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汐见与莫德雷德向着宫殿的正门拾级而上。
每走一步台阶，汐见的伤势就一点点恢复着，尽管这两者之间并无关系，但落在莫德雷德的眼里，她还以为脚下的是什么登神长阶。
“所以事实上，狮子王麾下现存的圆桌骑士里面，你们就是全部了？”汐见问。
“没错。”莫德雷德点头。
她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这些事说了出来。
毕竟如果他不出来帮忙，莫德雷德很可能就会因为挺不住那一击而提前退去。
于情于理，莫德雷德都想尽快还清人情。
反正这家伙成了父王的俘虏，连令咒都被抢走了，说点已经既存的事实也没什么。
“不过更准确地说，还有一个家伙本来也在，但是那家伙在替父王讨伐十字军的家伙们时撑不住，最后战死了。”
说到这里，莫德雷德的表情有一点嫌弃，却很难说是在嫌弃死掉的同袍。
“谁？”
“加雷斯。”
美掌的加雷斯，是高文与阿格规文和加赫里斯的妹妹。
同时也是传说中，洛特王与妖妃摩根的孩子之一。
“那其他的圆桌骑士呢？”汐见又问，“如此多的圆桌骑士一起降临，绝非特异点的召唤这么简单。”
莫德雷德不禁嗤笑一声：“你们这些魔术师真是敏锐得让人不舒服……没错，我们都不是自己出现在这里的，而是父王召唤了我们。”
“什么？”汐见一愣。
“原理我不太清楚，反正当我们现界的之后，父王是这么说的。”莫德雷德语气低沉了下去，“因为需要我们去执行父王的计划。”
更准确地说，是就算能消灭敌人也没办法进行圣拔，狮子王需要能成为她手脚的骑士。
“所以……是圆桌骑士全员吗？”汐见感觉内情颇深，于是追问。
“不，有两个家伙没有响应父王的召唤。”莫德雷德说，“加拉哈德和贝狄威尔。”
她此时回想起来那天的事，好像父王当时并没有介意这两个人没出现。
“既然圣都的圆桌骑士只有你们五人，那其他的圆桌骑士呢？”汐见问
如果留下来的是赞同狮子王的骑士，那应该还有不赞同的圆桌骑士，在别的什么地方。
那么要想办法把这条情报传达出去。
当汐见这么思考的时候，莫德雷德停下了脚步，站在连接两端漫长台阶之间的平台上。
“死了。”她站在原地，低着头吐出冰冷的词汇。
汐见猛然转身：“是被狮子王杀死的吗？”
“……不，是我们。”低着头的莫德雷德，半张脸被头发的阴影遮住，看不清此时的表情，“我们选择支持父王，剩下的家伙选择阻止父王……”
然后，分成两个阵营的圆桌骑士们，展开了厮杀，并将反对者们悉数杀死。
“果然是这样啊。”汐见了然，并迅速扫清了此前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加拉哈德与贝狄威尔为何没有响应召唤，但站在迦勒底面前的圆桌骑士，全都是杀死了最亲最爱之人，化身为野兽。
只有这样，才能履行身为狮子王骑士的职责。
他转过身去，继续向上走，并没有对这一事实发表任何看法。
这让莫德雷德惊讶地抬起头。
不可否认，她的确有说出这些事，接受汐见的批判，并以此来使自己更加坚定对父王忠诚的信念。
但这个男人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你这家伙，一点感想都没有吗！”
然后，莫德雷德先忍耐不住质问。
因为汐见的态度，反而成了最有力又最无法反驳的话语，让莫德雷德感到了动摇。
“既然选择染上亲近之人的鲜血也要追随狮子王，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自然比我更清楚这份选择的重量。”汐见停下脚步，头也不回，“是对是错，不该由别人来教你，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甲胄踩过石砖的急促脚步声靠近，莫德雷德愤怒地抓住了汐见的衣领，明明个头不高，气势却非比寻常，如果换成一般人，只要对视一眼就会本能地腿软。
“别以为跟母后有些关系，别以为你是樱的父亲，就可以在我面前摆出父亲的架子来！”莫德雷德眼睛因为充血而发红，看上去狰狞如猛兽，“我是亚瑟王的儿子！”
“你是谁的儿子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汐见淡淡地说。
“哈啊？”莫德雷德被这一句话略微绕进去，手上的力气松了下来。
看到莫德雷德手松开，汐见从她的手中脱身，继续往上走。
他还有事情要找狮子王。
“这话是什么意思？”莫德雷德追问，“要否定我作为父王的——”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自己做出的选择，是对是错都该由自己决定，而不是把事实陈列出来，让别人评判，再去否定别人的判断。”汐见一边走一边说，“到底是该根据选择的道路背负罪孽，还是根据背负的罪孽选择道路，自己决定就好。”
这也是汐见对樱和卡莲的期许。
是他在努力成为一名父亲之后，得出的答案。
“况且——”他说，“狮子王在召唤你到这个特异点的时候，就已经把选择的权利交给过你了啊。”
莫德雷德留在了长阶中间，只有汐见自己缓缓向上，返回了卡美洛城中心的王宫。
在进入正殿大门之前，他回头远远望了眼莫德雷德，而后无奈地自顾自笑了。
明明想着不要摆出所谓父亲的姿态去说什么，但结果好像还是变成了空虚的说教。
回到议事的大厅里，御座之上的狮子王已经不见，只有刚刚屈膝跪地的圆桌骑士们留在这里，他们各自站在不同的位置。
“莫德雷德没事，如果下次你们也吃了这种亏，一样可以找我帮忙治疗。”汐见半开玩笑地说，“毕竟我也算是狮子王的御主（俘虏）。”
不过没有人回应他的这番话，只有阿格规文走出来两步，语气肃然：
“闲话无益，王已返回内殿，快点过去，不得让王久等，迦勒底的御主。”
第十四章 俯瞰风景
“我现在已经不是迦勒底的御主了，辅佐官阿格规文。”
对于阿格规文带有训诫意味的话，汐见只讥诮地回了一句。
不论实际的权力如何，汐见现在的确是狮子王的『御主』。
无法理解王为何做如此屈尊之事，但骑士们还是很好地恪守了自己的身份，没有进一步逾越规矩劝阻。
毕竟他们已经用鲜血宣示了忠诚，不该再为这等小事与王争执。
看到阿格规文那张铁铸似的脸上，因为自己意有所指的纠正而露出不满，汐见因为被俘而不爽的心情，顿时好了几分。
反正大家本来就不是一路的。
穿过御座一侧的门，汐见只身走在安静的廊下，细小的脚步声回荡在这里，显得无比清晰。
他才想起来自己的战斗服在对抗圣枪的过程里到处损毁。
胸腹、手臂、双腿，以及看不到的后背，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以及没有洗掉的血迹。
还是赶快用魔术紧急修复一下吧。
如此考虑的汐见，却在启动魔术回路的时候，感觉到魔力被严重抑制了。
明明是相当基础的修复魔术，所需要的魔力不过些许，但就是这么一点魔力，都不被允许使用。
汐见皱着眉头，扯了扯脖子上的金枷锁。
看来狮子王一点也不打算允许他自主使用魔术……但权能却没有被限制。
或者说……是没办法限制？
怀着这种猜测，汐见来到了狮子王的寝宫。
说是寝宫，但这里的布置却精致而简洁，那些精美无比的一切宫廷家具全都像是刚刚才有的崭新之物。
联想到本不属于这一地区的卡美洛城突然出现，也就好理解了。
只是如此简洁干练，完全让人感受不到华美与享乐的要素，倒是很符合汐见对骑士王其人的了解。
环视寝殿之内，汐见最后在一侧的露台上，找到了狮子王的身影。
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卡美洛城北面以及城外的光景，被战火化为荒凉大地之上，无暇的白垩之城耸立于此，颇有种理想乡的意味。
狮子王就站在那里，纯白的披风微微摇曳，一尘不染的背影，一碧如洗的晴空，再妙手的丹青，再美好的诗人也没办法叙述这份无暇。
“回来了吗。”狮子王的声音淡淡。
“阿格规文说，狮子王找我有事，我就过来了。”汐见走到露台上，与狮子王并排而立。
“并没有要事。”她说。
汐见微微挑起右侧的眉梢：“没事？那就麻烦你稍微解除一点枷锁的限制，迦勒底的魔术礼装被你的圣枪弄得破破烂烂的，很不舒服。当然，如果狮子王觉得这样更符合我作为俘虏的立场，那我也没办法。”
“合理的需求。”狮子王点点头。
但她依旧没有解开限制，而是转过身来，掌心放在汐见身前，魔力的光芒缠绕着身体。
转眼间，迦勒底的战斗服变成了白色的长袍、长裤与鞋子的搭配。
这身打扮不像一名战斗人员，到更像什么神官一样。
狮子王用魔力编织的服装替换掉了汐见身上的迦勒底战斗服，至于那身衣服去哪里了，汐见也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身衣物此刻就已经在依靠他的魔力维持。
真是迂回曲折的做法。
“你已经跟莫德雷德谈完，知道卡美洛城建立之前的经过了。”狮子王说。
汐见摸了摸手腕，转过身去背对着圣都，半坐在了露台的围栏上，明明稍微一个失衡就会落下，他却视若无物。
“还真是滴水不漏啊，所以才放任我去接触莫德雷德吗？”
“那样会更加便捷。”狮子王不置可否，仅仅予以事实确认，“作为我的骑士，向你解释现状，也是义务之一。”
“还真是公事公办。”汐见摇摇头，“所以为什么要在派圆桌骑士讨伐我们的同时，又要留下活捉我的密令，在那个地方杀死我会更加省事也说不定。”
“只凭他们没办法杀死你。”狮子王始终面无表情，声音里有着与摩根性质截然不同冷漠而疏离，宛如俯瞰众生的神。
大地上的一切生命都是她的棋子。
“刚才当着圆桌骑士的面，我没有直接问，现在的你——”他诘问狮子王，“我应该称呼你为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还是女神隆戈米尼亚德？”
从见面的时候起，汐见就发现了一个事实，狮子王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带有强制（Geis），那是她身为神灵这一事实的体现。
“已经察觉到了吗，我的同胞。”狮子王说。
“同胞？”汐见心里一惊。
“你身体里蕴藏的权能，是神的象征。”狮子王宣告了某个事实。
“……不好说吧，这种半吊子的权能也有资格算作神灵？”汐见对此并不赞同，更不想接受。
就算是神的权能又如何，只要是可以使用的力量，可以用来守护重要之物，就该拿来使用。
至于成为神，汐见对此敬谢不敏。
“无论触及了神之禁域的你如何拒绝，终有一日都会成为神。”
忽地，狮子王伸出戴着甲胄的手，掌心贴在了汐见的脸上。
本该是亲昵的动作，却因她的无表情，变得意义模糊不清。
“这是在你触及权能之后，自然延伸出去的必经之路。你的义务不是打倒魔术王，而是和我一起，守护那些被我圣拔出来的灵魂，让他们作为价值不变之物，永远收存于我的枪中。”
“收存于……枪中？这是什么意思？！那些现在生活在圣都里的人又——”
比起狮子王的举动，汐见更在意她说出口的话。
这是汐见真正意义上面对神灵，他察觉到狮子王与常人的价值观，甚至与魔术师的价值观都有着迥然不同的差异。
在她的口中，人类不再是一个个生命，而是变成了一份物件，一份资料，不再有生与死的意义。
在狮子王眼里此刻对等的存在，只有她所需要的『另一位神灵』。
对于汐见的质问，狮子王却没有进一步回答，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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