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那么与其让妖精们自行发展，不如由他们来统治。
永生不灭的王将不列颠纳入手中，根绝战争的火种。
“简直就像在反抗命运啊。”梣发出叹息，眼中却是由衷的笑意。
“但如果是贤者大人和魔女大人，不管是怎么样的命运，都能推翻。”芭万·希率先表达了自己发自内心的想法。
“能听你这么说，我们也很受鼓舞啊。”汐见展颜道。
梣也点点头：“我们并非独自战斗，还有很多值得信赖的同伴。”
汐见从花坛里这了一支白色的花，别在了梣的发梢。
“接下来再说说巫女的问题吧。”他的表情依旧和缓，“当然，大部分都只是我基于目前情报，做出的推测。”
“你说吧。”梣摸了摸鬓边的花。
“依我推断，巫女很可能就是不列颠现存的人类的始祖。”汐见说，“人类不可能单独繁殖，所以在科尔努诺斯死后，巫女恐怕被以某种方式分解却又不曾死去，而是成为了妖精制造人类的基底。”
有些惊悚的话题，让芭万·希脸色惨白：“这么一说，不列颠……甚至我们这里的人类，也都是从工房里被创造出来的……”
因为是妖精，因为最初知道的是这样，芭万·希既没有，也不可能意识到这种诞生方式有问题。
只有汐见能够意识到。
也只有同样与汐见进行过无数次人类的行为，却又还未主动选择孕育子嗣的梣，可以马上明白过来。
“难道说，‘留下来的东西’，其实是巫女？”
芭万·希读过很多遍那段史诗。
她一直以为，语焉不详的部分，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假如果真是这样，科尔努诺斯并非力竭而死，而是被最初的六个妖精杀死，兽神的巫女也被以那种方式使用……”梣觉得心口有些发闷。
谋害神灵不够，还要将神灵的巫女当作道具对待。
不列颠妖精的原罪，比她预计得还要深厚。
“终究不过是推测，虽然我自认为这个推测没有错。”汐见无奈地表示。
“统治不列颠，势必要清算身为妖精的原罪。”梣隐隐意识到，时候已经到了，“就算我们不表露意愿，妖精们也迟早——”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回避使命，但……使命到底只是被赋予的东西。
如果作为乐园的妖精，不是选择被赋予的使命，而是自己给自己赋予使命……
“我这就去着手安排前往牛津巡视的一应事宜。”芭万·希立刻接话
得到梣的首肯后，她转身快步离开了花园。
“吾夫说得没错，力量是必要的东西，要确保今后万无一失，就不可以逃避。”
一阵风拂过花园，两人的衣襟在风中摇曳，汐见按住梣被吹乱的头发。
“如果这是你发自内心的决定，我自然支持。”
第七十九章 属于二人的夜晚（1）
伦蒂尼恩建成之后，作为治理的一环，汐见引入了泛人类史中的一部分节日概念，为这座城市设置了各种各样的节日。
但节日也会随着时间推移，在市民心里变得理所当然，日子到了就庆祝，没到日子就照常生活。
所以伦蒂尼恩，除了重大的节日之外，能够让全城都热闹起来的，便是城主出征得胜归来后，举行的盛大庆功仪式。
不只是参加战斗的士兵，全城的市民也会参加。
入夜的伦蒂尼恩到处灯火通明，宛如一座不夜城，庆典的歌声与欢笑声，就算是在城内最高处的宫殿露台，也能听得见。
“我就说怎么在会场见不到吾夫的身影，原来是一个人多到这里来了啊。”
眺望着城内灯火通明景象的汐见，背后传来了梣的声音。
“你才是，已经累了吗？”汐见问。
“本就是为了打仗的士兵举办的庆功宴，我要做的无非是宣布庆典开始。”梣走到他身边，“而且，功劳最大的那一位，可是早早就离席了。”
“因为我知道只要离开，梣就能马上发现，然后丢下那群闹哄哄的家伙，过来陪我一个人。”汐见略显得意地笑着，一副计策得逞的样子。
“只是不想跟众人一起庆祝，对吧？”梣站在他身边，“我听说你把今夜值守城门的士兵，都换成了人类？”
汐见点点头：“照这个架势，庆典应该会持续到天亮。你觉得就算给出奖赏，妖精士兵也会恪尽职守一整晚吗？”
“……真是辛辣的指摘，我竟然无法反驳。”梣苦笑出来。
他的顾虑很在理。
如果值守的士兵中有妖精，那些妖精迟早会在后半夜耐不住无法参加庆典的寂寞，然后想着“就算偷个懒也没事，反正伦蒂尼恩向来和平”，就丢下放哨的职责，混入庆典之中去了。
只凭心血来潮，就能无视眼前事的轻重缓急做出任何散漫举止，即便过后会面临重罚也不会顾忌。
“而且就算四方城门都有守卫警戒，如果反对势力趁这个时候集结起来，对城市发起偷袭，只凭城头那点兵力，是挡不住的。”汐见又补充道，“所以庆祝就让他们庆祝吧，我来保护我们的城市。”
“我们的……城市。”梣心头微动，复述着这个词汇，然后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陪你一起。”
“明明这样很无聊的。”汐见拿起放在露台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梣。
“倒也未必。”梣接过酒杯，莞尔一笑。
她没说出口的是，即便伦蒂尼恩在他们的手里获得了繁荣与安定，人类与妖精友好地共同生存下去，自己也很难对市民产生任何亲切感。
就像不列颠的妖精会本能地嫌恶乐园妖精一样，乐园妖精如今也无法对不列颠妖精喜欢得起来。
能够托付信赖的，从来都只有那几个同伴。
而能够让她无忧无虑展露笑容的，只有面前的丈夫而已。
“说点什么？”汐见笑着提议。
梣高举酒杯，透明的酒杯里，月光穿过琥珀色的酒液，映入目光。
“敬我们？敬胜利？敬生存？”梣放下酒杯，“不管是哪一种，我们都说过无数次了。我都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富有新意的台词了。”
“太可惜了。”汐见笑意融融地调侃。
梣举着酒杯啜饮，柔和却醇厚的口感，沿着喉咙缓缓而下，深入腹中。
“那我们换个思路吧？我很久没听你说甜言蜜语了，不如借着今夜的气氛？”
“你想听哪种的？”汐见问。
“对你来说，我是什么？”梣问起这个早已不需要询问的问题。
现在考验的不是心意，而是辞藻，是属于他们的小游戏。
“你是春天冰雪消融后，滋润天地的甘霖；你是夏日黎明的晨光，照醒我沉睡的心；你是秋天落叶里起舞的凉风，吹散弥漫的迷雾；你是冬雪中燧石相撞的火花，驱散了刺骨的冰寒。”
汐见将酒杯放在梣的面前，与她的酒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低响。
“果然又是新说辞……”
梣感觉脸上热热的，她心想一定是酒劲上来了。
都这么多年不离不弃了，哪能被这么点好听的话哄得难为情。
“那不说了？”汐见问。
“我没说让你停下来。”梣努力摆出很严肃的表情。
“如果你是一首歌，那我永远不会停止歌唱；如果你是一首赞美诗，那我永远不会停止祈祷——”
话音未落，裹挟着酒的味道，梣吻了上来。
她用这种方式，结束了与汐见的小游戏。
“果然还是赢不过你，早知道就不自取其辱了。”梣说这话时，微微晃动的身体暴露了她心情大好的事实。
“明明是你提议的，现在又说后悔了。”汐见坐了下来，单手支颐，慵懒地倚在桌边，“城主夫人，说话不能不算数啊。”
“反正我既没有规定规则，也没有规定输赢的奖惩。”梣试着表现得奸诈一点，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变得有多魅惑。
汐见恍然大悟：“对哦，我怎么忘了这么关键的部分呢。”
旋即，两人一起放声笑了出来，他们的声音从露台飘出，很快就融入了城市的喧闹之中，无人能够注意到。
“果然还是在你身边最轻松，不用摆出城主夫人或者救世主的架子。”梣坐到他的怀里。
“很累吗？”
梣低头凝望他的眼睛，里面倒映着夜晚的繁星：“并不会累，仅仅是肩头有无负担什么东西的区别。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做回梣，做回名为摩根·勒·菲的乐园妖精。”
“那想不想更加彻底一点，回归自己的本性？”汐见搂着她的腰。
透过身体的接触，他的魔力闯入她的魔术回路，梣的呼吸顿时变得快了点。
“不是说好要守望伦蒂尼恩吗？”
“两不耽误，不是正好。”
“倒也对。”
梣觉得腰软得不受控制，她柔柔地伏在汐见的肩头，亲昵地咬着他的耳垂。
第八十章 属于二人的夜晚（2）
“水和酒，喝哪一个？”
汐见这样问时，梣正随意地裹着一条被单，坐在寝殿内的大床上。
“水。”梣用手掌随意地扇风，“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这个难免嘛……”汐见递过来一杯清甜的水。
梣低着头，看着自己赤裸的双腿，两只脚踩在床边的绒毯上，软得脚趾都快陷进去的触感，让她一时间遐想连篇。
“吾夫还真是毫不掩饰，像个很久没吃过东西的猛兽一样。”梣一仰脖子，喝光了杯中的水。
清凉的口感湿润了有些干燥的喉咙。
“这一次可是分开了三个月哦，整整三个月。”汐见竖起三根手指，态度极为坦荡。
“你在战场上，不会总在想这些事情吧？”梣问。
“那也太怪了。”汐见连连摆手，“就算是我也到不了那个地步。”
梣举起空杯子塞给汐见：“再来一杯。”
他端过来水壶，往里面重新倒满。
“现在想要进入伦蒂尼恩，成为这里臣民的妖精越来越多了。”梣遥遥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城市灯火依旧照耀，但天尽头的颜色，宣告着新的一天快要到来，“都是各个氏族的妖精。”
“不用理会。”汐见摇摇头。
“放着不管下去，迟早会让妖精们对伦蒂尼恩的仰慕，变成对伦蒂尼恩的敌意。”梣略作思考，猜测道，“你是在故意用这种方式逼迫妖精们暴露本性？”
“不，只是单纯地认为妖精比例增大，城市的管理成本会直线上升。”汐见抬手去捋她的汗湿贴在额头的发丝，“现在伦蒂尼恩的繁荣与稳定，是在有限数量的妖精，以及主体由人类构成，才有的结果。”
梣想了想：“今后也要继续维持这个方针不动摇吗？”
“难说。”汐见却摇头。
“嗯？”
“等秋天的战事收尾后，无论我想与不想，在伦蒂尼恩加冕为不列颠之王，都是势在必行的结果。”汐见说，“到那时还要继续拖着，反而会横生枝节。”
“你的意思是——”梣明白过来，“一旦加冕仪式的日子定下来，不列颠的妖精都会向这边涌入，届时原本的禁令也很难执行下去。”
说到这里，她又摇摇头：“不，也许可以强制实施，禁止任何外来的妖精参加加冕仪式，但那样结果也跟强制驱逐没有两样。”
本来就不老实的妖精们，会立刻产生新的想法，摇身一变成为新的反对势力。
“不，这也算是我给他们一个机会吧。”汐见却摇摇头，“大空洞里的兽神遗骸，持续不断地灾厄，无不宣示着不列颠妖精的原罪。”
他看着她的眼睛：“妖精们持续存在下去，却又不可能承认这份原罪，才是不列颠持续不断的灾厄源头所在。”
“吾夫是想说——”
“如果不列颠的妖精能够接受我们在伦蒂尼恩建立的千年王国，让这份和平延续到全岛，然后开始接受并承认先祖的过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汐见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十分冷静。
到那时，梣的使命——『纠正不列颠的过错』——便能够顺利完成。
但梣很清楚，汐见所说的，不过是最佳的理想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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