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奈朵琉雅
“我……不懂……”
水手服少女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声音已经虚弱不堪。
如果这里是正常的雨夜,恐怕她的声音会被雨声完全遮蔽吧?
不……不如说,如果真的是这暴雨的场景中,两人根本不可能这样对话。也就是说,现在我所看到的,一定是反映了某种现实的梦境。只有在梦境之中,这样的对话才有可能成立。
至于这寂静的滂泼大雨代表着什么,我不是很懂……大概,是这位两仪式的心情吧?那种明明想要放声大哭,却只能装作一副嫌恶、憎恨、愉悦、甚至凝聚成了实质化的恶毒的悲伤。
“不懂?既然不懂,那我就直接告诉你好了。因为你试图接近两仪式,因为你企图让两仪式喜欢上你,因为你本身喜欢着两仪式……而这,是我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讨厌人类,讨厌所谓的感情。不是因为我经历了什么,而是我天生就缺失感情的机能,使得我只能依照一时的情绪和严酷的逻辑行事。人类只能表达出自己拥有的感情。我从来都没有过‘喜欢’这种感情,反而将这种感情厌恶至极……真的,简直想要吐出来。所以,我不可能让两仪式喜欢上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听到这里,我才意识到,这样笑着的两仪式,绝不是真正的两仪式。
她……不,他是织,概念中阳性的式,两仪式的另一个人格。他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永远地消失了,残留的记忆中没有消失的原因,只是像地上的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痕迹。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在距离水手服少女不到半米的地方,两仪式停了下来。在那双纯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怜悯的光彩,甚至连一丁点人性都不存在。在那张脸上,甚至还露出了让我反胃的笑容。
“弱,太弱了,实在是太弱了!比普通人还弱,就算是小学生也比你强!弱到这种程度的你,从一开始不该在式的身边呆着,更不该去影响式!迟早有一天,你会成为式的弱点,然后像今天一样,被绑架,被折磨,让式的心失去最后一点人性,沦为彻底的怪物!”
皮靴像一枚炮弹,撞上水手服少女柔软的腹部。
鲜血,从她的嘴角涌出。疼痛,让她颤抖着身体,完全倒地。
如今的少女,恐怕连最后回光返照的力气都已经消失殆尽。就算织什么都不做,她也会很快死在这里,被人遗忘。
“两仪式不需要有人喜爱,更不需要喜爱别人。两仪式所需要的,只是孤独地活着,只是在生命结束之前,不要成为怪物。你明明知道两仪式,却一直都忽略这个道理,我看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你所追求的,只是你自以为是的喜欢罢了!”
“但……”
只是发出了一个声音,皮靴的冲击就立刻中断了少女的话语。
这一次,织踢在了她的胸口。
空气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水手服少女的三根肋骨,因此断掉。
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非常的平静……大概,是因为这是梦境的关系吧?
“从一开始就说了,没有什么但是!你这家伙,根本就不懂吗!”织的脸扭曲了,是我见过最丑恶的脸。“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现在不杀掉你,两仪式必然被所有人唾弃,成为反过来加害人类的怪物,比我还要恶劣百倍的怪物!我又不是两仪式,我是不是怪物根本就无所谓!只要两仪式不是怪物,只要两仪式不被所有人憎恨,就足够了!哪怕……在那终点里的,是能把人逼疯的孤独!”
“我……我……”
水手服少女想要发出声音,却只是像这样发出呢喃。生命中最后一点能量已经消耗殆尽,她的死亡成了注定的事情。
织的脸庞上呈现着极致的恶毒。她嗤笑着,她蔑视着,将水手服少女最后一点希望也摔得粉碎,再也没有一丁点残留。
“你喜欢着两仪式,但那有什么意义?我说了,如果两仪式喜欢上了你,你会成为两仪式的弱点。而你一旦死掉,两仪式就一定会成为真正的怪物。更不用说,如果像你这么弱的人,根本不可能死掉,而是被敌人折磨。那些折磨的照片伴随着被切下来的手指,送到式的面前……你有想到过,式能够承受这种痛苦吗?肯定不能吧!那么,你还是早点死掉!如果你真的喜欢两仪式,那就在这里死掉吧!”
说完,织把匕首扔到了地上,就在水手服少女的身边。匕首啪啦的声音清脆而又冰冷,正如现在绝情的织。
过分。
太过分了。
可是,我不明白,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觉得这是过分的话语。
我无力地望向水手服少女,希望她能反抗,希望她能够逃走。
但她没有,反而颤抖着没有一丁点温度和知觉的手,把匕首拿了起来。那双猩红的眼睛,失去了全部的希望,成了纯粹的无机物。
“没错,就是这样!用这个匕首,切断你脖子上的动脉。这样的话,两仪式就不需要承担杀人的罪孽。因为到头来,是你杀死了你自己,与两仪式无关。”
两仪式的话,如同恶魔的呢喃。
而水手服少女,却听从了恶魔的蛊惑。
颤抖的手,操纵着颤抖的匕首。少女用尽全力,向自己的脖颈刺去。
柔软的肌肤被轻易地划开,鲜血像是喷泉一般,从新制造的伤口上涌出。
咵啦——
匕首掉落在地上,少女也摔倒在了无人记得的小巷角落。猩红的血液晕染着雨水,雨水冲刷不停流淌着,将整个地面染成了血海。
柔弱的人形就此破碎,再也不会动,再也不会说话。就像一个被主人拆掉的洋娃娃。
“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样的话,谁也不会爱上两仪式,两仪式也不会爱上人类!只要没有经历过爱,就不会因为爱而受伤,就不会因为爱而绝望,更不会因为爱而沦为连自己都遗忘的怪物!只要是这样,式也好,人类也好,世界本身也好,都是绝对安全的!虽然死的只有你,虽然受伤、绝望的只是你,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然后,伴随着比哭泣还要悲伤千倍、万倍的疯癫笑声,织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但是,我心中的某种情绪似乎沸腾了起来,灼烧着我的灵魂,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立刻飞奔过去,渴望抱住这个破碎的人形。可是梦境中的我,连怎样走路都已经忘记了,霎时间摔倒在地。
手指抓着地面,我一点点挪动着自己的身体,来到少女的身边。
猩红的双眸已然失去光泽,呼吸也不再产生,少女已经不再是少女,而是一具冰冷的死尸。可是,少女的嘴角却是在笑着。没有苦涩,没有疼痛,没有孤单,宛如同童话故事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在最后一点光辉的时刻见到了自己最爱的人,被她亲自带到了一切都是美好的天堂……即便那天堂从一开始就如同火柴的光辉一般,是虚假而又短暂的。
但是,对于已经死去的人,虚假又有何妨?
归根结底,人终究还是死了。再也不会动,再也不会哭,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说出温柔的话语。人不再是人,除了尸体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可是,就只剩下冰冷的尸体,我也依然紧紧地抱住了她。只是因为女孩肯为了两仪式去死,只是因为我就是两仪式本身……到了这个时候,我仍然不知道少女的名字,仍然记不起少女的一切。
在我没有注意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黄豆大的雨珠摔落我的身上,足以掩盖一切的雨声在我的耳边响起。明明如此嘈杂,可我的心中却感觉什么都没有,就像风永远不会停下来的山洞,连空气本身都无法拥有,只是最纯粹的“无”。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暴雨之中,血海被猩红的蔷薇替代。一个穿着晚霞般华贵和服的少女,从小巷的最深处缓缓走了出来。雨水完全穿过了她的身体,径直落下,仿佛她就是个彷徨在现世的幽灵,连最原始的自然现象都在刻意忽略着她。
当她走进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她的外貌。她有着和水手服少女同样十三岁左右的身高、同样可爱至极的脸庞、同样如同血色漩涡一般的眼睛。
只是水手服少女眼睛里的红,是动脉血一般的鲜红。而和服少女眼睛里的红,是静脉血一般的暗红。就好像太多的痛苦与折磨都在其中积淀,将原本好看的双眸染成了现在的色彩——让我内心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连呼吸都停滞下来的一抹悲哀。
两个少女的同时出现,让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和织一样,和服少女没有注意到我的疑惑,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从诞生开始,一次雷击,两次车祸,两次爆炸,七次被织杀死,五次被式杀死。再加上这一次的被迫自杀,总共是十七次了。这还是没有和两仪式认识的时候……如果认识的话,总共会多有多少次呢?一千次吗?一万次吗?可是……”
仿佛半睡半醒的大脑,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但我知道,她在说很重要的话,非常的重要,比少女的身份更加重要,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因为,一旦我完全醒来,该知道的事情,我终究是能知道的。
所以,我继续聆听着少女的话语。
“可是……最终还是要继续下去。”和服的少女笑着,宛若夜晚的星辰。“是啊,我爱着两仪式。所以,无论是怎样的死亡,我都会想办法避开那个结局。纵使让这份‘爱’变得刻意,变得不和谐,我也会继续下去,无怨无悔,直到幸福的终点……”
虽然这么说着,虽然这么笑着,和服少女却没有任何开心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