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澜
炽烈的，绝对的，永不熄灭的火焰。
“什么罗刹，青灯，玉藻，白玉蝶……我要让她们统统滚开，啊……还有我那个无能的师妹。我要怎么做，才可以——”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
“呵呵呵……哈哈哈哈，我会的，我一定会做到的，师匠。我会从你身上……征讨到我想要一切。”
鬼冥楼的宣告中，那份狂妄和自信是如此的强烈，让人不得不确信，即便是死亡也没有办法动摇这份意志丝毫。
回应她的，是观月黎温柔的吻。
接着，星熊听到了极致而纯粹的欢愉，她从未见过，从未体会过的欢愉与……恐怖。
染满鲜血的恶鬼玷污了那具纯净雪白的身躯，而星熊却什么也没能做。
她逃跑了。
从那以后，星熊不再主动与鬼冥楼发起冲突，也不再向她挑衅，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所经历的“指导”和鬼冥楼所经历的指导何止是区区不同，那根本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差距。
她亦不再从理念和动机上指摘鬼冥楼，因为她跟没有这个勇气，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敢毫不犹豫地宣告要独占观月黎，并以此作为毕生之业的鬼冥楼。
想要独占观月黎，只有超越观月黎。
这时星熊才知道，原来只是理念不合，只是一般讨厌自己的鬼冥楼，从这那时起才憎恨自己。
憎恨这个软弱万分，却又得到了偏爱的自己。
第八十二章——往昔的幻影·其三
道场上，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闭着眼睛，一只手握着悬于腰间的刀，神情不耐；在她的对面，手持三角巨盾的翠发女人却显得十分严峻而凝重。
战斗一触即发，又一瞬即止。
鬼冥楼看也没看倒在地上的星熊，径直往道场外走去。
“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揉着额头的星熊直起身子，看着那个背影。
“现在的我，已经没法从师匠那里学到更多的东西了。”
鬼冥楼平静的回答，不只是因为年岁增长还是别的什么，她的嗓音变得沙哑，更有一种生人莫近的孤僻。
她回头看了星熊一眼：“你也一样，师妹。”
星熊与鬼冥楼之间已经几乎不会有表面的冲突与火药味了，尽管她们两人都打心底里不喜欢彼此，但出于各种原因，足够了解对方也足够成熟的师姐与师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大呼小叫着打在一起了。
如果真动了火气，那绝对是相当惨烈的情景。
端坐好的星熊沉默不语，没有反驳鬼冥楼的话。
她的确没法从观月黎身上学到什么了，确切地说……如果只是“杀生流”的话，她早就学不到什么东西了。
当初星熊只是一厢情愿地央求观月黎指导她，给她能够行使正义的力量，但杀生流从来就不是为了这种事诞生的。
尽管如此，星熊也依然没有放下对杀生流的修行，不仅仅是因为观月黎对她的训导和对其它杀生流修行者不同，更重要的是，她始终把观月黎强调的话牢记于心，并固执地认为自己可以做到。
杀生流是“术”而不是“道”。
没有人规定杀生流的技法必须要用在杀人上，也没有人规定，修行杀生流的人，就必须走上屠戮饮血的道路。
星熊一直怀着这样的想法修行观月黎教授给她的极致武技，并试图在思考中凿出一条全新的道路——虽然这只是构想，虽然这在她的师姐眼中，完全就是个笑话。
鬼冥楼看着星熊娴静端庄的模样，没什么表情的面庞突然森冷了起来。
人是会成长的，这是人与其他动物最大的区别。
如今的星熊已经从过去满头热血的正义少女，变成了一个博学多才，性格宽厚好爽，但又不失娴静优雅一面的满分女人。
鬼冥楼当然也变了，她比以前更加冷酷，更加喜怒无常，也更加……孤独。
相较下来，对比十分的惨烈，但鬼冥楼之所以心情一下子变得如此糟糕，并不是无聊到嫉妒星熊往好的方向进行蜕变，而是因为……她蜕变的动机与原因。
本打算离开的漆黑身影如暴风般向后席卷，整个道场中间被犁出一道沟，鬼冥楼单手掐着星熊的脖颈，面无表情地把她整个人向上抬起。
星熊咳嗽了好几声，但也没怎么恼怒，反而地垂着眼眸，就好像反而是她亏欠鬼冥楼的意义昂。
“又是……这副软弱的模样。”
女人暗红色的眼瞳中满是暴虐与震怒，她从牙缝间缓缓挤出话语：“每天，你每天都是这样向师匠摇尾乞怜的，对吗？”
“你倾慕她，学习她，从言行到外貌，从性格到本领……就为了变成这一副惹人厌憎的模样！？”
是的，星熊之所以会成为现在这样的星熊，除了她本身逐渐成长的心智以外，更多的……其实是对观月黎所抱有的种种情感。
从成分上讲，星熊主观想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的想法占得并不多，更多的都是对观月黎的慕恋促使她从原来那个喜欢执行正义的不良少女变成了现在这个既开朗豪爽，又如大和抚子般温婉娴静的星熊。
可也，仅止于此。
多年来，星熊一直扮演着妹妹的角色——除了几年前鼓起勇气爬上了观月黎的床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以外，星熊也一直以妹妹的身份自居，从未有半分越界。
这样的星熊，让鬼冥楼厌恶。
“你知道吗，比那几个老女人更让我讨厌，师妹。”
鬼冥楼幽幽低语着：“虽然她们和师匠有比我更深的羁绊，但她们要么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不再多做念想；要么不甘于此，即便失败了几百年也在不断尝试，而你……”
她的手又用力了三分，但这对星熊来说也不算什么，只是更加不适了一点，依然没有反抗。
因为鬼冥楼所说的，是她复发反驳的软肋，是无可置疑的真实。
“你对师匠抱有妄想，却又霸占着这个得天独厚的位置从来不肯行动，师匠给了你那么多机会……你却一次都没有珍惜。”
“一次也没有！”
轰——！
双目骤然血红的鬼冥楼直接把星熊整个人按进了道场地板里，整个道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摇摇晃晃。
鬼冥楼不断喘息着，猩红到让人有些胆寒的眼眸逐渐褪回原来的暗红，她把星熊从地板里拎起来，看着自己发型凌乱而狼狈的师妹，脸上满是彻彻底底的厌恶：
“如果想当妹妹，那就老老实实的当你的妹妹；如果还有野性，那就付出行动。可你……你的虚伪和软弱，让我作呕。”
“我就算是和那些女人共享师匠，也不愿意承认你是师匠的女人。”
星熊咳嗽了两声，低笑道：“我本来就不是。”
“你——！”
鬼冥楼腰间的长刀出鞘三寸，浓郁到让人不适的血煞气息瞬间弥漫在道场之中。
握着刀柄的雪背青筋暴起，许久之后，那把痛饮了无数“强者”之血的无名刀被推回刀鞘。
“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鬼冥楼自言自语。
下一秒，星熊的神情骤然一紧，面庞上浮现起显而易见的痛楚与不适，但很快就散去了。
之后，鬼冥楼就随手把星熊甩到一边，转身打算离去。
“你刚刚……”星熊捂着额头，神情复杂地看向鬼冥楼。
鬼冥楼脚步一顿，冷冷地抛下一句话：
“下次见面的时候，如果你还是和今天这副模样，不管你在师匠心中是什么地位，你都会死。”
星熊有些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哂然一笑：“师姐就这么关心我和阿姐之间的感情吗？”
“……”
鬼冥楼没有回答。
“走的时候，记得和阿姐打个招呼。”没有力气的星熊半闭上眼，“虽然希望你能和大家都打个招呼……但还是算了吧。”
女人回头看了她最后一眼：
“这一点也一样恶心，白痴。”
然后她便不见了，这就是星熊上一次见到鬼冥楼。
她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只是在离开之前，揍了自己一顿。
第八十三章——没有人能拒绝女人抡王八拳的场景
海中上浮的记忆戛然而止，再往后的回忆对星熊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她现在已经回忆起来，鬼冥楼到底为何要做出这种事，她到底又想要些什么。
在属于鬼冥楼的那无尽执念中，星熊的意识如风中残烛般可怜飘摇。
唯一一缕纯粹自我给出了答案——鬼冥楼她来兑现承诺了，她想要知道，自己是否还像以前那样软弱。
不是武力上的软弱，不是理念上的斗争，从一开始，鬼冥楼就不是奔着星熊在战斗方面，在自我方面有多少成长来的。
她只想知道一件事，她只在乎一件事。
那就是星熊对观月黎的情感……在这二十年间到底有没有成长。
她一点也不在乎星熊变成了什么样的人，至多只是稍微在乎一点星熊在杀生流上是否有了更高的造诣，她的最终目的，只是要确认这一件事而已。
鬼冥楼想知道，自己的师妹是不是还和二十年前一样：明明心怀和每个女人一样的野心，明明占有着比任何女人都要优势的地位，却踟蹰不前，畏首畏尾。
她明明什么也不会失去——就算被拒绝了，观月黎也不可能对星熊有半点讨厌，观月黎对她的态度也不可能有任何转变。
星熊只是单纯的害怕那个结果，那个被观月黎拒绝，接着再无任何回旋余地的结果。
即便自己还是妹妹又能怎么样呢？再被观月黎拒绝之后就不会再有机会，星熊害怕着这个未来，害怕自己在袒露那个谁都知晓的心迹之后，却一无所得的未来。
所以，宁可维持现状，慢慢等待，也许……也许某天这样的情况就会迎来转机，既然注定会失败，失败后和现状也没有区别，为什么不维持现状呢？
这份在鬼冥楼眼中的软弱，是鬼冥楼对星熊厌恶的源头。
“结果……让人失望。”
一个完整的，与原主彻底共感的思维降临在另一副躯壳上，自然能够复现出另一个“鬼冥楼”，只不过这个鬼冥楼并不是她本人，而是一个与她本人分毫无差的思维体。
在几近由她统治的精神世界中，星熊的自我是如此弱小。
“还是一样的情感，还是一样的……软弱。”
他化自在并非是完全无解的必杀，能对鼠王生效是因为当时鬼冥楼确实深陷绝境，林舸瑞恰好处于最放松警惕的状态，而鬼冥楼一旦以最大功率的杀戮渴望灌进他的脑子，就算是戎马一生的鼠王也撑不住这么一下。
因为灌注这份欲念的不是别人，是观月黎最出色的弟子。
不过同样的，在“共感”的情况下，鬼冥楼既然能覆盖进他人的意识，被施以他化自在的人的意识也会蔓延到鬼冥楼这边产生反向的干扰，简单来说，这就是一场意志上的交锋。
鬼冥楼从来没有把这看似是“副作用”的效果放在眼里，恰恰相反，作为碾压者的她能够通过对方蔓延而来的意识读取情绪甚至是记忆，只不过会让自己翻车的风险加大，但对于星熊来说……确然不可能。
只需要单一放大对观月黎的欲念，自己这个无能的师妹就早已溃不成军。
这说明了一件很简单的事——这些欲念是星熊所抗拒的，如果星熊本身的想法就与鬼冥楼接近，哪怕只是有这个倾向，都不会如此难堪。
就像杀人疯子的意识没法干扰另一个杀人疯子的意识一样。如果星熊也是和鬼冥楼一样的病娇……倒也不用病娇，只需要稍微痴女一点，对观月黎的心迹直接一点，都不可能被鬼冥楼击败。
这就是鬼冥楼想要的，她想要得到答案，得到结果，现在，她得到了。
一个在她意料之中的，很让她失望且愤怒的结果。
自己的师妹在这二十年间，在对师匠的情感上仍然没有半点长进，令人发笑。
无垠的意识空间中，鬼冥楼低头看着跪倒的星熊，眼神冰冷的用刀抬起对方的下巴：
“师妹，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现在，立刻，马上承认，想要成为师匠的女人，不想只局限于妹妹这个身份，那么我会把你当做堂堂正正的敌人；或者，抛弃你那软弱无力的野心，不允许再对师匠有任何逾越界限的妄想，那么我同样会把你当做我的妹妹。”
“如果你抱着与过往没有任何区别的可笑念头，那么我只能把你当做没有资格待在师匠身边的废物，自作主张地清理掉你。”
刀尖划开星熊意识体的咽喉，鬼冥楼扯起嘴角，笑容酷烈狰狞：
“哪怕师匠会气到一刀了结我的性命，或者是永远憎恨我，我也会这样做。”
“这就是我与你的差距，这就是……我的觉悟。”
刀尖如果再深入，就可以直接撕开星熊的脖颈。
“现在。”女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星熊，“给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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