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雍光明之山
“周琦说关于自己那段时间的经历,全都不记得了,她说的是实话吗?”
肖尧坐直了身子:“应该是吧——这个我也说不好。”
“那你知道姚老师是为什么变成那样的么?”
“受了什么刺激吧,我也说不好。”肖尧谨慎地回答道。
这时,肖尧的牛排也端了上来。
他学着梁亚楠的样子,用大餐巾纸护住了身前。
“肖尧,那你认为,”梁亚楠重新提起筷子,夹起了几根意大利面条:“既然我们并不熟,我为什么会把你要的地址给了你?”
“因为你是郁神父的朋友?”肖尧想了想,故意这么回答道:“还因为你是个善良和正义的人。”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还挺会撒谎的。”虽然梁亚楠戴着有色眼镜,肖尧看不见她的眼神,但还是从她撂下筷子的动作,以及脸部其它肌肉的紧绷判断得出,她感到不怎么高兴了。
这些话让少年感到如芒在背。
“至少,下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说真话。”梁亚楠缓和了一下自己的口气。
“……”肖尧继续保持尊敬的缄默,提起了刀叉。
先是右手持叉,想想不对,换到左手,又换到右手。
“你知道了沈婕在哪之后,打算干什么?”梁亚楠问。
肖尧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梁亚楠也不着急,慢慢等着他说。
“不管准备怎么干,最终都是要设法让她恢复自由。”最后,肖尧含含糊糊地这么说道。
“郁波说你俩已经分手了?”梁亚楠说:“你现在是和郁波的外甥女在谈吧?”
肖尧沉默以对,感觉自己有些扛不住了。
幸好,梁亚楠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不休:“你打算怎么做?”
“我……”
“我这么和你说吧,”梁亚楠道:“在我看来,那里对你来说,无异于戒备森严的要塞。”
“戒备能有多森严啊?”肖尧问梁亚楠。
“地址都有了,你自己去看看呗,”梁亚楠露出了一抹笑容:“不试试怎么知道做不到呢?”
“……行。”肖尧点了点头道:“还是谢谢你了,粱姐姐。”
“对了,”梁亚楠扬了扬自己的眉毛:“你尽可以尝试,但我希望你还是尽可能地小心,如果打草惊蛇的话……小心毁掉失败以后再次尝试的可能性。”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失败?”肖尧嘴硬道。
“我不介意你证明我错了。”梁亚楠耸了耸肩膀。
……
肖尧沉默地开始对付自己眼前的牛排,感觉都有些凉了。
“对了,”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次抬起头来:“你刚才说再次尝试?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你会帮我?”
“别忘了,我们并不熟。”梁亚楠道:“我是一个警察——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绑架未成年人,丢工作不说,弄不好还得进去,你是未成年人可以轻判,我可不行唷?”
“呃……也不用说得这么严重吧,什么绑架都出来了……”肖尧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也确实放弃了说服对方进一步帮忙的想法。
莫说自己和梁亚楠确实“并不熟”,就算是真的关系很好的朋友,也断没有用道德和人情去绑架对方涉如此重大风险的道理。
况且,严格意义上,从梁亚楠这个旁观者的角度出发,帮他肖尧其实也没有什么道义上的,特别站得住脚的理由。
毕竟,一边是合法的父亲监护人,固然强迫女儿订婚是不对,可也并没有明天就要把她绑起来送到别人床上;
另一边呢?则是一个其实没什么合法身份的小赤佬,把人带出来以后,一旦出了什么事情,算谁的?搞大了肚子,又算谁的?
这是我的战争,我就要自己去面对。
一个人,坚强的,去面对,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去背负一切。
“我知道了,”肖尧默默地咀嚼着口中的牛肉:“粱姐姐你能帮忙到这个地步,我已经很感激了——对了,你是怎么搞到地址的啊?”
梁亚楠并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把一根烟放在自己的嘴里,用余光瞥了一眼跃跃欲试想要上来劝阻的侍者,没有掏打火机:“不过毕竟我和郁波是老同学嘛,有这份人情在,我觉得多帮你一点,也不是绝对不可以。”
“嗯?”肖尧抬起头来。
“至少,让你和她见上一面,我还是有个八九成把握的。”
“真的可以吗?”肖尧喜出望外。
“周琦的事……和姚琪的事……”梁亚楠的上身往前倾,摘下眼镜,用眯缝着的双眼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少年,仿佛是一个酒吧里喝醉的女郎。
妈的,我就知道,肖尧想。
见肖尧面露难色,梁亚楠认为他其实已经动摇了,此时不宜咄咄逼人:“这两个问题,你只需要给我至少其中一个的正确答案就好——你也不用着急回答我,等你想通了,你有我的号码。”
说完这话,梁亚楠便伸手将桌上那个写有地址的纸条捻了起来,撕成八半,放回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站起身来:“我先走了,你吃完以后把账结了,咱们今天就两清了。”
“啊……啊。”肖尧说。
梁亚楠路过肖尧身边的时候,用力捏了两下肖尧的肩膀,戴上太阳镜,走了。
“嘶——好痛啊。”肖尧喃喃自语抱怨道,揉着自己的肩膀:“服务员,买单!”
“您好先生,一共678元,需要开票吗?”
“什么情况,牛排套餐三百多块钱一客,明知道我是中学生还这么宰我,唉……”肖尧心疼地掏出了建设银行生肖卡:“早知道刚才不点自己那份了,点杯白水。”
肖尧走出了“王品牛排”的门外。
梁亚楠给出的那个地址,在西郊。
少年此时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到西郊去。
立刻飞到她的身边。
不过仔细盘算一下,现在这个点,等打车到了西郊,恐怕不是要将近十点。
晚上去踩点的话……啧,怎么想都有些高难度。
不过晚上我比较瞎的话,保安会不会也比较瞎?
嗯,搞不好人家会有夜视仪设备?
哪会有那种东西啦!
肖尧原地转了三四圈,还是决定审慎一些。
他打了车,直奔郁璐颖的家门。
“喂?苹,我到你家楼下了,太晚了我就不上去了,你下来一趟呗。”
吱呀一声,郁璐颖家楼下的小木门打开了,一个光脚踩拖鞋,穿着睡裙的女孩走了出来。
“给你。”肖尧把怀里抱着的两瓶红酒塞进了郁璐颖怀里。
“这是干嘛呀?”郁璐颖一愣。
“拿上去送给你妈,就跟咱妈说是我孝敬的。”肖尧说。
“你钱多啊?”郁璐颖说。
“没,他妈的牛排套餐里包含的。”肖尧说。
“你今天吃的是王品吧?”郁璐颖说。
“哎哟我的大小姐,可以啊,这都能吃出来。”肖尧说。
“你跟梁姐姐谈得怎么样了?地址给你了吗?我怎么感觉你又和她打起来了呀?”郁璐颖问。
“没有没有,”肖尧说:“就这比走的时候在我肩膀上按了两下而已。”
肖尧原原本本地把今天在“王品牛排”和梁亚楠的对话记录给郁璐颖口述了一遍。
“那这事儿你得跟我舅舅商量一下才行,不能乱来。”郁璐颖听完以后,这样说道。
“我自理会得。”肖尧说:“放心,我和她什么也没说。”
“舅舅这个点应该已经睡了,”郁璐颖说:“明天一早我们就过去,然后我陪你去西郊。”
“我自己去就行了。”肖尧说。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郁璐颖考虑了一下反对说:“约翰斯和沈婕爸爸都见过你,一旦他们发现你在那里晃悠,恐怕会有变数。到时候你就远远地等着,我靠近点去侦查。”
“倒……也,行,”肖尧说:“就是又要辛苦你了。”
“嗯嗯。”郁璐颖从鼻子里发出表示否定的声音:“事到如今就别再说这种话了,我和你,和沈婕,我们都是伙伴,不是吗?”
伙伴……真好。
“是的,”肖尧说:“我忽然想起来了,好像昨天有人跟我说,明天我岳——沈婕爸爸要出门,他不在的话,是不是就会好一点?”
郁璐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见得吧,那个管家在家里的话,沈婕爸爸在与不在都一个样吧?”
“也是。”肖尧暗自思忖着,出国谈生意应该没人会带上管家……的吧?
“行了,先这样吧,”郁璐颖一边说着,一边把红酒瓶子都捏在一边手里,另一手往身后一摸,变戏法似地递过来一包黑黑的,装在透明塑封袋里的东西:“晚上回去早点休息,养足力气,明天白天再战。”
“呃。”肖尧接过那包东西,认出这是郁璐颖今天穿的黑袜子,在透明塑封袋里叠得方方正正的,有些愣神。
“明天把那双灰的洗干净还给我,”郁璐颖说:“还有,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肖尧问。
“以后你可以把……把……把你的内衣裤拿到我这来,”郁璐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反正……反正每天都要洗,顺手给你洗掉。”
“不行,”肖尧连忙摇头道:“我不想真的把你当成灰姑娘。”
“叫你给我就给我,哪那么多话?”郁璐颖恼道。
肖尧忽然有些怀疑,她要拿去是不是真的为了洗。
“回去以后,给我打电话……听懂吗?”郁璐颖怀里抱着两瓶红酒,转过身去,背对着肖尧,小声说道。
还没等肖尧回答,便逃也似地进了门,一脚把门给勾上了。
“砰!”
你,你不是吧?这什么情况啊?肖尧手里捏着那包东西,有些恍神。
你就是这么叫我养足力气的啊?
肖尧回到家,依约打电话给郁璐颖,满足了她,然后去把这双黑袜子洗干净晾起来,再把已经晾干的灰袜子收下来,团成一团,塞进那个透明塑封包里。
肖尧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那个曾经只穿素白棉袜的姑娘,被自己亲手给弄脏了。
睡前他给沈婕发了几条QQ消息,告诉她,自己很快就要来救她了。
第二天上午,郁璐颖打电话把肖尧叫起来,二人赶到圣心堂去见郁波。
肖尧一五一十地把昨天见面的情况汇报给郁波听,只是省略了梁亚楠问他和沈婕的关系的那一段。
“现在怎么办?”肖尧问。
“嗯,我想想吧。”郁波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你先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但注意别太过火,没把握就不要惹出麻烦,更不要把自己栽进去。”
“好的。”肖尧说。
郁波心中有自己的计较。
那个时候他和梁亚楠久别重逢,不知道她的立场和底细,况且她再怎么说也是“官家”的人,因此采取了比较审慎和保守的策略,没有和她透露“那个世界”的事情。
这些天下来,两个人也有些接触,郁波感觉梁亚楠还是那个梁亚楠,便开始有心透点东西给她,试试水温。
毕竟,“组织”上的意见也是,在处理这些超自然案件的时候,若是能得到来自警方内部和官方的秘密支持与协助,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
郁波以为,和官方打交道的时候必须格外审慎,毕竟……即使他们能“信”,他也无法判断出他们对于“抵抗阴影”和打击“境外非法组织”的兴趣,哪个更大一些。
现在梁亚楠如此积极,甚至以此为条件来要挟肖尧进行“合作”,这多少又让郁波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肖尧和郁璐颖告别了郁波,便上了前往西郊方向的公交车。
在车上,肖尧把装在透明塑封袋中的灰色棉袜还给了郁璐颖:“喏。”
“你自己的呢?”郁璐颖问他。
“啊……真要啊?我,我,我,回去拿给你吧。”肖尧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这个,洗干净了吧?”郁璐颖有些狐疑地把手里拿着的这包袜子翻了个个,又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