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梦实
上述的这些事情,都发生在连5分钟都不到的时间之内……
所谓的“瞬息万变”……就是指这个吧。
事情的变化速度着实是太快了些,绝境与生境快速转化,若不是身体各处所传来的疼痛是那么地真实且强烈,否则青登都会忍不住地自我怀疑“我现在该不会是在做梦?”。
“是我们活下来了吗……”
木下舞忽地呢喃了一声。
她娇小的身躯像是突然失去支撑了一样,微微摇晃了几下,险些一屁股瘫坐在地。
但好在在身体即将坐到地上之前,他及时地稳住了身体的重心。
“是我们活下来了……!”
她将刚才的呢喃又重述了一边,然后抬起头,仰望向比她要高上一大截的青登。
感受到木下舞所投来的视线的青登,埋低下巴和木下舞对视。
在二人视线相触的下一刹,可爱的笑涡在木下舞的腮边忽闪。
灿烂中带有着些许腼腆的笑容,透出毫不矫饰的真挚情感。
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一笑之中。
这场连续转战江户各地的漫长一夜,总算是结束了……想到这,再看着今夜无怨无悔地陪他出生入死的木下舞所露出的这抹笑容,青登不禁也笑了。
“啊……差点忘了……”
就在这个时候,青登忽然想起——还有个家伙还没彻底解决呢……
青登收起脸上的笑意,扭过头朝自己的左侧后方看去,看向神野方才倒地的地方。
视线刚转过去,青登的神情便一怔。
本应躺着神野这个大活人的地面……现在只剩一摊血泊以及一串朝着远方的巷口延伸的密集血迹。
“竟然还有力气逃啊……”
看着很明显是神野逃跑时所留下的那串血迹,青登不由得露出讶异的表情。
在开启了与镰鼬的死斗后,不论是青登还是木下舞,都没有余力再去顾及神野。
青登没想到神野竟然还有力气趁着无人有闲暇来理会他时偷偷逃跑。
神野逃了……青登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懊恼与焦躁。
胸膛被整个剖开,大出血外加肺部被斩伤……这样的伤势,根本就逃不远。
也不可能活得下来。
……
……
“嗬……!嗬……!嗬……!嗬……!嗬……!”
扶着旁边的肮脏巷壁的神野,用力吸着气。
尽管每吸一口气,被斩伤的左肺都传来让神野感到几近昏厥的剧痛,但神野还是强忍下了这股疼痛,继续用力地吸着气。
不吸气的话,那股缺氧感只会令他更加难受。
然而……不论神野怎么用力吸气,他都感觉无法将气给吸满。
倒不如说,好像越是吸气,神野就感觉能吸上来的气便越少。
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神野不再昂着头,他将脑袋耷拉下来,将脑袋垂在自己的胸前。
这样的动作,令神野不得不看见自己胸前的那条巨大创口。
——可恶啊……竟然……通过观察我的影子……来破解我的秘技……
虽然只看到了一瞬,但神野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在青登主动冲向打算用“秘技”来了结这场决斗的他时,青登并没有在观察他身体的动作,而是在观察他月下的影子。
他是为了不让对手发现他是使用何种技巧来令攻击距离变长的,才在使用“秘技”时采取那种能将刀和双臂隐在身后的架势。
结果青登硬是靠着观察他月下的影子,根据他手部影子的变化来预判他出刀的时机,最终成功地躲过了他的秘技并顺势给予了他致命的一击。
——可恶……!可恶啊……!
神野愤懑、不甘地好想发出震天的嘶吼。
为了今夜,为了彻底毁灭江户的居留地,他做了如此多的准备。
向走私商人购置大量火油。在从走私商人那儿买来的这些火油皆因狐小僧与猫小僧的活跃而化为乌有后,就转而向罗刹买火油……
为了顺利地将火油运进居留地,绑架了夏目崇八郎的女儿夏目月……
为了弄清楚居留地的建筑布局;弄清楚参加布莱特舞会的宴客们的名单;弄清楚居留地的护卫们的屯所都在何处,特地花重金和住在居留地的兰方医:花田七郎展开交易。他们出钱,花田七郎依靠自己的身份优势来帮他们弄来这些宝贵的信息……
做了如此多的准备,就为了在今夜一举完成“毁灭江户居留地”的夙愿。
结果,就因为橘青登……又是因为这个国贼,他们再一次地大败亏输。
这一次,不仅全组上下损失惨重,就连自己也性命难保……
“咳咳……!”
喉咙已经咳到沙哑,咳到快没有知觉。
手脚从刚才起,就冷得像浸泡在冰水之中。这股冷意此时开始沿着他的四肢逐渐遍及他的全身,神野冷得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脑袋发晕……且越来越晕,晕到都快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神野完全是凭着一股“不想死,我要活下去”的意志力,强行拖着残躯一直坚持逃跑到现在。
但意志力再怎么坚强,也终有极限。
神野的右脚突然绊到了脚下地面的一块凸起物,朝前跌了个狗吃屎。
这块绊倒神野的凸起物,对神野而言,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重重摔倒在地的神野,双手撑地,试图起身,但不论怎么努力,都没法再站起身。
“到此……为止了吗……”
盯着鼻尖前方的地面,神野深吸了口气,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在地上屈膝正坐,拔出身上仅剩的一把武器——腰间的胁差的同时,拉开上身和服的衣襟,露出自己的肚腹。
——既然已经必死无疑了……那就像个真正的武士一样,漂亮地切腹自裁吧……
神野将自己的腰杆努力挺直,右手握胁差,将平放的胁差刀尖对准自己的左侧腹,脸上露出洋溢着悲壮感的表情。
——如果是切腹自裁而亡……那我也不枉武士之名了!
——如此一来,那我也能算是虽败犹荣。
——就依照着我一直以来的夙愿,直接来个三文字切吧!
除了最普通的“一文字切”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类型的剖腹法,比如:“十文字切”、“三文字切”。
三文字切:顾名思义,就是在肚子上横切三刀,直接切出一个“三”字的剖腹法。
因为实在太过痛苦,所以从剖腹这种丧心病狂的自裁方式出现至今,没有任何一人成功完成“三文字切”。
一直自认为“真正的武士”,以武士道来严格规范自身的神野,一直很憧憬“三文字切”。
在许久之前,神野就认定:若是有人能够完成“三文字切”的话,那此人将是武士中的武士、武士们的典范!
于是乎,神野暗自下定了一个决心:倘若在未来的哪一天,自己需要剖腹了,那他一定要挑战这个从未有人能成功过的“三文字切”!
下定“切腹以明志”之决心的神野,决定要一气呵成地在自己的肚子上划拉出笔直的三刀。
然而……就在神野将胁差的尖锐刀尖贴近左侧腹,肌肤感受到刀尖的冰凉后,神野的动作忽地顿住了。
——将刀扎进肚子,把肚子划开……这一定很痛吧……
神野咬咬牙,暗骂了一声,然后一边努力放空脑袋,试图摒弃掉脑海内的这些混乱想法,一边右手使劲,想一鼓作气地将刀扎进肚子。
可他不论怎么使劲,不论怎么提聚心身,就是没法将刀捅进自己的肚子里。
肚子被划开的剧痛;内脏流了满地;剖腹时是不能喊痛的,自己必须要强忍疼痛,面不改色、哼都不哼一声地将肚子给漂亮地切开;身边没有介错人,自己必须得在肚子被切开的剧痛中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这些想法,这些自己若是剖腹了将会变成怎样的想象,纷至沓来地涌上神野的脑海。
神野脸上的洋溢着悲壮感的表情不见了。
悲壮感变为了恐惧与瑟缩,冷汗浸湿了他的整张脸。
右手开始打颤……手里的胁差跟着右手掌一起发颤。
最终,在反复地犹豫、挣扎了约10秒都不到的时间之后,神野将持刀对准自己右侧腹的右手用力甩开,让锋利的刀尖离自己的肚子远远的。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倏忽间,神野突然听到前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以为是追兵杀过来的神野,连忙扭头朝前方看去。
来者,不是青登、木下舞或全副武装的官差。
而是腰间都佩着刀,头发凌乱不堪,身上衣服都穿得歪歪斜斜,流里流气的2个浪人。
这俩浪人的脸都酡红得厉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们身上的酒臭味。
在神野看向他们时,这俩醉醺醺的浪人也发现了神野。
看到神野浑身是血的模样,2名浪人因受到惊吓而打了个激灵,酒都醒了大半。
“救、救救我……”
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看见了救世主一般,在发现来者不是官差后,神野立即露出希冀的表情。
“救我……带我去……医馆……事后……我定……不吝谢礼……”
神野将本打算留作来剖腹的力气,统统集中到喉咙的声带,对这2名浪人发出卑微的央求。
乞求着这2名浪人救他一命。
然而,这2名浪人完全没有在听他在说些什么。
这2名浪人,现在都直勾勾地盯着神野右手中的胁差。
眼瞳中,闪烁出毫不遮掩的贪婪之光。
神野的2把佩刀都并非凡品,都是在市场上没个几十两金都买不下来的珍品。
看出神野手里的胁差并非什么便宜货的这俩武士非常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然后一边狞笑着,一边靠近神野。
“喂,你。”其中一人用粗暴的口吻,趾高气昂地对神野说。“我等乃攘夷志士!为实现‘攘除天下夷狄’的大业而特地远赴现在已经被大量夷狄给入侵的江户。”
另一人接过话茬,并抬起手拍了拍左腰间的佩刀:
“若想攘夷,没个趁手的武器可不行。”
“所以,足下,请你资助一下我等,为我等的攘夷大业贡献出您的一点心力吧!”
话说完,不待神野进行回应,这俩人便像是饿虎扑食一般一拥而上,抢走神野手里的胁差,然后急匆匆地扬长而去。
“嘶……真是一把好刀啊。”
“应该能卖个20两金吧。”
“我们明天把这刀拿到当铺去卖吧,嘻嘻嘻,未来几个月的酒钱有了。”
“喝什么酒,等把这刀卖了,我们直接去吉原玩。”
“好啊好啊。”
……
二人的身影随着他们得意洋洋的话音一起一点点地飘远,最终在神野的眼前彻底消失。
神野呆呆地看着这俩浪人消失的方向,恍惚了几秒后,五官中挤出强烈的屈辱和愤懑。
他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想要去追那俩人。试图起身的同时,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大喊。
结果,他刚将他的腰给猛地挺直,一股激烈的眩晕感便如一柄重锤袭向他的脑袋。
突然做出激烈的动作……令他这具本就已经残破不已的身躯,终是不堪重负。
先是眼角出现黑点,在发现这抹黑点时,这抹黑点已经飞速扩张到他的整个视野,令他的眼前一片黑,什么也没法再看见。
紧接着,听觉、嗅觉、触觉等诸项感官逐一消失。
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神野,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正在往下方的黑暗坠去。
一直坠……一直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