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者卷轴
036
36 人类，妖怪，鬼神
藤井雄介最近的日子并不是很如意。
或者应该说，最近的一段日子，他过得真的是又憋屈又上火，就差再来一个足够重磅的消息，就能直接把他刺激到血压拉满心电拉直了。
两个月前，被自己寄予厚望，明里暗里投入了大量资源和人力，期待着在把他培养成比自己更好的家主之后，将他从自己弟弟手中过继过来的侄子，藤井信彦在一次直面妖怪的考验中，因为阴差阳错的一个意外，死在了他的师父，自己手下最为忠心耿耿也是最为可靠的武士安正手下。当安正捧着还沾有信彦颈间鲜血的刀跪在自己面前，同时用沉重而伤痛的声音低声说他愿意接受一切形式的处理时，藤井雄介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安正才好。
除了信彦的死讯之外，安正同时还带回了另一个差点让他心跳骤停的消息，那就是和他一同幸存的武士们，以口出污言秽语的方式，狠狠地得罪了一位背后站着强大八百万神的巫女。虽然安正帮忙辩解说那是因为他们体内还残留着能够蛊惑人心的毒气的缘故，后来那位近月神社的巫女也没怎么太过为难地接受了自己这一方的道歉，但因为手下的武士影响到了为冈磨城引入一个强而有力的庇护神社这种事情，还是足以让本就缺少人手来保护城池和子民的雄介抓狂到揪掉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
而就在昨天，他又陷入到了更加让人绝望的境地之中。
“安正，进来吧。”
“哈。”
左臂已经弯折成了不正常的外翻形态，不得不用厚厚的药草包裹起来以延缓伤口发炎扩大的武士虚弱地应了一声，一摇一晃地推开营帐走了进来，当看到安正那苍白像是涂抹了过量脂粉的脸时，即使藤井雄介在心里依然对他杀死了自己看好的继承人这件事感到别扭，却依然忍不住为自己拥有这样一名愿意为自己献上一切的武士而感到庆幸。
就在昨天，一只被追赶得仓皇逃窜的大蛤蟆和追逐着它的一名鬼族先后来到了这座算不上繁荣的边陲小城，并且在城市中心的一条街道附近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不，不能算是冲突，只能说是那名鬼族进行单方面的蹂躏而已，而那只大蛤蟆除了在现出原形时勉强地抵抗了一下之后，便落入到了绝对的下风之中，被那名身材高大的女性鬼族抓在手中，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撞击在了城内的大地上，一层层的土浪从那名女性鬼族拳头砸下的位置扩散开去，愈来愈强的冲撞像是要将整座冈磨城都给震飞到天上去一样，严重动摇了整座冈磨城的城市布局和建筑完整，并在她最后狠狠一拳落下之时，达到了破坏力的巅峰——
半座冈磨城，连带着建立在上面的建筑与惊慌失措的居民们一起被一拳给飞到了半空之中，随后在无数尖锐的哀鸣与尖叫之中，轰然坠地，与另一侧受创并没有那么严重的城区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安正身上的伤势，正是在这场彻底毁灭了冈磨城的灾难中，为了保护藤井雄介妻儿的安全而被垮塌下来的横梁给砸出来的，也正是由于他的及时通报，才让藤井雄介得以在刚发现大蛤蟆所化身的可疑人物入城的第一时间，成功带领着一帮心腹出城避难，逃过了被飞上天的半座冈磨城砸死在城主府的悲惨结局。
“冈磨城……现在还有多少人活着？”
“很少……活着的人还有四成左右，但是能行动的，身体不会留下重度伤残的，最多一成。”
安正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带着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的自嘲与几近崩溃的戏谑，而在听安正确定了这样的事实之后，藤井雄介一向严肃刻板的脸上，也忍不住流露出了一种几近崩坏的苦笑。
再怎么苦心经营自己的城市，再怎么退出爱民如子的政策，再怎么处心积虑地在阴阳寮与妖怪之间斡旋，也还是会因为有这种不讲道理的人形天灾而全盘皆输的时候。这种失败是不会让人生出想要复仇的念头来的，因为每一个亲历者都很清楚，自己与仇敌之间的差距，就像是蚂蚁与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之间的差距一样，无法跨过，无法弥补，除了期待平安京内的大人物们能有朝一日想出办法将这些可怖的人形天灾退治之外，他们别无其他的选择。
“安正……你说，平安京的阴阳寮，有办法对付这只鬼吗？”
“属下不知……但，大江山上的鬼们，既然能够逍遥自在如此漫长的时间，想来阴阳寮那边，也是对它们有心无力的吧。”自小便因为体质特殊而与许多神秘事件有过接触，并曾经跟随一位法力僧修行过两个月的安正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平安京是如此巨大的一个目标，想要维持居住其中的豪族与天皇的安全，想必，是要花去阴阳寮大半部分的人手和资源的，在想办法对付、退治外面的妖怪之前，他们首先要考虑的，肯定还是保证平安京的安全……”
“也就是说，平安京的支援，我们是指望不上了，对吧？”
藤井雄介像是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一样，长叹着一口气瘫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只觉得绝望的深渊正在向自己招手，而在自己的身后，有无数的魑魅魍魉正七手八脚地推搡着自己，试图让自己永远地堕入其中，不得解脱。
“但我们并不是完全没得选，雄介大人。”
“你是说……近月神社？”
“准确地说，是近月神社的那位神明大人……虽然她也不一定能赢，但选择相信她，至少比我们傻傻地期待着平安京永远也不回来的支援，然后被流窜的妖怪们一口一口地全部吃掉要好。”
“要是……她真的输了呢？”
“那就……只能认命了啊，雄介大人。”安正苦笑着按了按自己又开始刺痛的左肩，自嘲地说道：“那毕竟是大江山上的四天王之一，即使是传说中最强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也没有足够把握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取胜的可怕鬼王啊……死在她的手上，总比被无名的小妖给咬断喉咙，要来得好听些吧？”
……
那边，冈磨城幸存的领导者们在用绝望的语气讨论着灾难后居民们的未来，而在这边，原本属于盘踞此地的蝮蛇的枯败树林中，独角的高挑鬼王正用很不满意的眼神看着瑟瑟发抖的蝎子。
“太慢了，连送到嘴边的食物都吃得这么慢，你还打算让我因为你们这件事情浪费多少时间？”
“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努力吃的，会用最快的速度把它们两个全都吃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