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雍光明之山
2023-05-27
*本章又名《衣锦还乡》
肖尧和郁璐颖在车站这的小饭馆,点了郁璐颖心心念念的文蛤,又随便要了两个蒜苗炒肉之类的家常菜。
米饭一看就是隔夜的,还沾着锅巴,半冷不热,用塑料盒子装着,“啪”的一声甩到了桌子上,肖尧只好自己用筷子顶开了塑封的碗,帮自己和郁璐颖盛饭。
“刚刚过长江的时候,我脑子里想到了那首,”郁璐颖已经恢复了一些兴致:“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肖尧说。
“有点灵感了,回去写出来,你帮我看看。”郁璐颖主动提出来。
“唷——好啊!”肖尧大喜道:“静待佳作。”
不一会儿,菜就端了上来。
蒜苗炒肉成色一般,这里不作过多描述,炒文蛤卖相倒是不错——文蛤的外壳呈现出微微金黄色,炒得略微有些焦香的香气飘散开来。每一个文蛤都散发着诱人的海洋味道,散发出一种特有的鲜香。
文蛤的外表呈现出一个个饱满的弧度,坚实而有弹性。它们被巧妙地炒至刚刚熟透,火候正好,口感滑嫩,肉质饱满而鲜美。
肖尧很不喜欢吃这东西,加上先前还因为晕车而有些胃口不佳,就没有动筷子,而是拿出手机,打算拍几张照给沈婕。
刚拍没有几张,突然手腕被人拿筷子打了一下,抬头看是郁璐颖。肖尧见她神情不对,才想起自己遗漏了重要环节——餐前祈祷。
其实,郁璐颖到底有多虔诚(或者说,多不虔诚),肖尧心里还是有数的,何况,她对自己从来也没有什么礼仪上的硬性要求——此时,无疑是在蓄意找茬。
肖尧连忙放下手机,在桌前坐正,准备好跟着郁璐颖念词。
可是,郁璐颖却没有一点要祈祷的意思,娇嗔道:“一天到晚就知道拍拍拍,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从来不给我拍?”
肖尧被这一问给问懵逼了,一时半会脑子里竟然没能转过弯来。
他思考了一下:好像我和你确定关系没两天,你沈婕姐姐就走了吧?谈何“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不给你拍”?
唉,还是先念经吧。主,求你降福我们,和你所赏赐给我们的食物……
“从这里回去你家,要走多久啊?”郁璐颖望向窗外B小调雨后的景象,问肖尧。
“……”肖尧坐在那里,不理她。
“哎,要不我们吃完饭就赶紧先回去吧,”郁璐颖又说道:“让人家这么干等着也不好。”
“……”
“哎呀,你怎么不理我啊,”郁璐颖的嘴角往下垂了一点:“我不就跟你开个玩笑吗?你随便给她拍。”
肖尧结束了心中的念念有词,再次在胸前划了一竖一横:“你不祈祷我还得祈祷呢,一直吵吵吵,快跟我给我稣哥道歉。”
郁璐颖微微一怔:“祷这么久啊?”
“就这么久,心里有说不完的知心话。”肖尧没好气地端起自己的碗。
“哎呀,那是我不对啦。”郁璐颖眉开眼笑地伸出手,按在肖尧的上臂上。
“吃饭吧,”肖尧说:“早点吃完早点回去。”
他有些后悔点了蒜苗炒肉——这蒜苗的味儿实在也太冲了,让人直犯恶心。
郁璐颖则直奔那碟炒文蛤:这道菜给她带来了一种清新陶醉的口感。每一口咬下去,文蛤的肉质饱满而弹嫩,仿佛在口腔中释放出一股浓郁的海洋鲜香。咀嚼间,文蛤的鲜汁溢满口腔,与调料的香气融合在一起,肉质细腻而有嚼劲,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这就是东如所谓的“天下第一鲜”了。
梁元帝作文赞美文蛤是“蛼螯味高”,《酉阳杂俎》载“隋帝嗜蛤,所食必兼蛤味,数逾数千万矣。”宋仁宗把蛼螯视为珍味,欧阳修的初食蛼螯诗中说鸡豚鱼虾都不能与蛼螯比美,并恨自己吃文蛤太晚。
郁璐颖正大快朵颐时,忽然听到一阵令人不舒服的呕吐声,循声望去,只见肖尧正抱着竹篓大吐特吐。
延时的反馈随即袭来,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直冲脑门,嘴里的文蛤再也不鲜了。
纸篓只有一个,而这种恶心感来得太过突然、强烈,以至于她来不及寻找第二个纸篓。
……
……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结账的时候,郁璐颖跟老板连连道歉。
那老板手里拿着拖把,笑眯眯的,道也挺大度,乌拉乌拉地说了一串啥啥。
“他说应该是文蛤不新鲜,文蛤就不收钱了。”肖尧翻译道。
“那怎么行啊。”郁璐颖反对道:“跟你文蛤没关系的。”
从餐厅出来,郁璐颖又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肖尧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解释道。
“我知道。”郁璐颖轻描淡写地说。
“我打小吃文蛤就犯恶心想吐,但是没想到这么厉害,”肖尧喋喋不休地解释道:“我本来想着说你来都来了嘛,不让你吃我多过意不去,我就让你点了,我真没想到这种恶心的反应比之前还要厉害,可能是刚刚晕车的后遗症还在,那个蒜苗也不太对劲——”
“托你的福,”郁璐颖走到了大马路边上,停下自己的脚步,左右张望:“我这辈子也再也别想吃文蛤了——哪怕是有一天共生没了,我都会条件反射。”
“真的对不起……”肖尧说。
“好了,没事,小事。”郁璐颖说:“你也是一片好心。”
“真不生我气了?”肖尧的手机又开始响了:“喂?啊,我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
“怎么了?”郁璐颖说:“家里邻居那边又打过来催了?”
“嗯。”
“要不?先不去宾馆了,阿拉直接过去?”郁璐颖把右手食指顶在右边的唇角。
“我也是这个意思,反正东西也不多,没必要一定要先去宾馆放。”肖尧说。
事实上,肖尧觉得,不去宾馆更好,直接把行李放家里头就行了。
“行李不行李的倒无所谓,主要是,”郁璐颖有些犹疑地说道:“你看我这,灰头土脸的,去到你那边,会碰到你认识的人吧?我本来想稍微洗一下,弄一下再去的。”
原来是为了给我挣面子才……的吗?肖尧又高兴起来了:“没必要,没必要的,你长得好看,弄不弄都一样好看。”
“就你会说话。”郁璐颖嗔道。
“唉,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这句真的是真心话。
“黄包车!黄包车!”肖尧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哎!”
……
“你到哪块啊?”黄包车夫用方言问道。
“党校。”为了避免被当成外地人痛宰,肖尧同样以方言回道。
“五块。”那皮肤黝黑的车夫伸出了一巴掌。
肖尧没有讲价,径直扶郁璐颖上了车。
“五块钱?”郁璐颖挤在小小的帆布车棚里,身子被迫和肖尧紧紧贴在一起:“多远啊?”
“三公里吧。”肖尧想了一下说。
“三公里,五块钱啊?”郁璐颖如是说。
列位看官有所不知,这东如的黄包车虽然不像民国时期是手拉脚跑的,却也是纯人力脚踩的三轮车,在后座加上帆布篷,完全没有任何电瓶辅助设备,赚的就是一个辛苦钱。
郁璐颖眼见这车夫五六十岁年纪,在前面吭哧吭哧地骑,自己两个小年轻揣着手坐在后头当大爷,五块钱,顿觉于心不忍。
上一座大桥的时候,那车夫骑不动,便跳下车来,一手拉着龙头,一手用绳子拉着后座,用力往上拽。
“颖颖你看,这边呢,就是东如的人民公园……”
“师傅,停一下!”还没等肖尧反应过来,郁璐颖已经一跃下了车,跑到黄包车的后面,伸出双臂帮忙推了起来。
那车夫回转过头,说了几句什么,郁璐颖听不懂,想来是一些客气话。肖尧此时在帆布篷里也坐不住了,只好也下车了来。车虽然空了,车夫却也没有上车去骑,而是继续扶着龙头推。肖尧两人一直走到车夫推车上了桥顶,他们才重新回到车里。
“以后我们不要坐这种黄包车了,”郁璐颖跟肖尧说:“我看着作孽。”
“我的大小姐哎,心善见不得穷人吃苦受累是吧?”肖尧苦笑道:“你知道听到这话最生气的人是谁吗?”
“是谁啊。”
“就是他。”肖尧指了指前面正在用力蹬车的车夫:“因为你的怜悯心肠,让人家失业饿肚子,你说你这是怜悯人还是害人啊?”
“歪理。”郁璐颖嘴硬道。
“咱们这也走了一路了,这一路上你看到了什么?”肖尧问郁璐颖。
“看到什么?”郁璐颖看到的是一片灰蒙蒙的破败景象,完美符合她对于80年代的想象——但是,她不好意思说出来。
毕竟,这是肖尧的“家乡”。
“你看到几辆出租车?几辆公交车?”肖尧提示道。
“呃……到目前为止,没看到。”
“这个地方,压根就没有什么出租车和公交车的系统,方圆三公里,巴掌大的地儿,你要出门,要么自行车摩托车,要么走路,要么就只能靠这些黄包车。”肖尧对郁璐颖解释道。
“三……三公里,”郁璐颖有些不可想象:“方圆,三公里,那不是走到哪都能碰到熟人?”
“谁说不是呢?小地方就是这个样子的,”肖尧笑道:“熟人社会,人情社会,走到哪儿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出门买把葱都能碰到好几个熟人——颖颖你看,这里这条路往左,就会到县中,也就是我读的初中,前面右拐到供销大厦,旁边就是我的小学——”
“兔纸,”郁璐颖拿起相机,到处拍拍拍:“等有时间了,你带我去你的初中和小学看看。”
“你不说我也会带你去的,别想跑。”肖尧笑道。
这本来就在他的计划行程之内,没想到郁璐颖会主动提出,这让他觉得非常高兴。
“肖尧你知道吗,”郁璐颖说:“我虽然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但是到处都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说不上来,就是很恍惚地觉得——”
“既视感?”肖尧一怔:“就好像前世里来过一样?”
“哪有什么前世啦。”
“这叫既视感,也叫海马效应,”肖尧又说了一遍:“很多人都会有类似的经历和感觉……你说,会不会我们所以为这个现实世界,其实也是影子呢?”
郁璐颖没有回应小哲学家的思考:“你们这怎么……都没什么年轻人啊?”
“你终于发现了?”肖尧笑道。
“除了几岁的小孩,就是跟我们差不多的中学生,再上面就是四五十岁的人和老头老太了——几乎看不到青年人。”
“年轻人谁待在这个破地方啊,最近的也是去南桐,要么就去魔都,去酥州,去有锡……”肖尧说:“你等着看吧,起码现在你还能看到乌央乌央的中小学生,将来连学生都会越来越少,彻底变成一座老年之城,一座死城。”
“为什么啊?”郁璐颖好奇地问道。
“你不知道咱们东如县是计划生育模范县吗?”肖尧冷笑了一声。
“……”郁璐颖默然。
此时,黄包车骑上了“通海桥”——这座桥的坡度不是特别大,车夫是骑上去的。
“衣锦还乡的感觉真好啊!”肖尧感慨道。
“锦了吗?”郁璐颖故意皱起眉头,往边上侧了点,上下打量着肖尧。
“锦了。”肖尧伸手把郁璐颖紧紧搂在怀里:“毕竟兄弟如手足——”
“你的妻子还在被禁足呢,我哪配得上当你的衣服呀。”郁璐颖挣扎道。
“总要有换洗的嘛。”肖尧嬉皮笑脸道。
“呸!”郁璐颖大声说:“放开我!”
黄包车停了下来,那车夫回头问道:“要进去吗?”
“不用了!就到这里好了。”郁璐颖挣脱了肖尧的怀抱,一跃跳下了车,掏出了一张二十元的票子递给那车夫,坚持叫他不要找了。
那车夫千恩万谢地蹬着黄包车走了,肖尧和郁璐颖肩并着肩站在了学校的大门前。
那大门的旁边竖着一块牌子,上书“中x东如县委党校”八个大字。
“你家为什么会在党校里面啊?”郁璐颖不懂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肖尧挠了挠头道:“我爹以前是党校副教授……”
“……”郁璐颖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走了啦。”肖尧拽了郁璐颖一下。
二人走进党校的大门,迎面就是花坛和篮球场,一个胖胖的,有点像员外的老师刚好从里面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哎呀,小地主!你回来了啊!”那老师的眼镜往下一滑,颇为惊讶地喊道。
“老地主!”肖尧热情地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