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与鱼
从那之后，无论周围的人怎么说教会的好话，姐弟俩都不敢再信，他们不敢向别人求助，也不敢逃跑，只能一直默默忍受。
“这也太过分了吧？！”阿薰的声音在迪莉娅身后传来，满是怒意。
她本来是担心迪莉娅和露西半夜溜出来干坏事，没成想听到了这样的事，“不管他们的爹妈是不是邪教徒，也不该这么对待小孩子吧？走，我们去找镇长，去讨个公道！”
“别冲动，事情没这么简单。”露西拍了拍阿薰的胳膊，“而且你喊这么大声，会把希雅吵醒的。”
然而希雅已经被外面的声音惊醒，在女仆们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女孩的故事，希雅听到了后半段。
这是个值得同情的孩子，如果不是内眼识在她体内看到了彷徨黑影的话。
这黑影藏得极深，就连内眼识都只能窥见浅淡的影子，不是面对面，恐怕连影子都看不到。
想必露西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改变态度，拦住了阿薰。
看到希雅走出来，阿薰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她也不是故意要吵醒希雅的，就是听到了令人气愤的事情，一时没有忍住。
露西走到希雅旁边，低声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希雅道：“藏得很深，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既然她找上门来，还说了这番话，我们或许可以先去镇长那边看看。”
希雅的声音压的很轻，故意让女孩听不清楚。
“也是，要看两面的证词陈述，才能断定事情的结果嘛。”露西搓了搓希雅的头发，然后给克洛斯递了个眼神。
勇者会意，手刀精准出击，先打晕了女孩，又在男孩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把他也敲晕了。
不愧是刻进dna里的技能，在面对普通人时犀利如斯！
接下来，众人留下爱丽丝看守马车，其余人走向了镇长家。
深夜寂静无风，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镇子里没有亮着的灯火，黑压压一排的木屋看起来有种特别的震慑力。
露西敲响镇长家的房间门，没过多久，白天同她交谈的那个老人就开门走了出来。
镇长家里的陈列同样很简单，他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看到众人走近，皱了皱眉头，道：“圣职者大人，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情吗？”
“不好意思，大半夜打扰您老人家。”露西道，“是这样的，我们抓到了两个窃贼，他们似乎是镇子本地的人，想请您帮忙辨认一下。”
“是汉娜和米格吧？”老人的眉头抬了一下，对露西的说辞一点也不惊讶，“那两个孩子是惯犯了，圣职者大人准备怎么处置？”
露西道：“偷窃未遂，罪不至死，鉴于他们尚未成年，可能会由教会暂行收留教育。”
“几位大人先进来坐吧。”老人侧过身子，引众人入屋，“汉娜和米格都是孤儿，他们的父母在几年前就去世了，镇子里的大伙儿轮流供养，才把他们姐弟俩养大。”
“这俩孩子命苦，没人帮着教育，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小偷小摸的毛病，不瞒您说，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犯事，先前也有留宿的客人来投诉过。”老镇长继续说道，“但是又能怎么办呢？他们还是孩子，又无家可依，带到教堂去也迟早会送回来……”
露西顺势走进屋子，根据她的感应，房屋内侧没有其他人。她又四下扫视一遍，确定这间木屋是老镇长独居，没有女孩所说的被控制起来的妹妹。
她看向关门的老镇长，道：“镇长先生，你有什么建议吗？”
老镇长摇头，“你们看着处置就好。”
露西轻笑，忽然道：“汉娜小姐的说辞似乎和你不太一样，她说是你软禁了他们的妹妹，还逼迫他们去偷窃。”
“圣职者大人，我哪有这种胆量啊！”老人叫冤。
“你的意思是，汉娜在污蔑你？”露西道。
“这确实是污蔑！是在损害我的名誉！”老镇长面色激昂，“我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大人要是不信，可以去询问其他镇民，大家都可以为我作证！”
露西不说话，只是盯着老镇长的脸，沉默地看他表演。
“这俩个小混蛋真是不讲道理！我平时也经常给他们送饭吃，他们怎么能这样污蔑我？” 老镇长把油灯放在地上，脸上怒意难掩，来回踱步，“圣职者大人，你们可以全镇调查的，我身为镇长，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老镇长又愤怒又伤心，表演很逼真。
露西缓缓摇头，龙瞳里闪着光，
老镇长身上也有黑色阴影，之前她没细看，现在是近距离观察，很容易就能发现问题。
他身体里的黑色阴影，比那个叫汉娜的女孩还深邃，看到便觉不详。
老镇长又嚷嚷了几句，一面喊冤，一面表达自己的委屈，见露西一点反应都没有，其余人也都是一副看戏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缓缓收起脸上的激昂神色，语气回归平常，“圣职者大人，您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您要是相信我，这件事情就能轻松收场了，不必闹得大家都很难看。”
木屋外传来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人群最后方的克洛斯踢开门，看到几十个镇民提着油灯包围了屋子。
他们的脸庞在油灯的阴影里徘徊，有些模糊不清，手里拿着农具和猎叉之类的武器，沉默而危险。
“怪不得让我们去找人求证啊，原来是控制了所有镇民。”阿薰不屑地撇嘴。
老镇长闻言却摇了摇头，“我没有控制大家，我们之所在这里建立小镇，大家之所以在这里聚集，都是因为同一个理由。”
老镇长抽出藏在阴影里的手，握着一把手弩，指向了露西，他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
“我们的亲人，都被这两个小混蛋的父母当作祭品，献祭给了邪神！”
“上百条人命！几十个家庭！母亲的希冀，孩童的依靠！都因为那两个愚蠢的邪教徒——”
老镇长嘴唇微颤，呼吸急促，“凭什么只审判那两个邪教徒，他们的儿女也该死！他们都是罪人，他们应该承受更多的苦难才能赎清罪恶！”
“所以汉娜说的是真的，而且欺凌他们姐弟的不仅仅是你，整个镇子都参与其中？”露西不咸不淡地说道。
“没错！”老镇长沉声道，“我们也要让他们感受绝望！”
“你养大他们俩，就只是为了折磨他们，名义上是报仇，实际上是在宣泄内心里的扭曲欲望？”露西道。
“你懂什么！”老镇长的手指落在扳机的位置，“你又没有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你明白那是什么感受吗？我的老伴，我的儿子和孙女，我的家人，都毁在这两个杂种的混蛋父母手里！他们以为死了就能偿还罪孽？哪有这么容易！”
“他们没偿清的罪恶，就该让他们的家人来背负！”
话说到这里时，有个猎人打扮的镇民手握钢叉，在地上重重顿了一下。
紧接着，咚咚咚的砸地声此起彼伏，镇民们都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汉娜和米格，还有人在怒视露西，气愤她阻止这场复仇。
露西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劝不住这些人。
与过去的仇怨和解才能看到光明的未来，这种话是骗不了这群镇民的。
他们把自己的后半生都砸在了“复仇”这件事情上，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们的遭遇值得同情，复仇的方式却让人觉得可悲。
“真可怜。”露西叹道，“你逼迫他们去偷窃，也是为了加深他们的罪孽？那几个被米格求助的圣职者，恐怕也是你们的人假扮的吧？让他们姐弟俩失去对教会的信任，从此再也无法逃出你们的魔爪？”
“都是我们做的！”一个镇民叫道，“圣职者，离开这座镇子，这里不欢迎你们了！”
他们虽然包围了露西，却不敢轻易动手。
“离开！不欢迎你们！”
“快滚出去！不要打扰我们的复仇！”
……
镇民的叫声连成了一片，有人举起火把，有人挥舞农具，又有其他镇民从房子里走出来，加入了示威队伍。
他们的目光主要落在露西身上，凶狠尖锐，带着怨气。
希雅缓缓摇头，晃动的油灯下，这些人的影子摇晃扭曲，就如同乱舞的妖魔。
露西走到奥尔瑟雅身旁，伸手拍了拍被法师之手托住的汉娜，对女孩道：“怎么样？听清楚那些人的意思了吗？”
汉娜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她的脸庞皱成一团，她一直觉得父母是被冤枉的，没想到他们的家人才是罪恶之源。
但她又能说些什么？她看向被克洛斯背着的弟弟，脸上多了些释然。
汉娜挣扎着站起来，对镇民们深深鞠躬：
“圣职者大人，还有这位温柔的大姐姐，我愿意留在这里继续偿还家人留下的罪孽，但是能请你们把米格带走吗？发生那件事情时，米格还很小，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这么说来，你不是无辜的？”朵丽丝忽然插嘴问道。
汉娜表情纠结，最终叹了口气，“我是帮凶，那些迷晕大家的食物，是我送到各家各户的。虽然我当时并不知情，但错了就是错了……”
她双膝一软，跪倒下来，开始对镇民们磕头。
露西没有阻止，迪莉娅有些不忍，但也被露西拽住了袖子。
看到汉娜的动作，老镇长却并不想接受她的道歉，他扬起手弩，瞄准了汉娜的膝盖。
汉娜闭上眼睛，些许泪痕从眼角滑落，一副认命地模样。
“够了，闹剧演成这样也该收场了。”露西忽然伸手，以老镇长根本看不清楚的速度，将手弩抢了过来，随手揉成了废铁团。
老镇长目光惊讶，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其余镇民看到这一幕也被吓到了，场面骤然安静下来。
“如果换个场合，我绝对不会打扰你们的复仇，汉娜和米格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完全不关心。”露西冷声道，“但是你们的动作已经越过界限，招来了不详的存在。”
“所以你还是要阻止我们？”老镇长克制着怒意吼道。
“我是在帮助你们，帮你们获得解脱。”露西道，“仔细回忆一下吧，你们还记得逝去亲人的模样吧？”
“怎么会不记得！”老镇长怒声道，“我每天都梦到他们，每天！”
“那你的老伴、儿子和孙女，到底长什么模样？”露西继续问。
老镇长打算回答，可当他集中精神回想时，那些亲人的脸庞早已模糊，只在脸上剩下几个扭曲的黑洞，里头传来“为我报仇”“无法安息”的嘶嗬声。
“这是我的老伴儿？这是孙女？！”老镇长被脑海里怪模怪样的形象给吓到了，他的亲人绝不可能是这副模样！
不光是老镇长，其余镇民也怔住了，陷入怀疑之中。
阿薰轻轻碰了碰露西的胳膊，压着声音问道：“这是咋回事？这些人怎么都呆住了？”
露西瞥了瞥阿薰的红发，舒了一口气，道：“他们以为自己是在复仇，是在报复邪教徒的孩子，实际上不过是陷入了邪教徒的另一个游戏。”
“哈？”阿薰歪着头，表示自己没听明白。
希雅柔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圣典里提到过的魔种仪式吧？”
露西点头，“应该是了。”
阿薰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移动，就连克洛斯也有些好奇，“魔种仪式是什么？”
希雅道：“汉娜的父母在数年前发动的献祭并没有失败，邪恶的确降临了，不过是以种子的形式，种在了汉娜的身体中。”
“这种被称之为魔种的存在，能诱发周围人类心中的邪念，并驱使他们将邪念付诸行动。”露西接过话，继续介绍道：“魔种则会持续吸收这些邪念和恶欲，化为自身养分，直到魔种盛开，占据本体的身体。”
魔种仪式隐秘而危险，一些看似是邪教徒事件受害者的人，往往身负魔种，在数年后爆发，变成一种名为“魔怪”的怪物，制造极其恶劣的屠杀事件。
圣光教会历来有清剿邪教徒的传统，对这些邪恶的仪式有相关记载。希雅在教皇宫里住了这么久，或主动或被动地接触了一些教会典籍，补充了许多知识。
本来她和露西都没想到“魔种仪式”，但在看到老镇长和镇民们都被黑影笼罩时，她们才反应过来。
希雅和露西的解释简单干脆，老镇长大概听懂了，他睁大双眼，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你是说，我们这些年的复仇行动，全部都在那两个混蛋邪教徒的算计中？我们在替他们孵化魔怪？”
“很遗憾，是的。”露西道。
老镇长的身体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他嘴里咳出鲜血，手臂也开始抽搐。
事情的真相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他无法接受。
露西叹了口气，道：“正常人谁会用这种方式复仇呢？如果不想一刀杀了，也可以每人多砍几刀，去发泄心中的怒火。你们选择这样做，耗时耗力，又没有复仇的舒爽感，还把自己的后半生陷在了这里——”
多么愚蠢，多么可悲。 “这个镇子上的人都受到了魔种的影响，劳烦镇长先生帮忙，让他们都聚过来吧。”
看着瘫倒在地上的老镇长，希雅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悲悯神色。
老镇长听到她的话，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猛然抬起头，眼神里的惊惧和愤怒都变成了祈求，“圣职者大人，你、您是不是有办法拯救我们？”
希雅点头，“你让镇子里的人都过来吧。”
老镇长看了看几人，又看了看汉娜和米格，握紧手掌，颤声道：“我们、我们做了这么多错事，背离了圣光的教诲，真的还有资格得救吗？”
希雅沉默数秒钟，道：“我只能帮你们驱散魔种的影响，但你们的灵魂能否得救，还要看他们姐弟俩是否愿意原谅你们，以及你们是否愿意放开过去的仇恨，去过上新的生活。”
老镇长愣住了，扭头看向外面的镇民。
过了一会儿，他扶着桌脚站起身，拿起旁边木架上的号角，用力吹响。
伴随着号角声，各个木屋里传来动静，过了不到十分钟，镇子里的两三百人全都靠拢过来。
露西带着老镇长出去跟镇民们解释情况，希雅和迪莉娅则看向了汉娜。
在得知自己的父母并非无辜者，自己的体内也寄存着危险的魔种后，汉娜的精神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她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紧咬嘴唇，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迪莉娅轻轻抚摸女孩的后背，嘴里哼唱着温柔的曲调，安抚着小姑娘彷徨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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