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在这样的谈笑中，梣于秋日的暖阳中，安睡过去。
第二十三章 囚徒困境
作为牙之氏族的后方，位于北部平原以南，不列颠岛中央西部的盆地，有一个由少数下级妖精建立起来的城镇，名叫曼彻斯特。
牙之氏族挑起对北方氏族的战争之后，除了他们之外，被裹挟为盟友的风之氏族、翅之氏族和土之氏族各自的军队，也先后进驻了这个城镇。
话虽如此，作为这支联合军的后方大本营，曼彻斯特却缺乏作为军事据点的氛围。
任何人类或者妖精都能随意出入，城内甚至因为这场战争，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妖精聚集密度，反而显露出令人觉得诡异的繁荣迹象。
“这里……真的在打仗吗？”
搀扶着梣的手掌，汐见环视街道，避开往来的妖精时，轻声嘀咕。
“或许是吧。”梣淡淡地扫视街道，显得并不那么感兴趣，她稍微拉紧汐见的手，小声催促道，“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尽管他们的打扮不算显眼，但人类和妖精的组合还是引起了一些妖精的注意，只不过碍于直觉暗示的危险，才让这些妖精没有靠近。
“你才是，看上去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息一下？”汐见蹙眉说。
“不，只是心情不怎么愉快。”梣摇摇头，“尽快把我们的要事办完，离开这里就好了。”
“嗯。”汐见轻声答应，“只不过看着曼彻斯特的状况，再看看北部平原的战场。如果牙之氏族得知在他们打仗的时候，其他妖精却像事不关己似地，在这里消遣——”
梣讶异地看着他：“你打算从这个角度入手，游说几个氏族的联盟破裂吗？”
“说老实话，我不觉得另外三个氏族很想打仗。”汐见若有所思，“当然，并不是他们爱好和平，否则也不会这么老老实实地接受裹挟。”
从一开始，这个联盟就存在破裂的可能。
与北方妖精的战事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有余，牙之氏族显然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苦战，只是北方妖精刚好是块硬骨头。
对于那帮好战的妖精而言，草草结束战事反而没意思。
“天溪打算怎么办？”
比起曼彻斯特的妖精们，梣还是更感兴趣汐见心里的盘算。
“首先的问题，既然都不想打仗，为什么不起来反对牙之氏族，从这场战事中抽身呢？”汐见却这样问。
“缺乏对彼此的信任。”梣略作思考后，给出答案。
“没错。因为不清楚在自己起身反抗后，另外两个氏族会不会落井下石。”汐见说着这些事的时候，笑容满面，却显露出危险的气息，“正所谓反方向的囚徒困境。”
“囚徒困境？”梣眨了眨眼睛，“具体点说说看？”
“很简单，原本是说两个共谋犯罪的嫌疑人被关进监狱，在不能互相沟通的情况下，如果都不揭发对方，双方都会坐牢；但如果其中一方揭发另一方，揭发的那方会因为立功获释，而不揭发的那一方，则会因为不合作被处以严重的刑罚。”汐见说。
梣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如果同时揭发对方呢？”
“双方都会承受相对较轻的刑罚。”汐见看着逐渐缩与他们短距离的风之氏族营地，“很符合现在这个貌合神离的联盟，不是吗？”
“你打算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让他们意识到联合起来反对，就能从这场无益的战事中抽身。”梣猜测道。
“不，只是让他们相信，不继续帮忙对自己更有利。”汐见说，“以及即便各自为战，也不会被另外两个氏族攻击。”
“所以才要到这里来吗？”梣渐渐明了，“选择风之氏族作为第一站的理由呢？”
“在三个氏族里面，风之氏族比较好沟通，且不那么被动。”汐见说，“不过这也只是比较出来的结果，具体还得看实际表现。”
虽然面上不像梣那么剧烈，会将情绪表现在脸上，但汐见心里对这些妖精半点信任都没有。
或者说，原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了信任，也已经随着雨之氏族的覆灭，而彻底随那一夜的雨水消散。
“如果说不通，风之氏族将我们视为危险分子，打算趁机歼灭我们怎么办？”梣姑且问了一句。
自那之后至今，已经过去了将近四百年，她已经足够了解汐见的行事风格，凡事讲究谋定而后动。
“那就只能杀出去了。”汐见竖起手指，“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讨论的那个天体魔术吗？如果这些氏族不老实，就只能请他们尝尝陨石的滋味了。”
“真是不留情面。”
梣顿时明白，无奈地笑了笑。她倒是出于生来的善良，很想表示对妖精们表示同情，理性上却怎么也同情不起来。
“都是必要的手段。你的安危永远是第一位的。”汐见轻声说。
最开始踏上旅途的时候，他还对时间比较在意，会数着一年两年，以及十年二十年，但当这个数字扩大到一百年后，他就放弃了计较。
如今切实地活过了三百年，汐见已经基本上习惯了不再去介意时间的变迁。
过去师父斯卡哈曾经相当严肃地对他说过，活得太长意味着什么。
『当寿命过于漫长，记忆就会不受控制地开始磨损，甚至变得无聊，每一天都是差不多的结果，漫长得一眼望不到头的生命，与清晰得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
在这个异闻带的遥远过去，汐见与梣度过的最初三百年，也确实是这样。
汐见也开始渐渐体悟师父那番话的深意。
不断地在各地旅行，不断地镇压灾厄、平息纷争，实在厌烦了，就会躲进森林里隐居起来过个五十年。
即便如此，再度与外面接触，汐见也依旧感受不到让人耳目一新的变化。
最后的结果，就是眼里真正重视的存在，只剩下了梣。
——对梣来说，也是一样。
不列颠也好，妖精也罢，都不过是不断重复的过眼云烟。
“——说着话呢，这就到了。”
他们来到风之氏族的营地大门外，向门口的守卫亮出身份后，其中一名守卫就立刻跑进去汇报。
第二十四章 离间
“在不列颠全境都颇有名气的『魔女』和『贤者』，这一次又是为了北方的妖精，来我这里当说客吗？”
风之氏族的族长，是一名容貌端丽温和，却又浑身上下泛着精明气息的女性妖精，其名为密涅瓦。
此刻，密涅瓦接见了梣和汐见，向他们发出了疑问。
作为主营的中军大帐中，有着不应出现在军营中的浮华享受之物，暗示着这名风之氏族的妖精的性情。
即便亲征前线，也不会放弃所谓的格调和品位。
“不，我们只是为了平息这场无意义的战事而来。”梣看着密涅瓦，静静地应答。
“无意义？”密涅瓦倚在铺满了绒毛皮的躺椅上，慵懒地看着他们，“北方妖精日益壮大，迟早领土会向南扩张，与其等到那个时候再应对冲突，不如陈早就解决问题。”
汐见在心里发出冷笑。
风之妖精就是这样，表面上能够说出貌似逻辑充分的话来，实际上却并非那么想的。
动机甚至可能只是“看北方妖精不爽”的程度而已。
“若要谈论将来之罪，我有一言，还请风之氏族的族长大人静听。”汐见上前一步，用眼神示意接下来交给他。
这种舌辩的事情还是他更擅长。
“说吧。”
密涅瓦心不在焉地应和，双眼一直在打量汐见。
毕竟如他这般看上去就独一无二的人类实在难得，如果豢养起来一定充满乐趣，足以打发自己无聊到时光。
只不过那样就需要应对『魔女』……
密涅瓦觉得这事还挺麻烦。
“北方妖精不过是在女王麦布的麾下集结起来的存在，以眼下的状况来看，发展壮大到足以危及南方的各个氏族，少说也要数百乃至上千年才行。”汐见看向大帐一侧的不列颠地图，“如果这样并非绝对可能的事情，尚且需要如此急于扼杀……那么牙之氏族又如何呢？”
“牙之氏族？”密涅瓦若有所思，“他们做什么了吗？”
“什么都还没做，但什么都有可能做，密涅瓦大人应该比我更容易理解。”汐见露出从容的微笑，“这场对北方妖精的征伐，是由牙之氏族牵头，如今在前线与北方妖精相持不下的，也是他们。”
“北方妖精意外地顽强，他们的首领麦布有些本事，能让牙之氏族都拿不下来。”密涅瓦知道前线的情况。
“但我们从北方一路至此，途中也看到了战场的形势。”汐见说，“现在两军相持不下，也只是现在而已。即便包括风之氏族在内的三个氏族不驰援，牙之氏族的胜算也相当大。多半再有一个月就能结束战事。”
这一点，与密涅瓦从前线收到的各种消息基本上差不多，牙之氏族频传捷报，然后顺势催要补给和援军。
“还有一个月嘛。”密涅瓦笑了笑，“似乎快来不及了，『贤者』啊，你们会不会来得太晚了？”
“不，还算来得及。”汐见不再看密涅瓦，而是注视着那张地图，“如果牙之氏族打赢了这一仗，面对这股胜利的锐气，如果牙之氏族开始质问你们的补给和援军不利，不知风之氏族的族长要如何应对？”
啪嗒。
密涅瓦手中把玩的宝石掉在了地毯上。
这正是她不放心的地方，但不管是翅之氏族还是土之氏族，都没有主动表示要退出，所以风之氏族才只能继续在曼彻斯特耗下去。
“既然胜算那么大，就算风之氏族撤出，还有另外两个氏族支援，不也依旧变化不大？”密涅瓦问。
“只要风之氏族主动展示出撤退的意愿，我就可以帮族长大人游说另外两个氏族。”汐见走过去，将掉在地上的宝石捡起来，递给密涅瓦，“牙之氏族意图派出小队迂回至背后突袭，但却跟北方妖精的奇袭部队撞上，被对方引入陷阱歼灭。在我们商谈的此刻，北方妖精已经开始前后夹击牙之氏族。”
说到这里，汐见便确信风之氏族的族长能够听懂。
他们当然可以继续支援，帮牙之氏族打赢这一仗，然后等着对方赢了之后，没准就会转过头来揪住战事中的问题反咬一口。
又或者就此停下支援，等着牙之氏族遭遇大败，氏族的整体力量被削弱，无法再凭借力量耀武扬威，像现在这样裹挟其他氏族去打仗。
现在，『贤者』把两个选项摆在了风之氏族面前。
“唉……牙之氏族仗着力量欺压其他氏族，确实不能在这下去了，否则没等北方妖精被消灭，我们就要先完蛋了。”密涅瓦说着大义凛然的忧虑。
说白了，就是信不过牙之氏族，不觉得他们会在打完胜仗之后能老老实实回去。
“不愧是风之氏族的族长，甚为明鉴。”汐见淡笑着拍手称赞。
“可如果牙之氏族打了败仗，打算拿我们泄愤呢？”密涅瓦忽然问。
汐见听出了风之妖精的暗示。
“还请放心，届时牙之氏族已经不足为惧。况且，北方妖精已经顺利截断了补给和援军的路线，不是吗？”
他看似反问的回答，让密涅瓦安心下来，接受了他们的调停。
从风之氏族出来的时候，梣也不禁一阵哑然，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感想。
“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呢。”
“反正只要告诉她哪边更麻烦，不管可能性有多少，他们都会当成百分之百。”汐见瞥了眼军营外的城镇，“毕竟，他们本来就互相看对方不是多顺眼，这就足够了。利害只是帮他们把行为合理化而已。”
“难怪来这里之前，要做那么多事。”梣看上去有所感悟，“只不过牙之氏族的奇袭部队——”
“无妨，北方妖精不会让这份功劳落在我们身上。”汐见说，“而且土之氏族和翅之氏族的妖精，也已经看到了我们。”
“希望天黑之前能够了结这边的事情，我可不想在这个城镇里过夜。”梣嫌弃的语气里，隐隐地透出撒娇的情绪。
汐见却好像看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般欣喜不已。
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表现出这种情绪了。
“嗯，我尽快。”
他欣喜地答应。
第二十五章 原野
嚓——
汐见用力抽出朱枪，在被刺穿心脏那一刻就已经死去的牙之妖精，顿时掉在了地上。
“真是辛苦，居然还要亲自来处理传信的妖精。”梣小心地避开染血的泥土，缓缓靠近战斗区域。
“三个氏族将驻扎的兵力撤离曼彻斯特，需要一些时间。”汐见收起朱枪，“如果让这些负责召集援军的牙之妖精回到曼彻斯特，会打乱我的计划。”
在他的四周，是七零八落的牙之妖精尸体，鲜血流得到处都是，在不那么平整的泥土道路上，积起来一个又一个大小不等的血泊。
妖精与人类不同，他们本身就是与自然共存的妖精，是行星的分灵，又或者拥有自主意识的终端之类的存在。
因此身体构造其实更接近从者，是以灵基为核心构成的魔术性实体。所以妖精死后不会腐烂，而是会化为泥土一样的东西。
现在这些被汐见截杀的妖精，尸体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与这里的道路融为一体。
“不过你都费劲唇舌，用了三种不同的方式，说服三个氏族及时止损……他们应该不会轻易改变选择。”
“那不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汐见伸出手去迎接，“小心点，别把血沾到衣服上了。”
“用魔术清洗掉就好了。”
嘴上说着不在意的话，但梣握住汐见伸出来的手，用力大跨步，跳过一处比较宽的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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