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日残夏
黑玉之鸦不需要进食，但阿黛尔乐意喂她，诺伊塔也就乐得陪她玩闹一会，吃得心安理得。
夜色渐深，仓库内灯火由明转暗，外面仓库的交谈声也小了下来。
人员一个接一个离开，热闹被他们带回家和宿舍，与亲友分享。负责值守的人员留在据点，压低声音交谈，不忍打破今夜的宁静。
穿着棉衣的巡逻人员定时走过仓库，向同伴要一壶热茶——巡逻队员不能喝酒，只能以茶抵挡深冬的寒意。
这天是越来越冷了。
忽然，有人敲响半掩木门。
阿黛尔迅雷不及掩耳地将手一盖，把饼干屑按在掌下，用文件盖住，确保别人不能一眼看见它。
而后她压低声音，十分威严地说：“请进。”
于是一位看起来毛毛躁躁的女孩推开半掩门扉进入房间，又将门轻轻带上，不让冷风灌入室内。
她手里提着一份木制饭盒，系了一条红围巾，脸颊被寒风吹得发红。
夏尔女士购买了仓库旁的地皮，后将之转赠给联合会，原本的住户被联合会请来当厨房阿姨。
女孩是虔心联合会厨房阿姨的女儿，和她母亲住在据点旁新建的宿舍里，平日和几位婶婶一起帮厨。
她与成员们都熟悉。
女孩将饭盒放到桌上，朝手掌吹了两口热气暖和一下手后才掀开木盖，里面盛了一小锅热气腾腾的肉粥：“妈妈煲了一锅粥给今晚值守的人，您也有一份。”
诺伊塔端详着女孩，又看了看热粥，顿时觉得饼干不香了。
阿黛尔从柜子里拿出碗勺盛了一碗，笑容灿烂：“替我向阿嬷道声谢。”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接话，她视线锁定在黑玉之鸦上，眼里的好奇完全止不住。
阿黛尔注意到女孩的视线，得意说：“这是我养的宠物，怕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冷，就带到据点解闷。”
她这大逆不道的话招来了如刀子的不满视线。
女孩羡慕的点了点头，提着食盒出去了。
她刚一走，诺伊塔就振翅飞到碗边，在阿黛尔动手前翅膀一护，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这是我的！”阿黛尔杏眼圆睁，抗议诺伊塔虎口夺食的蛮横行为。
一口气吃完小半碗粥，诺伊塔才如得胜大鹅一样昂首挺胸，冷淡问：“谁是宠物？”
似乎是由于隔了黑玉之鸦作为中转单位，阿黛尔对她就不拘谨了。
这可不行。
她可以亲善阿黛尔，但阿黛尔同时也需要尊敬她，绝不可逾矩。
诺伊塔提出伪装成宠物的计划，行。
阿黛尔不和她商量就擅自决定她是宠物，不行。
“这是为了糊弄小姑娘，权宜之计而已。”阿黛尔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诺伊塔身边，将她捧起来，“如果你频繁用这种形态和我接触，会里的人必然会好奇你是什么，因为你是如此出类拔萃，一眼就能叫人知道不凡。我要想个办法将你合理化才行，你又不愿意当宠物……”
“很简单。”诺伊塔轻轻瞥了阿黛尔一眼，说出她的想法，“如果有人问起我是谁，你就说这只乌鸦是大人物的使者，前来襄助协会。”
这个身份恰好和阿黛尔谎称她与大人物搭上线的发言对上。
诺伊塔不信阿黛尔那比谁都聪明的脑袋没有想到这一借口。
阿黛尔在一旁附和称赞：“好主意！”
语气太假了，让诺伊塔都不想搭理她，埋头吃粥。
阿黛尔拿起勺子就和诺伊塔抢：“给我留点呀，我也饿了。”
一阵唇枪舌战，两人快速将热粥瓜分，此时的餐碗比1939年的波兰地图还要干净。
好歹尝到点味道的阿黛尔去外面将碗勺洗净。
回来后就趴在桌上和诺伊塔对视，面露愁容。
诺伊塔有话直说：“怎么？有事问我？”
“有一些。”
阿黛尔点头，抚摸黑玉之鸦背脊，说出令她烦忧的事情。
诺伊塔远在银峰巢穴的日子里，虔心联合会通过审判高利贷者和贩毒者等手段，争取到社区居民的信任和团结，虽然仍有部分人对联合会颇有微词，但他们终究是承认了联合会的保护。
在赞助人的资助和运营下，联合会的资金变得富裕，他们就想着给社区里没有准备齐全过冬物资的人半卖半送一些必需品。
“这是好事。”
到此一切正常，诺伊塔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事态就在这拐入了难以预测的方向。
有几位年轻人见到寒风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流浪汉，担忧他们会在寒夜里冻死，赠送给他们两床被子。
自那之后，社区里的流浪汉就多了起来。
联合会的人正为此发愁。
毕竟这些人赶也赶不走，又不能放任他们晚上躺在社区里，冬天晚上的风一吹，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如果只是要被子过冬，那还好，联合会最近不怎么缺钱，花钱买名声的事情而已。但是……”阿黛尔咬牙切齿，“自从这些人过来后，社区治安环境飞速恶化，偷盗、斗殴等事件数目又起来了。我们正在商量该怎么对付这些人，但一天下来，什么结果都没商量出。”
诺伊塔语气玩味：“意见不合？”
“嗯，米林建议把他们全赶走，赖着不走的就丢进下水道，罗维支持米林想法。贝斯觉得应该给他们一个加入社区的机会，但他们必须赎清在社区里犯下的罪行。还有极少数同情他们，但没有提出意见。现在的主要冲突在米林和贝斯这。”
诺伊塔问：“你的意见呢？”
“我不好发表意见。”
若她发表意见，米林和罗维会无条件支持她，贝斯那边也会支持她的想法。
这事就会被决定了。
但阿黛尔没有想好要如何处置这些流浪汉。
“你在担心自己做不好这事。”诺伊塔点破她。
“嗯。”
这关乎很多人命，但她又不愿流浪汉常留在这，损害社区的利益。
因此犹豫不决。
诺伊塔提了个想法：“要不我给他们配点药，让他们直接睡过这个冬天，待到开春才会醒。等到春天，直接将他们往别的社区一丢，接下来就生死有命。”
阿黛尔沉思着，有点心动。
第九十一章 赞美神灵
长夜漫漫，少女金发披散，澹然凝望黑色飞鸟，思忖诺伊塔提出的意见，神情不属。
诺伊塔的建议令她意动，当不知道该怎么处置那些人时，直接控制住不见得是件坏事。
这对七号社区而言也是件好事，联合会只需维持住在社区里的好形象就可，下药的话，既保住了面子，又伤不到里子，付出的不外乎一些照料的金钱。
诺伊塔给出的方法总是直接粗暴，缺乏人情味，但又很好用。
千头万绪让她没法冷静思考，阿黛尔梳理飞鸟的黑羽，想要诺伊塔再提供一个方案。
“还有没有更好地方法。”
诺伊塔狠狠啄了口少女手背，啄出一道血点，令少女吃痛。
“距离我夸你还没过一小时，就不要频繁地问我问题了。”
才刚说你是成熟可靠的大人！
乌鸦跳到阿黛尔肩上，温声细语，“你总要适应自己做决策，无论是为了社区利益，还是为了满足心里的道德欲，都可以，只要不为决定后悔，就放手施为。”
她如母亲支持孩子那般说：“我会支持你一切合理的决定。”
阿黛尔端详着手背的血点，如同直视本心：“我想给他们一个机会，终日流浪，随风颠簸终究不是个事，如果他们愿意成为联合会的助力，情愿在联合会的帮助下堂堂正正做人，收留他们也无不可。当然，我还是需要您的药物支援，毕竟总要让他们安静地度过适应期，不要时常闹出暴乱。”
“一些提供积极情绪的药物我还是有的，不过我不会将心力全部投入调配药物上。到时候我把配方给你，你去找米林，让他发动以前的人脉找几位值得信任的医师入伙，之后的药物交给他们。”
乌鸦在桌上蹦蹦跳跳，不以为意地问阿黛尔：“不过要是有些人实在不堪大用，一心想着捣乱或者对你们抱有敌意呢？流浪者群体里怎么都有一些无可救药的货色吧，我不认为你们会那么好运一个都遇不到”
“那就让米林来，我看他很不喜欢流浪汉，真有一心想与我们打擂台的家伙，就让他去对付。”
届时哪怕出现最坏情形，真让流浪汉激起什么风浪，也可以让米林去镇压，恶名由他来担。
他就是被树立起的靶子。
诺伊塔感叹道：“学得很快嘛，看来组建一个势力对你来说还是有好处的。”
“这就是米林私下和我说的想法，我总觉得他不是真心讨厌这些无家可归者，而是故意这么做的。”
阿黛尔疑惑道：“就像是为了自污。”
她想不明白假如这个感觉为真，米林自污的原因又是为了什么。
他与社区里的人相处的很好，文质彬彬有礼貌的模样又很讨年长者和小姑娘的欢心，职业者的身份又赋予他一层光环，不论与哪个年龄段的人都聊得开。
联合会的“旺盛活力”仪式也都是他主持的，受他恩惠的成员都尊敬他。
阿黛尔一时半会想不通米林的目的。
答案其实很简单，米林担忧的是人皆有之的嫉妒心，倘若他名声太显，阿黛尔某日忽然觉得他是威胁怎么办。
人心难测，不如示弱，让阿黛尔对他放心。
阿黛尔此时没想到只是因为缺少对险恶人心的了解，只要经历的多了，她总会明白，而那一日不会太远。
诺伊塔神秘地笑了笑，与追随者相谈一段时间后，振翼离去。
自她走后，办公室仅存的热闹就像水雾一样散开，明月皎皎，眼见离天明还早，阿黛尔就继续翻看起夏尔送她的书。
忽然，她见到一段话，眼神微凝。
这页她看过了。
【隐藏激/情是不可思议的，这并非因为人类意识特别软弱，而是因为激/情的本质就是让人发现：我要你知道我为你隐藏了某种感情。】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纸张边页，哪怕书翻过一页，这段话依然残留在她脑中。
阿黛尔又陷入了那种神思不属的情态，正如诺伊塔到来前那般。
倘若隐瞒激/情不可思议，那么她是否要向所爱之人倾诉激/情，让激/情之火将彼此点燃？
只有一人知晓的问题如睡莲叶上的露珠徘徊在晨雾间，走不通，吐不出，最后只得随着阳光蒸发，升入迷一般的雾。
……
穿行无间的飞鸟落于某人床头，猩红眼眸一动不动地端详入睡的人。
飞鸟沉默，但阴影在以人类听不见的声音呢喃，低低地呢喃声传入某人梦境，将他惊醒。
米林骤然睁眼，眼珠紧盯黑暗，手掌缓慢上移，握住鹅毛枕头底下的匕首。
有人入侵了他的房间。
窗帘遮住月光，室内伸手不见五指，寂静滋长恐惧，逐渐淹没理性。
恍惚间，窗帘被拉开，澄澈月光照入室内。
一道狭长的影子被月光拖长，冷淡地注视他。
“坐起来，我允许你直视我。”
使人联想到山巅之雪的冷漠声音于他耳边回荡，米林松开匕首，沉默坐起。
他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那让他人生走上不确定方向的神秘人。
“您好，深夜造访，不知道能有什么为您服务的。”
米林抬首，见到月下的黑鸦，漆黑如墨，眼眸猩红，宛如传说中播报死亡的不详之鸟。
这让他想到了寂静林的传说，还有那只倾听死亡的乌鸦。
“视察员工。”黑鸦冷淡说，“你这些天做得很好，旺盛活力仪式的普及以及社区治安的维护等事里，你功不可没。”
一本新写的薄书被丢到床上，月光下，米林依稀瞧见结界等字样。
他在诺伊塔的许可下拿起书翻看起来，还没看上一分钟，他就放下书，苦笑道：“这是您委派的新工作吗，在据点布置这套结界？”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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