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与鱼
山特在湖区设立召唤法阵，多半是因为这个所谓的海之主需要在水源充足的地方才能降临，克洛斯跑回山区，距离拉开之后，即便是海之主的意识降临了，也没法隔着那么远逮住他。
但克洛斯不太想直接离开，海之主对他的行事习惯很了解，像是观察了他很久。克洛斯想看看海之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是一定要斩落的敌人，还是有可能转化的盟友。
思考了一会儿，克洛斯决定赌一赌，他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一心想走，即便是神明意识降临也留不住他。
勇者讨伐魔王的旅途上，原本是没有那么多朋友的，正是因为勇者主动出击，化解敌意，其中一部分人才转化成了盟友。
克洛斯保持着和锚点的精神连接，他没再去看湖水里的山特，静静等待海之主出现。
山特识趣地退到远处，只有一个脑袋浮在水面上，注视着岸上的动静。
当黑蓝两色混杂的幽影在魔法阵中出现时，克洛斯双眼顿时瞪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好熟悉的气息！这是——
黑蓝色幽影徐徐幻化成一个穿着黑白色女仆装的少女，她漆黑的眼眶中亮起两道红光，如宵暗中的火焰；嘴角咧开，尖利牙齿好似锯刀；长发随着湿润的风舞动，灵动如游蛇。
她的肌肤带着病态的苍白，手腕转动，修长的手指动作优雅地拎起裙摆，缓缓转了个圈，裙摆旋转之后，她的身躯微微弯腰，用一种山特听不懂，克洛斯却非常熟悉的语言说道：
“克洛斯主人，好久不见——”
在看清幽影形状的这一刻，克洛斯心中仿佛有一道无形屏障被打碎，一些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有些他以为遗忘的故事，又重新回荡于脑海。
那个朦胧的名字，也有了既定的归属。
眼前之人，正是克洛斯拯救第二个世界时的伙伴海伦娜，她是一个切断了精神连接的休基族人，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在克洛斯打败入侵云中要塞的魔王，从那个世界离开时，云中要塞正在准备海伦娜的加冕仪式。
克洛斯感觉脑海里有种微妙的眩晕感，口中带着几分苦涩，他怔怔道：“海伦娜，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是休基族的领袖，云中要塞的城主，万众称颂的英雄，但不应该是眼前这个世界的海之主。
“女仆追随主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哪里需要理由？”海伦娜注视着克洛斯，平静地说道。
即便是意识体，她的身上仍旧不可抑制地散发出一种扭曲感，像是在承受莫大的压力，随时都会解体。
世界规则对海伦娜的压制力很大，她现在是负重状态。
“我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你早就自由了。”克洛斯道。
“您可以解雇我，但不妨碍我继续跟随您。”海伦娜道。
“你来这里，云中要塞怎么办？”克洛斯换了个话题。
“主人无需担心。”海伦娜道，“意识解放后，我们只用了三年就完成族群秩序重构，现在的云中要塞已经没有城主，也不需要城主了。”
克洛斯默然，虽然切断了精神连接，但休基人之间的交流依旧高效精准，对于这样的族群来说，重新组建新的社会秩序并非难事。
“但这里已经不是云中要塞的世界了，我也，”克洛斯摇了摇头，“不需要女仆了。”
海伦娜道：“我找到了一些人类世界的食谱，精心练习过一段时间，现在的料理应该能让您满意。”
“不是食物的问题！”
“衣服和外形幻化，我都能保持稳定状态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突然崩坏。”
“也不是这方面的问题，你属于云中要塞，而不是这个世界！”
海伦娜摇了摇头，“我不属于某个世界，我只属于您。克洛斯主人，我们在签订契约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这个契约也得到了云中要塞全体幸存者的认可。”
克洛斯苦笑，“海伦娜，你也知道我的职责，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消灭魔王，拯救世界。”
“我当然知道。”海伦娜道，“我依旧是您的利矛与坚盾。”
说到这里时，海伦娜语气稍稍停滞，再次开口时，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我参考人类的身体，对拟态身躯做了很多调整，现在的我，应该有能为您诞下子嗣的能力。”
克洛斯愣住了，这个执着的家伙为了完成她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女仆守则，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老实说，如果忽视海伦娜身上那些不和谐的地方，单看外貌与身材，她确实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仆，虽然比不上露西和希雅，但也有瑞拉那种水准。
可一旦回想起休基族那不定型的本体，还有她此时并未表露出来的扭曲性格，克洛斯心中依然有些发怵。
当然，最关键的问题还不是这个。
克洛斯晃了晃脑袋，他注视着海伦娜，道：“海伦娜，我是通过契约召唤来到这个世界的，并不会受到排斥。但是你不同，在这个世界中，你是从异界而来的侵入者，虽然不明白你是如何获得海之主这个称号的，但看起来世界规则并没有认可你。”
“继续强行留存在这个世界，你也会被判定为有害的魔王！”
浸泡在湖水里的山特远远地看着克洛斯和海伦娜的交流，心中的惊讶感几乎突破天际。
那可是海之主啊！南方海港的庇护者！海洋的主人！商船的守护神！是实实在在展现过伟力的神明！
但从克洛斯与海之主交流的姿势来看，克洛斯才是占据主动的那个？
海之主是克洛斯的女仆？他们是在用神明的语言交流？我怎么一句话也听不懂？
他把克洛斯骗到这里来，还在他的食物里下了昏睡药，事后追究责任，他会不会被神罚？
要趁现在逃走吗？
逃不掉的！那可是海之主，他的生命离不开水，也不可能从海之主的权柄中逃脱！
山特瑟瑟发抖，早知道克洛斯和海之主是这种关系，他就用更温和点的方法把克洛斯请过来了。
不提正缩在湖水里发抖的山特，把视角重新拉回克洛斯和海伦娜身上。
海伦娜读懂了克洛斯的意思，克洛斯是勇者，而她，继续这样下去，很可能成为新的魔王。
勇者和魔王是没有办法共存的，不是每个魔王都红发巨乳擅长种土豆，也不是每个勇者都愿意陷落在魔王的温柔乡里，绝大部分情况下，勇者和魔王是死敌，双方之间必有死战。
可是，对克洛斯无比了解的海伦娜，怎么会预料不到这种状况？
她平淡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道：“克洛斯主人，关于这个问题，我目前正在想办法解决。”
“海之主这个称号，并非是无中生有，也不是我凭空编造。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神明正在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短时间内不会有结果。海之主作为水神辅职，其本体身躯尚存，但神明意识已经消亡。”
“我借用了祂的身体，获得了部分神权与能力，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就可以利用这副躯壳，获取世界的认可，成为真正的海之主。”
“这一次与克洛斯主人相见，是为了缓解我心中的思念之情，我们真正重逢的时间并非今日——但海伦娜相信，距离我再次侍奉您的时间，不会太久。”
这几句话，海伦娜说的有些快，她的身影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已经开始扭曲歪斜。
但就像她承诺的那样，即便是面对这样的压力，她的拟态之躯也没有完全崩坏，只是裙摆中泄露了一些黑红色的细小裂缝而已。
克洛斯面色复杂，伴随着心中那道无形屏障的碎裂，他对海伦娜的感官也在发生着变化。
他们曾一起经历过许多战斗，海伦娜不是个合格的女仆，但她真的是个非常出色的战斗伙伴。
休基人有拟态、变化并夺取目标能力的天赋，她能协助克洛斯完成许多战术配合。
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讨厌海伦娜，内心深处甚至是欣赏着她的。
“海伦娜，我记得我曾经说过，在你们断掉与族群的精神连接时，你们便获得了真正的自由，你应该做你自己，而不是我的女仆。”克洛斯斟酌着用词，“休基人不应该被族群的意识海束缚，你也不应该被我束缚……”
“克洛斯主人，我的自由就是为了追随您，这便是我的选择。”
海伦娜打断了克洛斯的话，作为女仆，这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但是她依旧这么做了。
她的影像已经扭曲到看不出人形，只能听到她被拉长的声音。
“克洛斯主人，我们要暂时分离一段时间，这不会太久，我会好好准备，以最完美的姿态与您重逢……”
话音未落，魔法阵彻底崩坏，那道投影而来的意识也随之消失不见。
克洛斯呆立在原地，神色无比复杂。
这次与海伦娜相见，他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虽然他从来不说，但在他的内心深处，确实对曾经的伙伴抱有愧疚感。
他们一同完成了拯救世界的伟业，在那之后，他潇洒离去，将他们抛在身后。
蜥蜴人公主如此，海伦娜也是如此，他可以找借口，说自己是不喜欢那两个世界，说蜥蜴人公主和海伦娜与他的审美不合，但抛弃同伴这件事，无论如何粉饰，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
海伦娜是休基人，天赋特殊，拥有跨界旅行的能力，不知花费多大的努力，终于找到了他。可那位蜥蜴人公主，大概是往后余生都不会再与他相见。
海伦娜言语里透露出的某些信息，克洛斯也十分在意。
神魔之战似乎仍在继续，连海之主这样的神明都陨落了，其余神明估计也是深陷战争泥潭，难怪会召唤他这个异界勇者来对付异界魔王。
那圣光之神又是怎么一回事？祂的存在感比别的神明高很多，还有余力关注希雅。
“哗啦啦~”
拂动的水声将克洛斯从沉思中惊醒，他抬眼看去，山特已经游到了岸边，正准备爬上来。
看到克洛斯转头望过来，山特讪笑道：“克洛斯先生，我误会了海之主的神谕，先前对您多有冒犯，现在向您郑重道歉！”
一边说，他一边弯腰鞠躬。不管诚心与否，态度倒是摆的够低。
克洛斯懒得追究这人，他现在是海伦娜的信徒，以后说不得也会成为他的助力，用不着打生打死。
上岸之后，脱离湖水的浸泡，山特的身体又慢慢变回了人样。
这一点克洛斯倒是颇感兴趣，“你似乎不是纯种人类？”
“我祖上曾与海皇人鱼族通过婚，我身上有一部分海皇人鱼的血脉。”山特解释道，“平常与正常人类无异，遇水之后会发生一些小小的变化。”
克洛斯了然，看来克洛斯身上那种奇特的魅惑能力，也是传承自海皇人鱼。
也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在南方海港还有多少。
“我要先回瑟蒙迪了，至于你，自己看着办吧。”克洛斯道。
耽搁了一晚上的功夫，也该快点赶回王都了。他离开时没给别人留消息，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担心他的安危。
“克洛斯先生，路途颇远，咱们结伴同行啊——”
克洛斯把山特的呼喊抛在身后，发动能力，把自己拉回锚点的位置。
克洛斯这个能力是不能带人的，要是跟山特一起走，还得多走半程路，他哪有那么傻啊。 当勇者先生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从东城门返回瑟蒙迪时，天色已经到了黄昏时刻。
他并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一夜一日间，王都内发生了多么大的震动。
希雅与他之间存在模糊的感应，知道克洛斯虽然人不在瑟蒙迪，但还没有死，于是，顺着小公主感应的方向，索尔和两位大主教连夜带人出去搜索，城内则在露西的引导下，蔷薇园暗探全力出击，搜寻邪教徒们的踪迹。
两个月前才上任的王都新守备官当场下台，老法师和国王陛下都发火了，谁说话都不好使。
考虑到希雅的身体状况，她不能像克洛斯那样做一个便携式雷达，索尔只好用传音石和她远程保持联络，确保自己的搜索方向不会偏的太厉害。
众人都没有想到，克洛斯会跋山涉水，一晚上的时间从瑟蒙迪跑到东部湖区。
他才在城门口现身，就被探子们发现，希雅也更为清晰地感应到克洛斯的位置，立刻通知索尔他们回来。
机敏的克洛斯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连忙跑到希雅的别院，在希雅的询问下，他解释了昨晚的去向。
当然，和“海之主”相关的事情，克洛斯并未对众人说明，山特的身份他也没有详说。
“你是说，山特委托你去帮他赎回被盗贼团掳走的朋友？你们连夜赶路跑到了东部湖区？”
朵丽丝听完克洛斯的话，心中充满了吐槽的欲望。
“你们一晚上跑了那么远？而且离开之前谁也没告诉？你知不知道，希雅殿下昨晚遇到了邪教徒袭击，情况十分危险，你失联之后，大家还以为你出事了，索尔大师他们找了你一整晚！”
克洛斯苦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真的出事了。
克洛斯的目光转向小公主，上下扫视一圈，问道：“小希雅没有受伤吧？”
不知为何，看到希雅的脸庞时，他莫名想到了海伦娜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作出了比较。
要论漂亮程度，自然是小希雅更胜一筹，但海伦娜的相貌是能进行微调的，她的美丽程度，取决于她见识过的人类能有多漂亮。
性格方面，善解人意的小希雅肯定是比偏执狂海伦娜更讨喜，不过海伦娜毕竟和他做过那么长时间的战友，他们之间建立了深厚的羁绊，默契程度也远超常人……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克洛斯用力掐手指，摆脱了脑海里纷乱的想法。
“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并无大碍。”希雅柔声道。
朵丽丝补充道：“昨晚袭击别院的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怪物，我们都束手无策，还好殿下有圣光之神的庇佑，才成功消灭那只怪物。”
“异界怪物？”克洛斯皱眉，难道除了海伦娜，还有别的东西趁机侵入这个世界？
“嗯，反正爱丽丝是这么说的。”白毛女仆道。
“克洛斯，你看起来很疲惫，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希雅柔声道，“我已经通知索尔老师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克洛斯揉了揉额头，他确实有些累，爬了那么久的山路，体力消耗很大。
“还有空闲的客房吧？”克洛斯道，“我先去休息，等索尔大师他们回来了，叫人通知我一声就行。”
克洛斯也需要时间来接受海伦娜到来这件事，这种私自穿越世界屏障的事情，很容易引起麻烦，但就像海伦娜了解克洛斯那样，克洛斯同样很清楚海伦娜的性格。
她既然找过来了，就没打算退走，就算是克洛斯的劝告，她也不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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