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奈朵琉雅
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那血腥的傍晚,回到失去家人的时刻,回到我由死复生的时刻。我和现在一样,握着真冬的手,无喜无悲地坐在被血污填满的车上,感觉一切都是梦境,一切皆是虚无。
真冬也和我差不多。她闭着眼睛,脸色发白,手像铁块一样冷,中指微微颤抖。这么多年来,只有她看到老鼠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现,想必内心肯定怕极了吧?
所以,我讨厌坐车,讨厌任何形式的现代交通工具,连脚踏车都非常讨厌。
在真冬沉睡期间,如果目的地实在是太远,我还能忍耐的住,因为许多时候公交车都是拥挤不堪的,让我感觉有那么一丝的安心感。可自从我的子弹他人的大脑中停下,我再也没办法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于是,嘈杂的声音与拥挤的环境就让我感觉很痛苦,即便再远的路,我也会选择缓缓地步行,不知不觉间陷入回忆与自己的世界之中。
在这辆车内,唯一让我有心安感觉的,只有在驾驶位上操纵着方向盘的苍崎橙子。可是这种安心感的伴随着无法言说的悲伤——她的背影和记忆中的母亲实在是太像了,无论外表还是气质都很像,像到我从窗外看向她的时候,有一瞬间想要喊“母亲”。
可就在我想要喊出来的时候,看到和母亲完全不同的酒红色长发,我立刻压制住了这种感觉,只能维持住车内压抑无比的沉默。
这沉默持续了三分钟左右,忍耐不下去的真冬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她的嗓子大概是那声撕心裂肺的“姐姐”喊哑的,之前在地上和我对话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
“橙子小姐,为什么姐姐现在是这个样子?从那个高度的大楼上摔下来,不应该……不应该是直接死掉吗?”
“这和秋奈的身体与灵魂有关系。秋奈是根半家的血脉的觉醒者,而从死亡中复生,大概是根半家族的能力,也是根植于血脉的诅咒。”
“诅、诅咒?”
听到这个词,真冬握着我的手变得更紧了,让我感觉有些吃痛。
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真冬的力气竟然这么大,现在已经和一般的成年男子差不多了。
橙子依旧开着车,我和真冬看到的唯有她的背影。她的背影与母亲的背影重叠在一起,让我看得失神。
“是哦,是诅咒没错。之前你说过,总会有人把根半听成了涅槃。其实不是这样,顺序和因果关系完全反了,是因为涅槃没办法作为姓氏,你们家族也没办法达到真正的涅槃,创立者才使用根半这个词。秋奈是根半家七百余年来达到涅槃之境,也就是无死无生、非死非生、超越生死的第一人。”
“可……可为什么我就没有像姐姐那样?”
“你还没觉醒,也不可能觉醒了。你的眼睛是蓝色的,根半家的眼睛一直都是血液般的鲜红。你们的母亲既然获得了根半这个姓氏,就说明她是觉醒者。但是,实际上你们的母亲没有完全觉醒,对吧?她在那场车祸中死去了,永远地离开了你们,不会再度复生。”
“可是妈妈从来没有异常啊?自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觉得妈妈只是有些强势的女性。”
母亲确实是这样的,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创建了属于自己的银行。她每天都很忙,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闲暇时间还要陪伴我和真冬,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有研究血脉和异能的时间。
“那是你没有发现而已。作为母亲,她把你们当做普通人来培养,还没有给予你们根半的姓氏,怎么能在自己女儿们面前表现异于常人的地方呢?”
我没有办法反驳,因为我如果是母亲,我一定也不会把自己能从死亡中复生这件事告诉我和真冬。我连杀手的身份都不敢告诉真冬,母亲又怎么可能把根半家的事情告诉我们呢?
一旦母亲提及了根半家,那就肯定是要求我和真冬的其中一人延续它。这就等于剥夺了作为正常人的自由,走上自己不喜欢的道路,成为自己不喜欢的人。
但是,我的心中有一丝疑惑——明明母亲把我当做普通人培养,为什么我还是完全觉醒了?
我忍不住对橙子说出了这个疑惑。
“橙子,你的意思是说,母亲曾经暗中对我动过手脚吗?”
“应该没有。如果没有引导过,那就只能经历濒死、绝望的环境才会觉醒。嘛,基于血脉的能力都是这样,就算从小就被引导,可也总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使用。之前我和式就处理过不少因为承受了无法承受的代价,导致人格暴走,却又觉醒了血脉的能力而引发的麻烦事——说实在的,那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东西。”
橙子应该说的是浅上藤乃。
具备浅神血脉的她,在极端不幸的环境下觉醒了歪曲之魔眼。
只不过听她的语气与说法,似乎完全没提到《空之境界》全篇的那个幕后黑手。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必要,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因为我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就完全没有在意,而是问出其他更重要的问题。
“可是,我在开枪的时候,有一股奇妙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
“杀人冲动?具体是什么感觉?”
因为要过红绿灯的缘故,橙子转过头来盯着我的眼睛。
她的眼神带着我无法理解的热切,仿佛这件事对她而言比对我都还要重要。
“我在开枪的时候,就有一种向死者借贷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花钱很厉害、本性很点懒惰的上班族,之所以上班并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与理想,而是赚钱去还欠别人的债。日本这种现象很常见吧?有一些人为了还数额一般的贷款,又改不了乱花钱的习惯,就办了很多张信用卡,还买了几台Pos机,打算以卡养卡、以贷还贷。初期靠着信用卡的提额,一切都还好说,但是当收入不足以支付利息的时候,缺口就会越来越大,崩溃是迟早的事情。我在开枪的时候,就感觉是在以贷还贷。这种欠别人很多东西的感觉,让我有了活下来的动力,不至于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最后走向崩溃。”
“真是奇妙的感觉……有人在杀人的时候会很痛苦,有人则很畅快,还有人很悲伤,更多的人则是平淡。可是这种感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了……”
“橙子小姐知道姐姐为什么会这样吗?”
真冬的声音有些急躁。果然她对我杀手的身份心有芥蒂。只不过,也许是之前经历过让她更难以接受的事情,她的反应没有我想象中强烈。
至少,现在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而不是逃离我的视线。至少,现在她关切我成为杀手的原因,而不是斥责我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去杀害别人。至少,现在她依然是我的妹妹,而不是恐惧着我的陌生人。
“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一下。秋奈,你知道‘起源’吗?”
“知道。但真冬不知道。”
“给真冬解释一下也好——所谓起源,就是这个人诞生时最原始的冲动。科学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探明了,这个宇宙的诞生需要最开始的一个力,现在被认为是宇宙最开始的大爆炸。知性生物的诞生也是如此,灵魂在根源之涡之中无依无靠地游荡,必须有一个最基本的力让灵魂来到这个躯体之中,起源就是那最根本的力,构成了人类这个模型。其结果,这个力的惯性却让人一生都走在了这样的道路上,永远没办法回头。”
“听起来……似乎和我认知的起源略有不同。”
我忘记上辈子所看的设定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但是从感觉来说,我所知道的起源更加学术化一些,和橙子现在说的不太一样。
想到这里,我感觉到有些疑惑。在小说与动漫里,橙子对两仪式的描述起源的概念,和现在对真冬的描述起源的概念简直判若两人。当然这有戴眼镜与不戴眼镜的区别——橙子依靠眼镜会切换人格——可差别这么大,总让我有种眼前的橙子是虚假的错觉。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疑惑,橙子特意对我做出了解释。
“大概是以前的我不怎么喜欢用比喻吧?那个时候的我很喜欢堆砌别人听不懂的名词与道理,后来发现这么做完全是无用功,无益于心理引导。我才认识到,古代的先贤们很喜欢用比喻来阐述自己的理念。虽然被用来当做例子的事物实在是太浅显了,其中理念中蕴含着的更深的道理无法表述出来,有时候还会产生歧义,可对普通人而言,比喻足够了。真冬对许多概念都不太明白,我当然选择用更简单的方式来解读了。至于秋奈你,既然知道起源的真实含义,那我也不需要详细说明了,反正不会错的——总之,杀人冲动总是和起源有关。”
听到这里,我的内心拨云见日,一片明朗。
现在是2000年,也就是《空之境界》发生后的两年的时间点。两年的时间足够发生了很多事情。即便这个世界没有黑桐干也,想必橙子也会有所改变。
再加上她之前对于“伤痛之赤”这个词的容忍,更让我坚定了一个信念——这个世界和我所知道的《空之境界》是不同的,我是这个世界的一员,从来都不是什么观察者和异乡人。
“那我的起源是……?”
“秋奈,你知道业(karma)吗?”
“业?我记得那时佛教里的概念吧?”
“没错。业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因果、命运力之类的东西。之前研究你血液的时候,我有了初步的猜想,刚刚你从高楼顶端坠落,也印证了我这份猜想。”
“究竟是……?”
“具体原因我还不是很清楚,但是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你的身上没有因果,或者说你的存在本身就独立在因果之外,就像‘涅槃’了一样。在你的存在之内,你的业因与业果相互纠缠,业因即是业果,业果即是业因。实际上,你已经成为像空气、海洋一样的自然现象。人类是杀不死这些存在,顶多消灭一部分空气、一部分海水而已。作为人的你,自然也杀不死自己。”
“可是,如果这颗星球发生了巨变,空气和海洋也会消失吧?”
“只是普通的比喻罢了,不必在意这些细节。如果这颗星球发生了巨变,因果自然也会消失,实际上还是一样的。所以,你每次死亡的时候,颠倒的业因与业果就会产生作用,死亡本身就成了复活的原因,复活之后再度朝着死亡迈进。这就是为什么你的生命超越了界限,你已经以肉身达成了‘涅槃’——换句话说,你的肉体本身连接着根源。”
橙子的话,真的把我给惊讶到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自己竟然这么特殊,竟然和两仪式一样,肉体连接着根源。
可是,我的内心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许多。
“可这个……和我开枪时的感觉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