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鸽
他站起身，铁山帮的人照例打了声招呼，刚刚被卢大侠一打三给揍了一顿的“巡天掌王游辞”也在弟子的搀扶下，跟着他打了声招呼。
楼绍元是个实诚人，跟他们问了声好，随后继续看向老人。
老人，没有说话。
也，并不想说话。
楼绍元咬了咬牙。
他，正起身子，忽然非常难得的，极其少见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紧接着学着以前见过的人那样，将双手抬起，缓缓地抱在身前，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跪了下来。
不少人的眉头骤然狂跳。
在当下的情况下，若是这楼绍元反过来帮老人，哪怕荀武已经破解了卢大侠的武功秘密，恐怕也没人能活下去了。
但不管他们怎么想，楼绍元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他双手放到地上，身体缓缓下降，就这样直接给老人磕了一个头，脑袋撞在并不平整的地面上，砸出了“砰”的一声脆响，就这样低着头过了几息，他又缓缓地站了起身，脑袋上，则多了一个鲜红的印子。
荀武给他的建议，是先比完武再来，但他比较急，其实是跟在荀武后面来的，只是站得比较远，不过以荀武的观察力和内功特性，自然也能发现他。只是，就算离得远，但他依旧听到了之前老者说的话。
“唉——”老者见他的动作，自然也是叹了一口气。
当楼绍元出现在这里，并且相当尊敬地跟他行礼的时候，就是在说，他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一半了。
荀武也是摇了摇头。
他其实并不想让楼绍元出来，因为一旦楼绍元出来，也就代表他知道了前绝天会的事情，这会给他留下非常多的麻烦。而荀武，也不想让一个无辜的朋友，背上什么仇恨。
“前辈——”
荀武刚想再说点什么。
但这个时候，老者却似乎“犯了糊涂”。
他不仅没有收手，更没有因为看到楼绍元而说点什么，反而运转功夫，开始摆出了几个诡异的动作。
“师傅？？”卢富贵虽然不会四相奇功，但毕竟经常看老人运功，自然清楚“那是绍元啊，您清醒点——”
尽管在罗曼的拳法以及花无忌、林长老的骚扰下，卢大侠的处境有些糟糕，但他还是抽出一丝空闲，疯狂地大喊。
但老者，似乎完全没听到他的声音。
另一旁，见到老者做出这些奇怪的动作，楼绍元咬了咬牙，直接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一会儿朝天击拳，一会儿用肘侧击，只比老者稍微慢上一点儿，便打完了全部的动作。
霎时间。
老者与楼绍元的身上都冒出了红蓝气浪，两人双手成爪状，一同扎出一个马步，朝前击打。
“窿————”
仿佛有龙吟声响起。
“水火相容，白龙贯日！”
楼绍元嘶吼了一声，两道白色的气浪撞在空中，激发出阵阵无色波浪，让离两人比较近的人不受控制地被击退开来。
咚咚咚——
唔——
虽然用着完全相同的招式，但老人已经练了几十年的四相奇功，不论是熟练度、掌控力、内力还是任何细节上的问题，都要比楼绍元强。
这就跟MOBA类游戏，两个一模一样的角色在线上碰面，一个人五级一双鞋子，另一个人三件成装还十六级，打不过是理所当然的。
在坚持了十几个呼吸，楼绍元的白龙终究还是被击溃，而另一边，老人的白龙却去势不减，毫不犹豫地撞上了楼绍元。
“啊——”
楼绍元被白龙击中，像是个保龄球一样，把他身后的数个江湖人全部撞开，然后直接撞到了外墙上，啊地一声，吐了一口血沫，摔到了地上。
罗曼的眉头狂跳。
因为卢大侠明显有些不想打了，所以他有很多机会去看，以他的见识，自然看得出来，这老人根本没有留手，是真的想要打死楼绍元。
另一方面，四相奇功的强大，也让他大开眼界。
罗曼师从绝世强者，见识自然也不一样，他知道，一流武者和一流武者之间的差距，有时候可能比普通人想象的还要高。有时候一个强大的一流武者比普通一流武者之间的差距，要比普通一流武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还要大。甚至离谱点，一个一流武者打十几个一流武者，都有可能。
楼绍元的功夫，他见过，他自然有信心胜楼绍元，但绝对不可能打出这种效果。
楼绍元掉到地上，再次嗑了一口沫，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他就又看到老人摆起了动作，他来不及再想，只能半跪着运功，随后再大喊一声：“气刀形！”
三个字，依旧是“炎”相与“水”相，但威力远远不如白龙，胜在快捷，且消耗内气极少。
这一招虽然也是进阶招式，但毕竟层级较低，楼绍元也经常在砍木材的时候用，还是颇有信心的。
然而，白色的气刃相撞的时候，楼绍元的招式却仿佛纸糊的一样，被轻松切碎，楼绍元本来自信满满，结果来不及完全躲开，硬是被气刃划到，直接在胳膊上割开了一个口子！
威力差不多？！
怎么会！
老人可不会给他思考的时间，又是接连出招，楼绍元有时候用其他招数抵挡，或是主动进攻，但都被老人悉数化解，并且以相同招式，但绝然不同的力量，击溃楼绍元。
完全不是对手。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楼绍元已然遍体鳞伤，更加可怕的是，老者已经停止了“狂轰乱炸”，随意从一个江湖人那里夺来一把刀，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朝着楼绍元走。
“老先生！！”
老人听到叫喊，忽然停了下来，有些困惑地张望、回头。
因为这一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吃我一招！！”
伴随着荀武的大喊，他们惊愕地看到，那荀武竟然双手硬生生地抬起了那烧香用的鼎，朝着老人砸了下去！
第106章 斩剑 上
荀武的动作非常变形，整个人歪歪扭扭的，他双手抓着两个鼎足，脸色涨红，青筋暴起，整个人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撑不住，被那鼎压倒。
荀武将全身内气运转到极致，用尽力气，将那大鼎直接扔了过去，随后一个踉跄，差点儿直接扑倒在地。
“轰！！”
老人毕竟已经老了，虽然内气磅礴，但身体可经不起这玩意儿的一撞，但荀武抬鼎就已经非常吃力，怒吼着爆发最后的力气，朝着老人仍来，虽然声势惊人，但老人可有的是时间去躲。
大鼎砸在地上，爆发出轰隆的巨响，地面直接被这忽然的重击砸碎。
空了！？
所有人心底一凉。
抬鼎这种事儿，在这个世界中，也同样是一个典故，但这个世界毕竟有“内气”这种东西，虽然鼎比荀武的世界略微重一些，但也没有重太多，很多以力量为主的一流高手，都多少能拉动、抬动。
但荀武不过是一个三流武者，纵使天生神力，抬起这大鼎，也得消耗不知道多少内气，现如今砸空了，那老家伙也不可能再让荀武有这种机会！
但，大鼎砸落在地上，其中的泥土、尘土飞溅出去，老人先是毫不在意地看着四周，随后才仿佛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全身气劲爆发，将所有扬尘全部吹开。
楼绍元一愣。
“是随风一梦！随风一梦啊！哈哈哈！”忽然，一个年轻弟子指着老人狂笑了起来。
“呼——呼——”荀武半趴着，双臂仿佛灌了铅，腿也像是扎了根一样，跪在地上，根本抬不起来。
在抬鼎之前，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能不能抬起来，按照荀武的学识，通常鼎的重量在二百五十公斤左右，但其中还有大量泥土，更是让鼎重了数分，而在他穿越前，现代人类举重挺举记录也只是二百六十多公斤。
而且，比起杠铃，鼎足更难抓取，荀武自己所修炼的《暹罗功》的主要“加成”，也不是力量，而是敏捷和反应力，所以这回多少也有点儿赌的成分——抬不起来就算了呗，大不了抓着里面的灰朝老人丢，这样虽然效果没现在好，但多少也有点儿用。
但不管如何，荀武的这一下，确实让老人都想不到，被随风一梦的残灰包了个正着。
虽然只是随风一梦烧剩下来的灰，但随风一梦作为魔教最厉害的几种毒，就算是这么一点，照样能让人功力暴降。
老人感受到自己内气在流逝，越来越多的内力不再受他控制，他只是略一思索，就瞬间在身前用手打拳，打出了一阵空爆之声。
“山峦叠嶂形！？”楼绍元只是看了个动作，就认出了招数，但很快，他脸色大变，浑身内劲爆炸，也顾不得想这个时候该用哪一招了，把内气不要命地用出来，直接撞向了老人。
山峦叠嶂，岩相、水相结合，用出来能以内气抬起数倍自己重量的东西，虽然只是一时，但在荀武完全没有办法抵挡的时候，只需要轻轻翻动一下大鼎，荀武就会被鼎压在下面，到时候没有内气，身体不适，又无法发力的荀武，便是死了也不奇怪！
荀武是他崇敬之人，同时又跟他说了很多道理，还带他明白了一切，便是他死，也不能让荀武死。
在这一刻，楼绍元的力量被激发到了最强，而老人也因为内气的原因没有办法快速施展出招式，直接被撞倒开来，滚到地上，又是不知道沾上了多少泥土、残渣。
荀武咬了咬牙。
当今这场面，他其实已经看懂了。
老人并不疯，从来都没有，相反，现在的他，特别的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当他意识到楼绍元知道了真相，意识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失败了，他就想明白了。
舍弃自己的一个目标，只要完成一个就好。
所以，他选择放弃“复仇”。
只要自己和楼绍元分个胜负，只要楼绍元保护住这些武林人士，那他们的“仇怨”也就终结了，因为不管十三个势力到底有什么想法，他们都不能，也不敢再向新绝天会施压、动武。
不管这群掌门，有没有看出他的心思，有没有人觉得“俩人只是演了一场双簧，故意的”，都一样，因为如果不是楼绍元救下他们，他们就必死无疑。
放下仇恨救下他们的命，这是恩义，而且是江湖人最尊重的“侠义”。
荀武是有【看破】的，他跟不上老者的招式，但他看得出来，老者真想杀楼绍元，以两人完全相同的武功，老者早就把楼绍元杀了几个来回了。但老人没有这么做，反而是频换招式，尽可能和楼绍元用一样的招式，让楼绍元挨上一阵毒打。这并非是要杀，而是在喂招。
而正是因为荀武看明白了，所以荀武犹豫了。
他自然愿意完成老人的心愿，但他，又实在不想让这么一位老前辈白白死去。
他抬起头，朝四周看去，他想要寻找那最后一张牌，但却无法看到。
荀武之前给陈掌门写过一封信，但他并不清楚，陈掌门到底会不会来，因为比起江湖上的阴谋诡计，陈掌门显然更在乎东山派的宝贝弟子张不默。
不过，这显然是他多虑了。
因为，陈掌门虽然是东山派的掌门，但他同时又是“东岳剑师”，是全天下最好的老师之一。当他看到荀武的信时，他就打定了主意，一定会帮助这个不默好不容易交上的朋友，帮助这个在刀剑上都有天赋的年轻人。
但，正因他是天下最好的老师之一，所以，他不会出手，只是躲在看出，慢悠悠地喝着茶，看着下面。
除非荀武受到必死的险境，不然他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因为...
他看到了一把难得的好剑，一把让他都有些感慨的“好剑”！
当然，老剑师所说的“好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剑，如果老剑师仅仅只用一把剑就能收买了，他也就不会一度名满天下了。
他所说的“好剑”，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
绝天老人。
天下、江湖，世间纷纷扰扰，人人都有其念，人人都有自己所思。对于陈掌门来说，“剑”早已不是“剑”，飞花、叶子、刀枪棍棒、弓弩火枪，都可以是剑。
人...自然也可以是剑。
而且，还是难得一见的好剑。
自然，便是对荀武来说，最适合去“斩”的好剑。
第107章 斩剑 下
剑这种东西，不会凭空变出来，而是铸造出来的。
首先确定一个基本的模版，然后寻找到合适的材料，接下来，便是熔炼、捶打、浇灌，等到剑成型之后，则要修正其样式，尽可能地刮削琢磨。
做完这些工序，才能做出一把合格的好剑。
而在这个世界上，许多道理，都是相通的。
绝天老人从“材质”上来说，是非常优异的，但因为家境、性格等因素，使得他并没有达到长辈们的期待，做了一次逃兵。经历了一次师门被灭的大变，又尝尽人间冷暖，他懂得了世间的冷暖，让他拥有了曾经并不拥有的责任心与力量，随后，又在这之后发现了师兄、好友悲惨的人生，再次接受了第二次、第三次的锤炼与磨打。
数十年的人生下来，他虽然依旧是他，却也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懦弱的、不敢承担责任的他，与之相反，无数的磨难让他变得坚韧不拔，师门与师兄的仇恨，又让他明白了隐忍与藏锋之意。所以，他也不再是他，所以，他才有资格成为“绝天老人”。
然而，剑再锋利，依旧是剑，便会腐蚀、生锈、弯曲、断裂，他一边教导卢富贵，一边默默地寻找合适的人作为新绝天会的创建者，并一直关照，时间便慢慢流逝。然而，就算是他，却也没有办法抵得过变数，他变得越来越迟钝，变得越来越不清明。
他或许还能活许久，卢富贵可以养他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但他不想不明不白地活着，想要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事情。
此时，他便是一把彻底锻成的宝剑。
而他最后的愿望，就是在挥出的那一天，斩出最华美的一剑。
陈掌门再喝了一口茶。
随后举起茶杯，轻轻对着老人举起。
“敬宝剑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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