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苹果咖啡味
“最终于城头力竭而亡。”
“只不过，后来并未找到他的尸体，也有人说看到了他的尸体消失，或许是羽化登仙而去；也或许是被谁人给拾掇带走了，又或者是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想来作为绝世高手，临死前让自己尘归尘土归土，并不难做到。”
下方有听众起哄道：“还好是尸骨无存，不然这等做派，怕不是会被拉出去五马分尸吧。”
“岂会如此？”当即就有人反驳道：“他虽是举火焚城，但也未伤及平民百姓的性命，若是有心毁了割鹿城，谁又能拦得住？江湖上将他视作魔头，我看根本是荒谬之说。”
割鹿城的那一战争论很多，疑点更多。
虽然多方统一口径，表示那人是大魔头，但还是挡不住流言蜚语的传播。
毕竟这么多武魁联手，甚至还有朝廷之人牵扯其中，联手对付一个人，谁都看得出有问题。
况且这天下哪有这么厉害的魔头，即便有，为何这个魔头过去始终寂寂无名，连恶事都没做过的魔头算什么魔头？
啪！
说书人拍下惊堂木，继续道：“说起那青衣人，听闻他最后留下了一句遗言。”
“是什么是什么？”有江湖人追问：“莫不是什么武功秘籍和盖世绝学？”
“倒也不是，不过四字尔。”
说书人念道：“来世再见！”
很快酒楼到了打烊的时间。
两名女子头戴帷帽行走于冷清幽暗的长街上。
“我得回去了，凤凰台有太多事需要我处理。”
“我知道。”
“你真不打算跟我一起回去么？”凰烟霞问：“你可以在山下换个身份生活。”
“凤凰台早已被渗透了千疮百孔，只要我回去，暴露身份是迟早的事，遭遇围杀也是迟早的。”凰栖云目光平静的看向月亮：“等我暴露了身份，你又当如何自处？你要保我，还是保凤凰台呢？”
“……”
“我不想让你为难，那件事，我不想经历第二次了。”凰栖云望着月光，低声呢喃：“长相思，莫难忘。”
“我走后，你莫要做傻事，更不要因为那四个字就去着急见他。”凰烟霞认真的说。
“我有这么愚蠢吗？”凰栖云淡淡嗤笑：“我知道那四个字是故意放出来的，他们想要借此事让我去死……毕竟夫君不可能在最后留下这四个字，他留给我的是其他的话。”
凰烟霞问：“是什么？”
“他让我不要太着急去见他。”
凰栖云提到他的时候，声音总是会不自觉的变得柔和。
凰烟霞望着妹妹，总觉得她变得很成熟，也变得很遥远，她总是望着那么遥远的地方，却又不着急，心想着总有一天会走到那里，见到想见到的人。
晃了晃脑袋，丢下其他念头，她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我打算去江南常住，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若是我找到了心仪的地方，会给你写信的。”
姐妹两人在城门前分离。
凰烟霞最终没舍得，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可凰栖云比姐姐更加决绝，她就这么骑着马往前走，直至背影融入那片皎洁的月光为止，都再也没有回头。
……
去了江南，去了钱塘，寻了一处好地方，她盖了一座房子，建了一座庭院，附近种上许多榆树，取名‘栖榆轩’。
起初的十年，她生活的十分隐秘，没人觉察。
然后的二十年，渐渐的有了一些名气，她没有再杀人，反而是开始研究医术，成了远近闻名的医生。
再然后的几十年，她的名声渐渐传遍大夏各州，传闻有个倾国倾城的医仙住在这里，此地便多了许多烦扰之辈，有的来看病，有的来求亲，无数人来这里，只为博得这冰山美人的一笑倾城，却再也没人见过她哪怕流露出一丝笑容。
只是偶有传闻，在栖榆轩里有一座小小的坟墓，她早已是未亡人。
百年后……
世事如潮，春去秋来。
凤凰台在某一日也迎来了一名访客。
她轻车熟路的走入山门之间，因为气质那么温婉，因为目光那么平和，周边弟子甚至都无人去拦着她，只是好奇的打量。
早已成为天下第一门派的凤凰台如今弟子人数已经超过千人，许多人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凤凰台之首的剑魁已然和割鹿城同为江湖绝巅之一。
在十年前，稳坐九十年剑魁之位的凤凰台之主亲手击败了武仙，终结了对方的武林神话。
一袭素白长裙的江南女子在山间的碧水潭前找到了相见的人。
她们并非好久不见，而是每年都会在这里见一次面。
只是每一次相见，都会觉得更加生疏。
凰烟霞望着和当初一样年轻的妹妹，轻声问道：“你真的决定好了？”
“嗯，决定了。”凰栖云轻轻颔首：“我已经走的太远了，都快要忘记他的模样，所以……不想往前走了。”
“为什么？人间不好么，就算你看够了江南的风景，还有很多地方……”
“江南很好，很繁华，有十里长街，有湖泊，有烟雨，有诗歌，有酒水，有人间的烟火气。”
“是个很好的地方，恰如他带过我看过的风景，这么多年了也没觉得看腻。”
“只是，它太好了。”
“好的让我快要忘记了自己的本心本愿。”
凰烟霞满眼的怅然：“你用了一百年才要放下了，却要现在重新拿起来？”
“姐姐……”凰栖云眼中藏着一汪碧水：“我从未放下过。”
“这么多年来，我只是听着他的话，顺从着他的心愿。”
“但我，从未放下过。”
“我没有一天不感到后悔啊。”
秋水双眸凝视着掌间指纹，身上那股温婉气息像是被剥离的蝉衣般褪去，她露出的笑容愤怒而凄厉。
“我没有一刻不在恨自己，不在恨你，恨他。”
“我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没能留下来；恨你为什么没把我留下来一起死；恨他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却又要把我抛下！”
于她而言，比死期更可怕的日子就是缘尽之时，只剩她独自活在世上，孤苦伶仃，无论多么想念也见不到你。
“我曾想着，若是我陪在他身边的话，等他快要死了的时候，我便亲手将匕首刺入他的心脏里，让他记住，杀了他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我。”
“或许那般，他就会记住这份仇恨，成为冤魂厉鬼前来缠着我……哪怕是向我索命，那也是令人欢喜的事。”
她发出无力的笑声。
凰烟霞欲言又止，她问道：“这一百年，你真的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吗？他的意思，你真的不明白？”
凰栖云笑着，嘴唇上染上一抹殷红：“我当然知道，他想让我像个寻常女子一般普普通通的活过一辈子的时间……可我真的只是感到了空虚，感到了折磨，我没有感到幸福，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只是让我更加后悔，更加让我清楚的知道，失去的注定都回不来了。”
苦涩的笑意被掩去。
凰栖云继续说：“我已经按照他所说的那么做了。”
“已经一百年了。”
“足足一百年了。”
“足够了吧？”
“我已经完成了他的心愿，接下来……是不是该可以让我任性一次了？”
百年修身养性，一朝破去枷锁。
她还是她，我还是我。
百年过去，似乎什么都变了，但似乎什么都没变。
她的时间早已停留在了离开割鹿城的那一夜，纵然过去了一百年之久，她还是忘不了他。
“姐姐……”
凰栖云的衣袖燃起净世之火。
“你说，来世会再见吗？”
凰烟霞右手抬起，碧水潭中水流翻滚，一把长剑落入掌心。
她肯定的说：“会再见的。”
“这样吗？”凰栖云笑了，笑的十分开心：“来……做个了断吧。”
两人面朝而向，继续着一百年前那场没有结束的一战。
但这并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交锋。
凰烟霞百年来从未懈怠过修行，她击败了王斧钺，成为了新一代的武林神话。
凰栖云深居简出，甚至开始钻研药理医学，再无心思投入修行之中，再也没有行走江湖，她的境界没有一丝一毫的提升。
所以这一战的结果是注定的。
她们都十分清楚。
凰栖云是在求死。
但这一战仍然是打的空前惨烈。
甚至于连凤凰台的主峰之一也彻底从地表移平。
直至碧水潭前……
那一剑穿心而过。
凰栖云无言的望着心口这把利剑，又看向抱着自己的姐姐。
她喃喃念道：“为什么？”
“你等了她一百年。”
凰烟霞抱着妹妹，两人额头贴着额头，她终于可以在今日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也愧疚了一百年。”
“我这辈子做过许多事，但回头一看，这一生最为亏欠的却是自己的至亲妹妹。”
“你的人生是因为我而变得扭曲。”
“对不起，栖云……”
“我不论如何道歉都不能弥补自己的错误，所以……”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这样了。”
剑穿过了凰烟霞的心脏，她没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的生机。
她抱着自己的妹妹，唯有在生死之时，总是如此笨拙的剑仙才终于能将真心话说出。
“我是你的姐姐……”
“你若死，我不该独活。”
“当初，我们同生，如今，我们共死。”
“若有来世，我与你一起背负一切罪孽，面对世间的全部恶意。”
“不论是什么，我都与你一起面对。”
“我再也不会怀疑你，一定会保护你……我们再也不分开。”
凰栖云呆呆的望着自己的至亲。
她哭了。
然后又笑了。
一笑之间，再无恩仇。
人世皆苦，有情皆孽。
“好，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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