的小红帽发出一声酸溜溜的嘟囔，只能将目光转向机舱舷窗外：
正午的太阳悬在稀薄的卷云之间，将直升机的阴影投射在下方犬牙交错的贫瘠山脊断层上，那团移动的暗斑爬上缓坡，碾过布满深棕色苔藓的冰碛石。若是在冬季，那这里便会被积雪所覆盖，白茫茫一片，干净得很。
很快，所有人便听到直升机驾驶员的声音透过舱内广播传出：
“注意，这里是驾驶舱！我们已经抵达霍拉查赫利山山顶附近，但没有合适的降落地点，所以我们会悬停在断崖边，你们需要自己下去……虽然我们会尽量靠近地面，但是旋翼风很大，请注意安全！”
“很好，”罗德站起身，他摸摸小红帽的脑袋，在收获后者的轻吻后，才转头望向机舱里的其他人，“诸位，准备下机，还有——”
“带好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