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泽玄灏
“佩特拉奶奶经常这样，你们不用担心。今天我太高兴了，竟然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
少女安妮塔用叉子卷起纸杯里的泡面，将它吹凉一些才放入口中。冬阴功汤底的味道占据客厅，自热米饭的味道也几乎被它盖过。
不需要问安妮塔味道怎样，她的表情已经坦白了一切。
安妮塔的口味和斯卡蒂一样独特，对这款销量微妙的泡面赞不绝口。来自城外的客人为她带来其他国家的食物，自记事起，她就没吃过这样一份热气腾腾的带汤面条。
她越开心，封清羽越觉得心酸。
有的人很容易满足，有的人纵使坐拥堆积如山的财富，手握权柄，只要野心一天得不到满足，就不会停止使用暴力。
等到酒足饭饱，安妮塔收拾完桌子，封清羽才抛出一开始的问题。
这些问题本来该由佩特拉来回答，可怜的老妇人清醒的时间太短，还没等正式交谈，又陷入半梦半醒中，不便打扰。
封清羽将希望寄托于安妮塔身上，盼望能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你知道伊比利亚最好的地方是哪吗？一个能看到大海的地方。那附件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地下陵墓，由一位维多利亚贵族修建。”
“我……不知道。”
安妮塔一口气喝空纸杯里的面汤，一双澄澈的褐色瞳孔盛满疑惑。
“整座盐风城里，只有佩特拉奶奶懂得最多，其他人都不爱说话，我问他们什么他们都不说，连佩特拉奶奶也不懂的事情，我就更不懂了。”
少女的话将路堵死，封清羽知道从她这里问不到更多，只好作罢。
“红色的贝壳是什么？”
斯卡蒂突然插嘴。
“佩特拉夫人所说的红色的贝壳是什么意思？”
“啊……我差点忘了。”
安妮塔风风火火地冲出房子，一路小跑。封清羽和斯卡蒂追着她，一起来到海岸边。岸上围着一群衣着破烂的人，中间是一个黑色不透光的罐子。
在浓重的夜色中看不清罐子里装的物品，只见市民们用僵硬的动作从罐子里摸出一片片白色的东西，安妮塔也加入他们，半分钟后从人群里挤出来，手心多出一枚贝壳。
光滑小巧的白色贝壳，色泽温润，摸起来很舒服。
“你们在干嘛？”
封清羽看着那群表情兴奋到近乎痴狂的市民，对他们反常的举动感到好奇。
究竟什么能让一群行尸走肉露出那样的表情？
“这是获取食物的仪式。等到明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我们就能拿到食物了。”
9.献祭仪式
安妮塔将手丮里的白色贝壳塞给封清羽，那片贝壳很普通，在汐斯塔的沙滩上随处可见，实在没有能引起别人注意的地方，不论颜色，花纹还是形状。
其他的盐风城市民也拿了一模一样的东西，他们很失落，将贝壳揣进兜里，一言不发地离开昏暗的沙滩，留下一个空罐子。
杂乱在脚印向死气沉沉的城市延伸，行尸走肉们回到他们的“巢穴”中继续虚度光阴。
“这些贝壳能拿去集市上换食物吗？这片海已经安静下来了，里面不可能产出任何食物，土地也结不出粮食，你们的食物来源是哪？”
封清羽把玩躺在手心的贝壳。她去过萨尔贡的阿卡胡拉，那里就有比较传统的集市，机械零件和贵金属，还有贝壳一类便于携带的物品，在交易中充当货币的角色。
龙门币或维多利亚镑都用不了，阿卡胡拉人也没有相同的货币进行交易。这座城市保留了传统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用贝壳来当货币倒也正常。
“它不是货币，主教说这是抽签用的东西。”
“所以？”
“每当潮汐起落一百次，城里的大人们就会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每人从罐子里摸一个贝壳出来。罐子里的贝壳大多数都是白色的，只有一个是红色。拿到红色贝壳的那个人，等到天黑之后就会去海边，到了第二天早上，岸上就会铺满食物，大家都能填饱肚子。”
“听起来像什么诡异的……献祭仪式。第二天那个人会回来吗？”
“他会在海里的城市过上更好的生活，律法上是这么说的。”
“这鬼话你也信？”
斯卡蒂终于忍不住了。
普通人进入海洋只有死路一条，他们既不是阿戈尔人，也不具备在水中呼吸的器官和能力，下场只有淹死。
能够在海底生活的只有……
那个画面斯卡蒂不愿想象。她们来到盐风城之前，肯定有很多伊比利亚人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食物，抽到红色贝壳的人理所当然要成为牺牲者。
牺牲小我，用自己的血肉给养群体，的确很有深海教会的风格。
海嗣们也经常念叨相似的话语，也真的能做到为了其他人走向死亡，让其他同伴吞噬身体和意志，完成一次“神圣”的生命循环。
“真是愚蠢的行为，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再这样下去，你们全部人都会变成海嗣。也难怪，这座城的人早该全部死去，你们不可能活那么久。”
斯卡蒂对着海面喃喃自语。
海岸边走来一位很娇小的年轻黎博利女性，远看很像一名尚未成熟的少女。身高不到160cm，手里拿着一盏很特别的提灯。
提灯的结构和普通的提灯或许没有多大区别，关键是提灯内的火焰。
紫红色的火光在玻璃灯身内燃烧，外面的海风丝毫影响不到灯内，那一簇火苗安稳地在灯芯上摇曳。看到审判官的人第一时间都会注意那盏灯，而不是审判官本人。
“我们得离开这里。那位是审判官，我们不能和她正面碰上，肯定会有大麻烦。”
安妮塔一手拉着一个，瘦弱的腿跑得飞快。她们溜进房屋的阴影中，心跳在奔跑中加速，过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的跳动频率。
封清羽回头看了一眼，那名审判官没有追上来。
“审判官会把我们这些‘可疑的外来人’给抓走，带到审判庭监狱里残忍拷问？”
“不一定，但是他们每次来都会带走几个人，那些被带走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大家都说他们死了，死在审判庭的手里，有人说他们被驱逐出伊比利亚。总之，千万不要招惹审判庭和审判官。”
“我们会注意的，多谢提醒。”
刚才的惊鸿一瞥，封清羽已经记住审判官身上装扮的特点。
颜色自然以灰黑白三色为主，提灯是最容易辨识身份的标签，腰上还有一种看起来轻便，拿起来应该很沉重的发射手炮。
炮身用金属打造，炮口宽阔，和身材纤细的审判官极其不符。这样的女孩不容易跟火力武器放在一起谈论，可这是泰拉，又显得合情合理。
泰拉的女性人均战士，会玩个铳械和炮没什么好奇怪的。
等避开审判官可能巡逻的地点，封清羽想起她出门的目的是去调查曾祖父遗物的线索，结果莫名其妙变成了和审判庭的人玩躲猫猫。
起因是安妮塔突然跑出去，她担心就跟了上来，结果还了解到不得了的事。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位审判官会不会知道一点关于伊比利亚最好的地方的线索？”
“你的意思是……”
斯卡蒂心里有一点不好的预感。队友可能在想一种很新的东西，也很危险。
“我觉得你疯了。被审判庭抓住，你不可能不知道是什么下场。没有人能活着离开，也没有人知道那些人怎么死的。”
“那名审判官不像是那么残忍的人。”
封清羽有直觉，那只娇小的黎博利能够正常交谈，不分青红皂白抓人是别人的事，与她无关。长得好看的女孩子天生就让人产生先入为主的好感。
“她身边也没有跟着惩戒军，应该不是来抓人的。”
“……”
谈话陷入僵局，斯卡蒂并不是一个懂得劝说的人，事关封清羽家族的遗产，外人确实不便插手，也不该插手。
向盐风城的市民询问无果，审判官不失为一个好的突破口。
斯卡蒂一直都知道，审判庭的人懂的东西肯定比普通市民多，许多内幕都被他们用各种手段隐瞒起来，只有伊比利亚的普通人像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等到审判官要对你动手，我会想办法阻拦。希望她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另外，以貌取人是不应当的行为，审判官没有你想的那么温柔。”
去找审判官打听消息的事情被默许，封清羽让安妮塔先回去陪着精神陷入混沌状态的老妇人，她和斯卡蒂继续见机行事。
审判官在岸边巡逻，盐风城的市民们见了她就跟见鬼似的，以滑稽又凌乱的动作逃开。
眼看着就要和审判官碰面，斯卡蒂闪身进入一条巷子。
她是阿戈尔人的身份很敏感，在大静谧发生后，阿戈尔人被视为带来灾难的祸星，遭到了伊比利亚政府、宗教机构以及民间的敌视。如今生活在伊比利亚的阿戈尔人几乎都是当初上岸移民的后裔，数量正逐年减少，很多人被迫离开这片土地前往别处谋生。
只要审判庭的人看到阿戈尔人，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其抓捕，带到审判庭的地牢，玩那种会被鞭打的拷问“游戏”，非常黑暗。
每一位审判官都被培养成敌对阿戈尔人的利器，阿戈尔人也成了海洋问题的一部分。
“我就在暗处观察，不能和审判官产生正面交集。理由不用多解释，你历史这门课的成绩那么优秀，应该知道为什么。”
“接下来就看我的。”
封清羽给斯卡蒂一个自信满满的眼神，从昏暗的小巷转角来到有光的地方。
盘桓不去的阴云终于被风吹散，盐风城的上空洒下月光，清冷的白色无法洗刷和涤荡那些绝望的污渍，片刻的光亮驱散不了根深蒂固的黑暗。
黎博利审判官行走在洒满月光的海滩，几乎与身后颜色斑驳，灰白混杂的城市融为一体。她身上不沾着大海的气息，和斯卡蒂她们一样显得另类。
就在封清羽思考如何跟对方搭上话时，提灯的审判官已经走到跟前。
她很矮小，必须低头才能对话。
“你不是伊比利亚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盐风城？”
悦耳却冷淡的声音携着海风袭来，封清羽对上审判官灰色的眼眸。凌厉的视线在双眼对视的一刻开始扫视全身，宛如龙门街头的阿sir问可疑人物要身份证看的画面。
“我来调查一些事情，你可以当我我一名游客。”
“伊比利亚应该没有什么需要你调查的，也没有人会来旅行。请向我出示你的证件验明真伪。”
“稍等。”
龙门的身份证刚好塞在钱包里，封清羽习惯性将几张常用的银行卡和身份证带在身上，审判官的要求还算合理，她不会贸然拒绝。
在审判官极不友好的注视下，封清羽在钱包夹层里扯出龙门官方发的身份证。用指定材料打造的坚硬卡面，特殊的花纹和图案，很多办假证的人都仿冒不了。
注视身份证足有两分钟，审判官才确认封清羽正宗龙门人的身份，严肃的表情稍显平和。
“你来伊比利亚查什么？人文考察？你的打扮像考古学家的助手。”
“我不是来考古的，虽然我对伊比利亚的历史很感兴趣。审判官小姐，你知道哪里是伊比利亚最好的地方吗？还是一个能看见大海的地方。”
封清羽将西里尔对神秘之地的描述记得滚瓜烂熟，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审判官小姐沉默思考，试图从自己丰富的知识储备里找到相关内容，由于描述笼统，符合要素的内容一下子挑拣不出来。
“能看到大海的地方很多，所谓伊比利亚最好，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见解，问题过于主观，恕我不能回答你。你还有什么事？”
见审判官有点不耐烦，一副想走的样子，封清羽试图抓住最后的机会。
“那个……审判官小姐，我想听你对‘最好的地方’的理解。你认为伊比利亚最好的地方是哪里？”
“我？我不知道。”
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度，还有哪里能称得上好地方？
“你把我问住了，瓦伊凡。我暂时想不出问题的答案，假如两天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到时再给你答案。夜晚的海边很危险，这附近是恐鱼的栖息地，最好别一个人到处乱走。我还有任务在身，再见。”
审判官没有交谈的欲望，但语言流利，吐字清晰，是这座城市里第三个能交谈的正常人。连这么清醒的人都不知道西里尔所说的地方，心中免不了要失落。
偌大的盐风城竟然找不到几个能问路的人，就连审判官也给不了确切答案。
“还得多找些人打听才是。”
封清羽站在海风中发呆，半晌才决定先点支烟，继续在城内闲逛。线索不是想出来，而是靠双腿和双眼找到的。
这片地区的人打听不到，那就去更远的地方。
她准备往回走，肩膀突然一沉。
“小姐，这附近有个好地方，要去玩吗？放心，我不是想搭讪，因为盐风城里的大家都去那里。那里有吃有喝，还有能忘记一切痛苦的好东西……”
搭上肩膀的人是一名消瘦不堪的黎博利女子，和盐风城其他市民差不多的打扮，行为也同样呆滞疯癫，语无伦次，很像是吸食了某种效果强烈的源石药剂。
这类物品能帮助人逃避现实，陷入虚假的梦境中，寻觅他们心中所渴望的天国。等源石药剂的药效结束，他们又急速下坠，回到痛苦不堪的现实中。
幽灵鲨也曾提过伊比利亚的源石药剂，所需的原料是一种盐生植物，形状像灯笼，花瓣是纯白色，被伊比利亚人称为“天国”。
使用“天国”使自己进入天国，倒也合情合理。
黎博利女子说的“好地方”肯定鱼龙混杂，适合向各种各样的人打听消息。假扮成想要寻欢作乐，踏进天国之门的人混进去，找机会向其他人打听消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说的好地方在哪？我很感兴趣。”
“好地方……你也感兴趣啊？那确实是个如同梦一般美好的地方啊……哈哈……它就在盐风城郊外，那座很气派的城堡，你知道吧，那是阿方索的城堡……那个黄金舰队的船长阿方索，他卖给别人的……我现在该去好地方了……要跟我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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