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堂真矢
“那种软绵绵又幼稚的家伙……要是梦到朋友全都被灾厄吞噬掉的场景……说不定会哭出来。”
拉妮娅低声自言自语。
拉妮娅没有活到守护者羽贺真弓的青年时期。
她所认识的那个羽贺真弓，心中所认可的挚友，只是个怕疼又弱小的菜鸟。所以才会追在她后边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对方的不成器，希望这蠢蛋更上进些，很是恨铁不成钢。
就算是隐约感受到了原本世界的毁灭，拉妮娅的残魂漂泊到异世界的神乐优身上，再一次看到羽贺真弓时，也忽略掉了对方和往日完全不同的精神状态。
拉妮娅是巫师，具备着辅佐守护者维持世界运行的职责。
与此同时，她也是羽贺真弓在成为守护者之后，所结交的第一个同龄朋友。
同样的，羽贺真弓也是她认识的第一个外界朋友。
她很了解羽贺真弓。
如果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仍然放不下，羽贺真弓不会翻来覆去地在潜意识当中做着友人离去，浩劫到来的噩梦。
这样的羽贺真弓，真是个软弱的笨蛋。
窗户无声地打开，拉妮娅听到有人利落地翻过窗户，缓步走到她背后。
“拉妮娅。”
是刚才还在心中辱骂着的那个笨蛋的声音。
“走狗道进来的？”拉妮娅低声，“我完全没想到。”
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行为模式，这应当是【现在】的羽贺真弓吧。
羽贺真弓也注意到，面前白发的巫师并不是她所设想的那样，由外界一同被拉进来的学生扮演。
虽说已经过去太久，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但这就是她的朋友拉妮娅。
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连对着远野瞳所伪装的开朗平和都无法维持，只是安静地眼眸低垂：“抱歉。”
“你来干什么？这么喜欢看我难堪？”拉妮娅郁郁道，语气算不上友好，“我不想看到你。”
被灾厄侵蚀，即使是作为巫师的自己，也绝对不可能留下完整的遗体。
到时候或许会相当难看吧，绝对不想让羽贺真弓看到那样的丑陋姿态。
“我就是太久没看到你，”羽贺真弓只是说，与已经离去的友人在梦中相遇的机会太过珍惜，她将略显寂寞的心音吐露，“我很想你。”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这梦境当中的风景，想念曾经的友人，那些带给她幸福的，如今化为了心头的腐肉。
背对着羽贺真弓，拉妮娅鼻子一酸。
距离她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太久太久。
久到她作为残魂还是个少女，而经历了一切的羽贺真弓疲惫又悲伤，好像只剩下一点点东西可以维系着自我，近乎面目全非，死气沉沉。
即使是噩梦的前调，羽贺真弓也真心地感受到了异世界力量的温柔，得以让她与故人相见。
她很高兴。
第四十章 不会被玩坏的人偶
“蠢货，表情也太软弱了吧。”拉妮娅强行压下眼中的泪意，却是像是往常一样训斥起不成器的守护者来，“好歹也是我的命定之人，怎么说也应该给我更坚强点才对！”
命定之人——拉妮娅总这么说。
其实根本没有那么暧昧的说法，只是恰巧巫师和新手守护者诞生在同一天，所以巫师自觉和这位守护者有着深切的缘分，并且因为某种想要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心态，将守护者捆绑为自己专用的打手。
也或许，只是或许。
一开始的赌气到后来变成了真情实感，尽管拉妮娅一生当中只与羽贺真弓认识不到两年，不到她人生的十分之一，对方的身影却也还是微妙地在她心中留下了过分深刻的印象。
年少时所遇到的守护者给她的印象确实过分惊艳，就算是现在，拉妮娅也还是对羽贺真弓这张笑起来那么好看的脸念念不忘。
除开脸，其他的地方也勉强及格。
如果她还活着，或许会对面前的守护者吐露些许少女心事，也或许会尝试在原本的关系上更进一步……前提是羽贺真弓没有那么木头，而拉妮娅也能改掉说话夹枪带棒的习惯。
但是已经没有转机，拉妮娅注定只能成为羽贺真弓的过去。
而她的那份年少慕艾，也应该随着她的离去而埋在土里，不会被面前的人所知晓。
“坚强又幸福地活下去吧，真弓。”她说，“别总是回头看。”
拉妮娅上前，张开怀抱踮起脚尖拥抱了一下身高蹿得很快的守护者。
太久没见，对方已经长了这么高。
已经有了漂亮又不夸张的肌肉线条，想来在练习剑术的时候肯定没偷懒。身材好了很多，头发长长了不少，绑了个短短的小辫子，表情稳重又自持，看上去完全是个成年人了。
倒是穿着还是乌七八糟的，虽然也不难看，很衬她挺拔的身板，但总是和村子里那些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不太一样，不柔美，而是英气。
真的好喜欢。
喜欢拥抱的时候如此温暖的触感，喜欢不动声色的温柔体贴，也喜欢被自己不讲道理骂了一通的时候总是包容的神色。
所以在死去之前才会那么后悔让对方不要来看自己，但又不免庆幸难看的模样不会被看到。纠结来纠结去，也还是落到个这样的下场。
由于使用了禁术进行封印，灵魂作为代价而被取出，与封印混在一起。
拉妮娅没有进入长河，也没有被灾厄所吞噬，而是跟着灾厄一起来到了作为目标的下一个世界。
她附着在灵感值足够高的神乐优身上，但灵魂微弱，意识昏昏沉沉，难得清醒。好不容易有点力气醒了过来，想要与神乐优在耳边对话，却被那条蛇截胡，神乐优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本来以为错失了最后一次机会，却在巧合之下也被怪人拉入了这个梦境世界，终于能够与羽贺真弓对话。
因为实在是太幸福了，她的眼泪止不住地簌簌落下，顺着脸颊滚落在地上。
“我以巫师【伯劳】的名义祝福你，守护者。”拉妮娅说，随着【祝福】的仪式启动，她的身影逐渐淡去，“我的力量、智慧、骨血和灵魂，都将成为你的助力。”
“只愿你前途坦荡，不再悲伤。”
羽贺真弓感觉到怀中的灵魂渐渐轻了，她沉默着抿起唇来，低着头，看不太清楚表情。
“蠢死了，在最后也不知道为我哭一场，这表情真丑。”声音很轻，却不带着指责，“算啦，我也想不出来你哭是什么样子的。”
羽贺真弓的天赋大概就在于很能忍耐，近乎到了非人的地步。
她的灵魂无论如何都不会崩溃，就算是在变成地狱一般的世界上生活那么长时间，也能够顽强地承受住无止境的孤独和痛苦。
那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范围。
举个例子，有的守护者防御出众，体格超群，也有的守护者拥有一击必杀的天赋，智慧超群也不算是太独特的才能。
而羽贺真弓只有剑术勉强算得上是有着才能，实际在守护者当中不算什么。毕竟她最年轻，少了很多战斗经验的积累。
但如果她是某个世界观的魔法少女，那她将会是san值永远会保留最后的那一点，永远不会变成魔女的魔法少女。
不会被玩坏的坚强人偶，是命运所最喜欢摧残的那一类型。
那声音最后消失了，羽贺真弓的怀中空落落的，她茫然地抬起手，触摸不到任何东西。
沉默着抬起头，羽贺真弓将视线投向窗外，察觉到了梦境世界的异变。
在拉妮娅的灵魂消散之后，她看到了不远处滚滚而来的黑雾。
那是她所熟知的，灾厄的最初形态。
第四十一章 巫术的门槛
“那是什么……”远野瞳眯起眼睛，企图看清楚远处忽然出现的一大片黑雾。
那黑雾移动的速度很慢，乍看上去像是银幕上破了一个洞而呈现的黑点，但是只要仔细看去，的确能够看得出来它正在逐渐接近。
那是这个世界将要化为噩梦，美梦坍塌的征兆。
远野瞳立刻判断出了那黑雾的正体，并且警觉起来。
她知道梦境往往会被蛀梦小丑侵蚀成糟糕的模样，那团黑雾真像是被蛀出的虫洞。
可恶，这一次怎么进展这么快……难道没有魔力的梦境世界观对蛀梦小丑就这么有利吗？
远野瞳不安地往着羽贺真弓离开的方向探头，现在已经不是等待的时候了，她必须也要帮上忙才行。
然而她并不知道的是，羽贺真弓已经不在巫师之里了。
在意识到梦境中的灾厄降临的时候，守护者小姐就已经坐不住。
她并不打算带着魔法少女去感受这种震撼，仍然选择独自面对。
..
然而，蛀梦小丑知道了远野瞳的抱怨也要喊一声冤。
他本来只是打算借助这个没有魔力的世界观来好好教训一下魔法少女，让大家都做噩梦，并收获足够的梦魇能量。
对于能够自如操控梦境的怪人来说，他只要能维持这个梦境的控制权，随随便便就能够拿捏住所有人。
但他忽略了一点。
这个梦境里的禁魔规则，不仅仅对魔法少女起作用，对他也能起到作用。
也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梦境……为什么明明生活在魔法少女满天飞的世界，梦里却能够如此坚信魔法并不存在啊？！
梦境的主人就不觉得违和吗？为什么能坚信这样奇怪的世界观啊？
蛀梦小丑完全无法钻这个梦境世界的空子，反而凄惨地沦为了梦境世界的俘虏。
而且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对方的梦境控制权完全夺过来……对方精神的坚韧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蛀梦小丑的预期。
也就是说，现在的蛀梦小丑真的只能够像是小丑一样，在失去了操控梦境的魔法力量之后，艰难地用细竹竿一样的腿支撑着圆滚滚的身体，以平日从未有过的沉重步伐艰难逃跑。
这个世界的NPC当他是怪物，看到他之后就会发动攻击，搞得他只好拼命逃跑。
但是没有魔力的支撑，这样一副不太像是正常人的畸形身躯很难活动。
双腿难以支撑过分沉重庞大的身体，膝盖因此发出疼痛的声音，肺部也呼哧呼哧地很疼，喉咙好像要炸开了。
更糟糕的是……
“不要过来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小丑对着铺天盖地袭来的虫子发出了悲鸣。
由于魔力的限制，他也只能在彻底进入这个梦境的规则之前稍作催化，完全不知道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噩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天真的小丑还笑嘻嘻的：人类的噩梦能可怕到哪里去？
大不了就吃掉呗，就算没有了魔力，蛀梦小丑也还是能够将噩梦当作食粮。
但、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虫子呢？
蛀梦小丑拿虫子最没办法了。
平日走路遇到路边的毛毛虫都要吓一激灵，在家门口看到有蝉趴在门上就不敢回家，会立刻打电话叫住在附近的深渊绅士过来帮忙。
而且这梦里的虫子比他所认识的普通虫子要可怕百倍千倍，长得奇形怪状的不说，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会疯狂地袭击人类。
就连他也不会放过，刚才蛀梦小丑差一点就被咬上一口，要被这个梦境给淘汰出局了啊！
这是什么危险的梦境？这是何等危险的梦境？！
要是知道有思想这么阴暗的家伙在，自己怎么也不会选择袭击的啊！
蛀梦小丑叫苦不迭。
他气喘吁吁地逃跑着，身后的一切逐渐归于死寂。
鸟儿飞到半空就无力坠下化为枯骨，野兽发出凄厉的嚎叫之后永远闭上了双眼，大地似乎也在悲鸣，身后的梦境逐渐解体崩塌，无限的灾厄正追赶着他，甚至于恶趣味地推搡着他的背，那死神的闸刀无数次掠过小丑的脊背。
小丑自诞生时起就没见过这般可怖的场景。
世界化为了炼狱，蒸烤着活生生的肉体。血肉从骨骼上剥落化为毫无意义的脏污，蛆虫在尸骸中欢笑，生命化为灾厄的游乐场，原本应该被敬重的遗体毫无尊严。
这并非是由蛀梦小丑而导致的噩梦。
毕竟对于羽贺真弓而言，她的潜意识当中不存在和平宁静的梦境。
无论是如何美好的过去，最终都会链接着毁灭的结局。
这里从一开始就是噩梦，并非能够被蛀梦小丑所干涉的寻常梦境。
绝望并不是怪人所制造的，它自然而然会从四面八方涌来，带来潮水一般的哀鸣。
然而，蛀梦小丑被梦中的灾厄追着撵，这样已经算是好运。
毕竟这里是梦境而并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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