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再穿过两个殿堂,您就能看到他们了。”
青年则站在原地,恭谦温和地低下头:“那是我尚不能参与的神圣礼会,请原谅我不能再送您,先驱。”
男人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了后面狂热的祷告。
“神啊……我竟然亲眼看到了伟大的先驱,这也是您的恩典,是您的赐福吗……”
“信仰的力量。”男人自言自语着,“虽然总有结束的那天,但……应该够用。”
不多时,他便来到了那个青年所说的集会场所,十二个主教坐在圆桌边,看起来在讨论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而当男人穿过门扉出现在大殿中时,所有声音便尽数消散无踪。
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看着男人一步步走到那个巨大的衔尾蛇塑像下。
“当初你们决定把它作为象征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是先驱主动开口:
“因为在本质上都是学者,不如就拿代表真理永恒的衔尾蛇做教会的象征,对吧。”
这十二个主教,都是先驱的学生,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也的确接触着远超这片大陆的知识乃至真理。
“还有那个行礼的手势。”一个黑袍主教突然笑着说道,“是泽瑞说,不如就拿老师您推眼镜的动作来行礼好了。”
主教们都笑了起来,他们仿佛回到了最开始那十余年被先驱教导的时光里,反倒是以前最活跃的泽瑞,只是轻轻地微笑着。
“你也变了很多,泽瑞。”先驱转头看向自己的学生,又看了看衣袍黑白分明的十二个主教,慨叹道:
“你们……比我要强太多。”
关于这个名为“协圣”的教会,先驱其实只是提出了一个概念,一个“人们需要神”的概念。
他要研究的东西实在过于复杂艰难,很难让他分出精力与心神来从零搭建一个足够稳定的社会,但是……他的学生们做到了。
从先是从神这个形象的逐步完善,再一点点到让先驱都敬畏天人的,奠定了协圣教会基础的“协理”的提出,再到如今已然稳如磐石的统治,虽然距离先驱想看到的未来还很遥远,但最起码……这片大陆的纷争,已经彻底结束了。
“那你们这次这么郑重地把我叫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虽然所有方向都已经确定,所有架构几乎都已完整,但先驱已经习惯了待在工坊里的日子,如果不是泽瑞这次联合了所有主教发出请求,他也还是不会出来。
不过,心情很好的先驱还是开玩笑道:“觉得我现在终于可以享受自己的人生了吗?”
“不,先驱,我们希望您看一样东西。”
“一样东——”
先驱看到了绽放在泽瑞掌心的,无比纯粹的光。
那是他所创造的天国之路,绝对无法形成的以太。
“这是……”他难以置信地伸手感触着那圣洁纯净的以太,“升华……天国之路的……升华?”
“很抱歉,三十一年前,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偷偷看过您的笔记被您给抓到了。”
泽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只看了一点,但我看到了对我和您而言,都无比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正感受着那纯净以太的先驱身形猛然一僵,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态过了。
对啊,他怎么能忘了那么重要的事?
先驱需要一片不曾被神灵涉足的土地来实现他追求的虚幻理想,而想让至高无上的飨焰不染指这片大陆,本就是天方夜谭,虽然那位开国皇帝没有直接把这片大陆纳为帝国版图,但后继者这么做只是迟早的事。
所以,他需要创造一个理由,创造一个让皇帝静默观望着这片大陆,而不是那天突然想发起战争,就把这里夷为平地的理由。
想要说服皇帝无疑是难如登天的事,但好在……他们唯一的痛处,就是最好的理由。
先驱在离开帝国前,曾向皇帝和大皇子,也就是开国皇帝诺尔兰纳德凯撒以及他的继任者许诺,会开辟出一条比天国之路更具可能性的道路,以此为他们开拓出脱离侵蚀的全新可能。
开辟天国之路的先驱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所以凯撒应允了,于是他便得以来到这片土地,改变这里的一切。
但前提是……在多年过后,他真的能拿出与这份许诺相对应的东西。
算算时间,现在已经成为皇帝的大皇子恐怕已快要进入深入侵蚀的阶段,即将步入最为暴虐凶残的统治末期,几乎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给他创造那样的奇迹了。
但奇迹就发生在了他的眼前。
“是灵魂。”泽瑞笑着回答,“是您曾提醒我的,在我灵魂中这蛰伏的力量。”
“……灵魂?”先驱一时不解,光凭这两个字,他无法理解自己的学生是怎么做到的。
——知道他看见泽瑞眼眸深处的一缕漆黑。
剧烈的碰撞声在殿堂中响起,先驱按住了泽瑞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撞到了主教的大椅上。
“你做了什么!你的灵魂……怎么会——”
深渊的侵染,不该出现在行走于天国之路的人身上,更不该出现在泽瑞身上。
因为他的灵魂强大到匪夷所思,以先驱的才能和眼界,都可以断定他的灵魂强大到堪称神灵之下第一人,往前往后千年乃至万年,恐怕都是如此。
而联想到那纯粹的光芒,作为能开辟天国之路的伟大存在,先驱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股力量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要素的痕迹,但却能够实现同样的效果,不是因为没有触碰要素,而是将侵蚀……转移了?”
天国之路的本质是通过灵肉合一来规避深渊对灵魂的直接侵蚀,但那不代表侵蚀被完全消除,毕竟想要掌握要素就必须接触代表世界信息洪流的深渊,而接触深渊就必定会被侵蚀。
掌握要素时所产生的铭刻与锚定就是天国之路的局限,一旦确定要素就难以更改,更无法掌握多种要素。但那团光芒……明明起到效果但却没有相应的要素铭刻,也就意味着接触要素时必定要承受的侵蚀……消失了。
但侵蚀不是消失了,而是通过某种方式,直接作用在了泽瑞的灵魂上,所以看起来才在外表上如此纯粹。
“你在做什么?天国之路本身就是为了避免灵魂被侵蚀,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而后,先驱看到,每个主教的手中,都亮起了这样的光团。
“这就是意义,先驱。”
一个黑袍主教给出了答案:“不只是泽瑞能这么做,我们也可以,而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所有侵蚀,都会由泽瑞承担。”
“如此一来,皇帝想要看到的‘新的可能’,就诞生了。而我们也可以用这股特殊的力量取代天国之路,彻底地,完全地,让教会的统治变得真正无可动摇。”
“想想吧,先驱,这种体系……不就正契合您所树立的那个,不存在的神吗?”
如果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样的体系之中,如果这个体系维持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不管泽瑞的灵魂有多强大,他的结局也可想而知。
可是,作为牺牲品,作为献祭者的他,却没有丝毫沉重苦痛之色,反而那么欣喜,那么……满足。
“唯有被我接收了深渊的侵蚀,才能保证这份以太的纯净与强大;这不就等同于唯有向神祈祷,才能取得力量吗,”
“没有任何被破解复制的可能,再怎么杰出的学者也无法做到——最多最多,像您这样的天才,多半也只能复制出形式,而无法复现真正的力量,因为研究到一定程度他就会发现,这不是对以太和要素的驾驭方式不同,这是一种……呵呵,取巧。”
看着自己的学生,先驱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此刻或许该以震怒的表现来掩饰内心的悲痛,但他却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悲痛。
他反而欣慰于自己的学生,能拥有这样的觉悟。
可偏偏就是这种“欣慰”,让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罪恶感。
他可以将一切奉献给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学生当然也可以为之殉道,为什么他要有罪恶感呢?
“你也知道……这是取巧。”先驱的嗓音有些沙哑,“你以为能瞒过神灵种的眼睛吗?”
“为什么要瞒过我们的皇帝陛下,先驱。”
泽瑞毫不紧张地回答:“虽然那是取巧,但这也不是巨大的成就吗——这种……将侵蚀转移出去的特殊手法。”
这个看似脱胎于天国之路,实则完全取巧的力量体系,本质上就只有两个核心。
一是能替他人承载庞大侵蚀的灵魂,二是将这些灵魂完完整整,一丝不留地尽数转移的手段。
“那位开国皇帝将海德拉的头颅一分为九,通过寻找契首来分担侵蚀,但在本质上,成为海德拉的契首就意味着与海德拉灵魂相连,这种分担不过是自然而然——但我们创造的方式不同,灵魂毫无关联,甚至从未见过的人,都能将深渊的侵蚀转移到别的灵魂身上,只要对方同意。”
这的确是堪称神迹的手法,而这显然也是泽瑞联合其他主教创造出的,绝对能让整个超凡领域都为之震颤的奇术。
“皇帝能看穿神术……啊,这就是这种力量的名字,就算他能看穿神术的本质又怎么样?转移侵蚀……这不也是一条路吗?虽然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能够承受神灵种侵蚀的人,但不也相当于给了皇帝新的希望吗?这对他们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能够转移侵蚀,能够用别的方式缓解那种痛苦,对皇帝而言,的确就已经是一个同意教会继续发展的理由。
这样一来,一切都已完成,只要按照先驱确定的两个方向发展下去就可以了。
除了最后一件无比重要的事。
“所以我们希望您来,完成一切准备工作的结束,以及……全新的开始。”
“您很清楚,没有谁——”
“够了。”
先驱打断了泽瑞的话:“还有时间,还有其他方法,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我创造了那么多奇迹,怎么还需要你,你们做多余的事!”
“你现在立刻停下维持这个体系,然后……”
“您知道这就是最好的选择,先驱,也知道最后需要完善的,究竟是什么。”
泽瑞平静地看着他的老师,那个指导他,指导他们一步步创造现在这个伟大国度,带来和平与秩序的男人,一点点露出微笑。
“需要完善的,是我们。”
再如何完备的计划,一旦执行者出错,那就必定满盘皆输,无论先驱和他们规划得如何严密,只要某一代主教中某一个主教存有异心……那或许所有希望都将荡然无存。
“通过这份名为【觉】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重塑所有主教的灵魂,最大程度增加他们的信念。”
“再加上严密的教育,严格把关每一代主教的筛选,就可以保证即使他们知晓真相,也一定会为这个理想奋斗到死亡。”
“而我。”泽瑞顿了顿,“而我将抹去自我,成为纯粹的无意识灵魂体,只响应对侵蚀的接收,并将部分控制权交给主教,以对每一代主教的意识塑造,和历代主教形成双向的制约。”
轻描淡写地说出“抹去自我”的泽瑞甚至还轻笑起来:
“当然,我知道自己的灵魂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撑上几百年甚至更久,所以——”
“所以,我们每个人在主教换代的时候,都会把灵魂并入泽瑞的灵魂体之中,以维持神术体系的延续……嗯,目前暂定为五十年一次,未来根据这个庞大灵魂集合体的衰弱程度,可能会提早一些,或者因为某些事情有所变动。”
一个黑袍主教抚摸着脖颈上的衔尾蛇吊坠,同样露出无比满足的笑容:
“教会的基石将无可动摇,直到我们的夙愿得以实现,老师。”
先驱摘下眼镜的手微微颤抖着。
登临五阶的超凡者,一个宗教国度的最高领袖,无论哪个身份,都足以让他们过上最奢靡放荡的一生。
但他们却选择为了那个三百年,四百年,五百年,甚至更久都未必能够实现,可能性微乎其微的狂想而牺牲自己的所有。
“对深渊侵蚀接收和灵魂塑造这两方面进行特殊响应的灵魂无意识化,需要您的帮助。”
泽瑞低下头,安然地闭目轻语着:“这就是最后了,老师。”
“很抱歉,还要把它交给您……不,它也只能交给您吧。”
“因为这不是结束,这是救赎的开始。”
先驱在摸索天国之路的过程中也不免遭受侵蚀,他的时间其实也不多了。
他耗尽此生,也只是如泽瑞所说的那样,只能做到开启这项伟业。
这值得吗?
谁也不知道,毕竟从头到尾,甚至从未有一人知晓他的名字。
*
教会的主教们从来都不是宗教领袖,他们自始至终都是一群学者,一群疯狂的……理想主义者。
寂看着逐渐睁开眼,仍显得有些茫然的希塔娜,知道她已经从先驱的记忆中了解了全部。
这份记忆,本该只传递给主教的继承者,如果不是那位圣女阁下的命令,寂本来只打算口头描述的。
但看样子……效果好像不错。
“所以现在,您应该理解我们的使命与理想,明白我们……到底要做什么了,兰斯大人——无论是波吕妮亚对以太静默的研究,还是多默尔对超凡者育种的实验,其实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确定了方向。我所做的,不过只是继续发掘其中的可能性,继续将其完善罢了……波吕妮亚的经验,可都是从我这里得到的。”
“它们始终只为了一个目标而存在,那就是彻底分离超凡与凡人。”
对凡人而言,单纯的隔离以太是不够的,必须要为凡人建立起一个无需依托于超凡者即可存在的独立环境;至于超凡者那边就简单很多——只要找到能够让超凡者之间百分之百诞生超凡者的方法就好。
只要完成这两个方向的研究,最后再剪除神灵种……准确来说是皇帝的威胁,那么超凡与凡人之间的分割,便指日可待。
最后的条件明明才是最渺茫的,可他们却真的遇到了这千万年来都不曾出现的机会。
“您见证过超凡对凡俗的倾轧与摧毁……不只是伊沃拉的那座领城,更是整个北地在褪去昔日秩序后所展现的……残酷。”
看着一言不发的希塔娜,寂的神情前所未有地悲悯而诚恳:
“我们,没有任何与您,与海德拉大人为敌的想法。我们只是想让凡人们,能够有尊严,能够真正得像人一样活下去,仅此而已。”
“兰斯大人,您有着真正善良,真正能与凡人共情的伟大灵魂。所以您也应该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到那份记忆中的觉悟。”
而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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