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梣希望到那个时候，自己也不会忘却与之成对的悲伤，以及这份悲伤的意义。
在两人谈话的过程里，他们来到了雨之国的废墟前。
继续往前走下去，便会进入雨之氏族的城市。
曾经宁静祥和的街道如今已经在风吹雨打之中，被三百多年的岁月风化残垣断壁。
说到底，在那之前，城市已经因为四个氏族的进攻，在战火中毁于一旦了。
行走在积雪土地上，梣左右环顾着满目疮痍的废墟，藤蔓爬满了高矮不一的墙壁，失去了屋顶的房屋，已经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草，野草之上又被积雪覆盖。
那是汐见在他苏醒之后，离开奥克尼之前，亲自用生命权能长出的植物，作为掩埋整个雨之氏族的形式。
风长长地吹过街道，藤蔓的枝叶与野草随风摇曳，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废墟里回荡。
站在一个五条道路交叉的路口，梣茫然地抬起头，她好像又听到看到了雨之氏族在这里度过的日子。
婚事定下后的那个夏天里，她的手被牵在汐见掌中，跟随他的脚步穿过街道时，雨之氏族的妖精们打招呼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
有泪水滑过脸颊，不等梣擦拭，他已经伸出手来替她拭去眼泪，然后捧着她的脸，用轻柔和缓的吻覆上她的嘴唇。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柔韧。
飘若转蓬的心，被牢牢地拥如怀中，不再怅惘。
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三十二章 故地
与人类不同，妖精死后的尸体会化作尘泥，与大地融为一体。
这是他们作为行星的触觉终端，所拥有的独特性。
所以妖精死后，不管有没有及时收敛掩埋，最后都会消失殆尽。
因此重新回到这个地方，想要凭吊雨之氏族的时候，汐见也只能站在城堡废墟的大门前，双手合十表达哀思。
梣不太理解汐见的行为，但也学着汐见的样子，双手合十默默地伫立在那里。
“这个行为是什么仪式？”沉默良久过后，她才问。
“是我那边的人们，在坟墓前追思故人的手势。”汐见轻轻地解释，“不过妖精好像没有这样的习俗，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显得冒犯。”
“不会。”梣平静地笑，眼底微带着哀愁，“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还有薇薇安都很喜欢人类创造的东西，所以——”
汐见安心地应声：“那就好……那样就好。”
听着他的声音，梣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对逝者进行凭吊。
并不是因为能够传达给逝者，而是能够让哀思有所寄托，给予生者以宽慰，使生者能够继续坚定前行。
就算当场完成了复仇，跟雨之氏族关联并不密切，也并不算特别喜欢他们的汐见，也依旧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将那场灭顶之灾，视为自己不够强大的结果。
明明他已经不需要再为此负责，却还是将几乎全部的责任揽了过去。
如果能够在举手投足间，将三个亚铃斩杀；能够在谈笑之间，将上万妖精大军一口气歼灭……
梣全部都知道的。
像这样与他一起双手合十，凭吊雨之氏族时，她能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情。
这三百年间，并没有新的返祖亚铃在五个氏族中间出现，但今后呢？
在梣荒废自己的那段时间里，他没有放弃过哪怕一天的修炼，即便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他不能同日而语的程度，汐见也依旧在嫌自己的力量不够。
因为力量的成长却变得缓慢起来，像是触及到了某个极限。
“虽然你总是对我说，不要让自己太辛苦。”梣轻蹙眉睫，望着眼前的废墟，“这话放在天溪身上也一样……你已经足够强大了啊。”
“足够吗？”汐见摇了摇头，“没那回事。”
作为在乌鲁克特异点的斩获，马尔杜克之斧如今也依旧在他手中。然而即便过去了三百年，汐见仍没有把握驾驭这件宝具的力量。
战神马尔杜克。
众神之王马尔杜克。
至少要让自己的力量能够触及到那位神明的境界，让马尔杜克之斧承认他的力量，如冈格尼尔一般成为他的宝具才行。
啪——
汐见轻轻拍手，作为结束凭吊仪式的信号。
天空又开始下雪了，明明是盛夏，奥克尼却冷得如同已经来到冬天。
因为这不是普通的雪，而是雨之氏族的眼泪。是被毁灭的雨之氏族的残渣。
是向其他氏族的警告，是哀伤的诗。
也是向乐园妖精谢罪的眼泪。
正因为这个原因，奥克尼一年四季都只剩下了冬天，不管是重新兴起的北方妖精，还是南方的其他氏族，都不愿意靠近环境恶劣的此地。
某种意义上来说，奥克尼已经成了一片不会被打扰的清净之地。
“又开始下雪了，在去撞钟堂之前，先找个地方歇息吧。”汐见伸手帮梣将兜帽戴上。
“但是到处都……”梣一时不解。
“有个地方可以歇脚，希望你看到之后不要太惊讶。”汐见想了想，才说。
没太反应过来他为何迟疑的梣，却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被他笼在袖子里暖和，然后跟着他的脚步，七拐八拐地绕过城堡，从一处倒塌的墙壁进去。
辟开积雪和杂草，被藤蔓包覆起来，乍看上去像是早已荒废的屋子，呈现在她的眼前。
是她的图书室。
汐见扯断爬满墙壁和窗户的藤蔓后，梣推开重新显露真容的门扉，在走进去时，她下意识抬起袖子遮掩口鼻，却没有预想中的灰尘。
整个雨之国都毁于一旦，氏族族长的城堡也只是稍微幸免，还有个残破的轮廓伫立在奥克尼的土地上，内部各处都是残破不堪。
唯有这间她所心爱的图书室，依旧如昔。
书本安静地排放在书架上，角落的魔术工房，物品干净整洁地排列在那里。
答案很简单。
整个图书室都被用卢恩庇护住，然后固定了下来。
“没有……被毁掉？”梣垂下手臂，呆呆地在图书室内走动。
“是差一点。”汐见说。
因为他杀了个回马枪，导致在城内放火和杀戮的妖精联军，被战斗吸引过去，没有进一步毁坏城堡。
梣的图书室被火势蔓延前，城市迎来了大雨，浇熄了焚城之火。
与她一起离开奥克尼前，汐见独自回来检查和善后，发现图书室只是稍微遭到破坏。
带“着或许将来还会回到这里”想法，汐见用卢恩修复了被毁坏的部分后，将整个图书室封存了起来。
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积蓄尘埃，也不会风化退色，永远保持最初的模样。
最终得以像现在这样，迎接了它的原主回归。
“是吗……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梣跌坐在那张她最喜欢的软垫长椅上，深深地低下头，整张脸被兜帽遮挡，无法看清楚此刻的悲喜。
“抱歉，是不是我太多管闲事了。”汐见有点慌乱，坐在她身边安抚。
他也拿不准让梣见到这个地方，到底是好还是坏，所以进门之后，内心一直挂虑她未知的反应。
“不，我很感谢天溪……让我还能见到这个原本属于我的地方。”梣扑进他的怀里，兜帽滑了下来，“我们就在这里吧。”
汐见抚摸她的头发：“外面又开始吹起风雪了，先好好在这里休养，做好准备之后，我们再前往撞钟堂吧。”
“嗯。”
两日来赶路的疲倦渐渐袭来，梣安静地蜷缩在他怀里，微微阖眼休憩。
第三十三章 『星之种子』
雪中的温泉味道别具一格。
梣不由得在心里这么想。
她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本想简单地休整过后，等天气稍好，便前往撞钟堂，但汐见再三游说，讲“不好好休养养足精神怎么能有力气敲响巡礼之钟”之类的理由，梣实在拗不过他的一番盛情，才跟着享受起来。
设置在城外森林中的人工温泉，是当初梣与汐见幽会的地方，没有其他妖精知晓，也同样在幸免于难，汐见稍微整理过后，温泉就能重新使用。
用滚热的泉水洗去身上的风尘与疲惫，纵然与故国废墟的氛围不甚相符，梣也情不自禁享受起来。
不过一起泡温泉总难免节外生枝，或许是因为最初的春情发生在温泉之中，只要进入温泉，梣就会产生身体变得比温泉的温度还要炽热的错觉。
春意在脑海中绽放，她缠着他，或者他缠着她？
两者的区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种冰天雪地的时节，能与心爱的人紧紧相拥，用彼此的身体温暖对方。
直到某一方筋疲力尽为止。
——虽然从来都是她先没了力气。
——不过，把转移用的合镜用在往返温泉和图书室，梣多少有点觉得对不起魔术本身。
这间她钟爱的图书室，汐见花了点时间，在在房间一角整理出一片空间，铺了张勉强够两人抱在一起睡觉的床。
想着温泉里那些事的她，此刻正穿着单薄的贴身衣物，极其惬意地趴在床上，汐见正跨坐在她的背上，双手略微用力地按压着她的身体。
“啊……好舒服……”梣发出慵懒的闷哼，然后侧过脸揶揄，“能不能再用点力？我的丈夫是累了吗？”
“我这不是担心用力过猛伤到你。”汐见无奈地撇撇嘴，手下忽然用力。
梣顿时痛得惨叫起来：“唔诶——！”
“你看吧？”汐见恢复了原先的力道。
“不，好像不对。”梣却兀自思索起来，“吾夫，你重复一遍？”
“还来？”汐见以为她在逞强。
结果梣微微侧过身，手掌轻轻摆动，对他示意。
映着屋内的灯火，好像一只翻飞的白色蝴蝶，翅膀忽明忽暗
“反正又不会真的弄伤我，再试试。”梣说。
“好吧。”汐见答应着，再度发力。
这一次梣没有叫得像刚刚那么惨烈，倒像是刚才汐见不打招呼就改变力道，让她措手不及一般。
“啊……果然用力一点会更舒服，以后都这个感觉吧，吾夫？”梣的脸色绯红，满是愉悦的感觉。
微微向后褪下，半露在外面的香肩，也染上了浅粉色。
“看样子长进了不少，最开始给你按的时候，力气稍微大一点都要喊痛。”汐见开怀大笑，手上的动作更加仔细，“要是你的实力也能这样长进就好了。”
“噢，这个嘛……”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在想怎么跟汐见解释。
大概在20岁的时候，她的身体也就停止了成长，作为拥有比不列颠妖精更加悠久寿命的乐园妖精，除非她主动选择，否则将一直维持青春不老。
但与之相对的，就是她的战斗能力层面。
魔术理论倒是再荒废结束后，继续有所深入，但本身作为魔术师的资质。
特别是魔力方面，却到达了极限。
不是像汐见那样只能缓慢提升的瓶颈，而是无法再进一步。
至于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这是她作为乐园妖精的特质之一。
“『乐园的妖精』，正如其名，是从星之内海……阿瓦隆被派遣的妖精。不过就像我以前说的，使命本身十分模糊。我在出生的时候听到的声音只有一个。也就是被托付了‘前往不列颠，将错误纠正吧’这句话。”梣从头开始讲起。
“嗯，所以阿瓦隆为了避免意外，对你做了什么吗？”
“也许用‘调整’来形容更合适。『乐园的妖精』是从乐园流向地上的『星之种子』，在地上运气好能够生根发芽，就能作为幼体发生。在成为成人体之前，像是人类一样成长，是‘能够成长’的妖精。”梣的声音低下去，“如这三百年里你见到的那样，就算努力伪装成普通的妖精，各个氏族里面血统越纯正的妖精，越会不由自主地讨厌我。”
就像那个风之氏族的族长，在看到汐见之后，会流露出想要将他掠夺过去的意图。
尽管那眼神只有一瞬，还是被梣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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