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剑飞惊天
在其他人眼中，他整个人就犹若一柄出鞘的剑一般，仿佛他只要一抬手，这座山峰就会被削断一般。
他说喜欢简单，而这世界解决一切麻烦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切断。
一刀两断，一剑两断，一击必杀都是解决麻烦最直接的方式。
那些怒衣楼的高层初始还对花凝凤这般怂有些异议，而如今顾九只是展露了一下气质，她们已然认定了自家楼主行事十分正确。
对方只是背对着她们就带来了如此大的压力，要是直接来搞事，她们中有谁能扛住？
面对顾九的“锋芒”，花凝凤不愧为老江湖，神情依旧淡然。
“顾公子喜欢简单，在于顾公子是风，不是草。你的信仰可以很纯粹，我们则不行。对于我们来说，一切都要妥协。霸雪柳阁强势成那样，还不因为公子妥协了。
这世界就是如此，公子已经站在了山顶，不明白我们这些站在山腰上的人的艰辛。这座北楼，就是因为我离圣人一线，所以一直被霸雪柳阁稳稳压一头。
你不知道为了那一线差距，我们这些人会付出什么代价，你也不知道我们这些宗门，是如何如履薄冰。”
说着，她不禁看向了顾九，接着道：“就像现在，老身这般向公子服软，自然会惹得不少人讥笑，但是老身有什么办法？如果老身已成圣，如果公子现在在南楼，老身保证，我们会比霸雪柳阁争气得多。”
花凝凤说出这段话后，眼睛有些微弱的反光，只觉得很满意。
这段话不仅让自己脸面好过了些，还顺便踩了霸雪柳阁一脚，也算是一箭双雕了。
顾九没有看她，道：“但是楼主还是没有告诉我，那尊野神是什么？为什么你们这样的宗门都要祭拜它？”
花凝凤遥视远方，道：“公子可知道桃花庵？”
顾九挑眉，道：“知道。”
花凝凤思索了一阵，道：“桃花庵里全是鬼怪，却和我们一样，是在籍的修行宗门，你可知为何？”
顾九道：“为何？”
“妥协。”花凝凤的回答很直接。
“桃花庵的水太深，深到我们不得不接受它们的存在。你明知道它的存在很让人难受，就像是在菜肴中的一只苍蝇，但你偏偏只能看着它在那里。苍蝇在那里，这盘菜依旧可以吃，但是你要和那只苍蝇死磕，它就会变成毒蛇，要了你的命。
其实在年轻的时候，我们谁都幻想着斩妖除魔，但是时间久了，你会发现世界不是这样的，形势有比人强的时候，非黑即白并不能让你活太久。”
顾九揉了揉鼻子，道：“可是桃花庵还是没了。”
“桃花庵没了，一切自有命数罢了。连桃花庵都能在一夜间没了，那我们呢？我们也不过是无数命数中的小小一环罢了。
顾公子，你要知道这世上已经没有仙佛了。仙佛都能入劫，何况我们凡人，所以公子你即便强到令人发指，也要知道这世界的残酷，也要知道妥协的道理。”花凝凤如此感慨道。
即便到了现在，她依旧没有怀疑是顾九灭了桃花庵。
她更倾向于是桃花庵遇到了天劫，最终毁于一旦。
毕竟那夜又是闪光，又是火花的，很像是天劫的征兆。
更何况在她的认知中，桃花庵是连圣人都够呛的存在。
再加上桃花庵的主体是一棵树，活动范围终究只有那方圆数百里，谁会蠢到因为那片贫瘠的土地去和那棵树争斗？
顾九挑眉，道：“那花楼主有没有想过，仙佛入劫之后，在普通百姓的眼中，我们就是仙佛。如果我们不为他们出头，他们该如何面对那些东西？”
花凝凤微微一笑，道：“公子还年轻，认为那些普通人和我们是同类，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在仙佛眼中又是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顾九思索了一阵，并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
这时，花凝凤接着道：“既然公子认为我们是普通百姓的仙佛，那在我眼中，甚至是大部分同道眼中，普通人也不过是羔羊而已。他们数目繁多，四月怀胎，生生不息，足够我们，以及其他很多东西的各取所需。只要我们和其他势力都懂得分寸，不太过分竭泽而渔，这种平衡又有何不可？”
当这句话从花凝凤口中说出时，顾九、苏樱和小七三人都很是惊讶，而在场其余人却很平静。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出现在各自的脸上，泾渭分明。
这时，小七忍不住了，插嘴道：“可是我们都是人，你的父母也是人，说不定他们就会成为那些妖鬼的口粮。”
花凝凤很平静道：“所以修行有很重要的一项，斩红尘。”
所谓“斩红尘”，就是斩断自己与红尘的联系，即便父母姐妹，最后都会形同陌路。
顾九叹了口气，道：“所以我很不喜欢你们这些人。生而为人，却视来处为陌路，视同类如羔羊。”
花凝凤看着顾九，认真道：“事实上，我们也不喜欢你们这种年轻人，非黑即白，不懂得妥协，好好一桌菜，一上头就掀桌子，不是在杀伐的路上，就是被杀的途中，殃及池鱼不说，自己也活不久。”
这一刻，顾九才发现，这花凝凤并没有表面那么怂。
她的反击是在后面，是在极尽服软之后的话语里，就像棉里的一颗石子，在你躺在最舒服的时候给你一点不舒服。
至始至终，她只是论辩，模样也是弱者，如果你动手，只能证明你恼羞成怒，没有风度。
顾九看着眼前的云海，在思索着什么，而小七和苏樱则已经有些紧张起来。
场间的氛围变得不再轻松，有些凝重。
而站在那里的花凝凤神情依旧淡然，仿佛与刚才那满脸赔笑的她不是一个人。
十八座山峰，十八座楼的灯火在此时都变得明亮了不少，难道这就是花凝凤的底气？
顾九站在那里，没有流露出任何杀机，因为他不是一个暴躁的人，也不是一个遇到与自己观点相悖就恼羞成怒的人。
看得出来，花凝凤和他的这次交流并不是意气用事，而是真话。
顾九现在缺的，就是这些站在高处的修行者的真实想法。
现在想法知道了，之后呢？
是继续辩论，还是直接将和这意见和自己相悖的人杀了？
这段对话，他在试探着花凝凤，花凝凤也在试探着他。
也许他今日的选择，就会给未来的他与清流书院定下调子。
第27章 墙头草 （第一更）
最终，顾九揉了揉鼻子，没有动手。
他对着花凝凤道：“我不认同你们的看法，我们和普通百姓都是人，人之所以存在，不仅在于血脉传承，更在于感情。如果修行者什么都妥协，什么都不做，甚至忘掉了自己的出生和情感，那就算获得了力量，又有什么意义？”
花凝凤道：“对于我们来说，保持现状就有意义，公子眼中的无趣，在我们眼中却是有趣。老身说了，在我们眼中那只是一盘菜，只要不饿死，何必掀桌子？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在很多时候都是软肋，不值得拥有。”
“所以你们根本不在意普通人的感受？即便你们是从那里来的。”顾九道。
“人会在意猪，甚至是庄稼的苦痛吗？”面对这个问题，花凝凤没有任何退却的意思。
这时，顾九不禁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道：“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想岔了。你们不是不把自己当作仙佛，而是太把自己当作仙佛，以至于眼界太高，高到视同类为草芥了。可是古有十二真佛分身镇压四方，道门吕祖剑斩鬼门，如果我们自认仙佛，又为人族做过什么？”
花凝凤看着顾九，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道：“难道仙佛他们做这些，不是为了争夺我们这些羔羊吗？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恐怕是因为有的东西胃口太大，要掀桌子了，他们不得不为之，不然他们为何都入了劫了。”
顾九笑了笑，道：“心向黑暗，一切皆暗，心向光明，光明自来。我不信仙佛会这般阴暗，我也不信大部分修行者能无视自己同族的苦痛与生死。”
说到这里，顾九眼中有光芒闪动。
他曾在清流书院的地底，听过那句如战歌般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如桃花庵内那个真佛分身所说，他们这十二分身其实都是人变来的，那证明有的人即便在获取了足够的力量后，选择会选择慈悲。
如果这天下的人都像书院地底那个真佛分身一样，人类的未来是不是就会光明一些？
而不是如今一潭死水，等待着被暗处的东西不断吞噬。
花凝凤笑了笑，笑得有些阴森，答道：“如今老身总算知道，公子是真的年轻，不是假的。
老身活得比公子久，见过的事比公子多，老身想问，这世上有太多惊才绝艳之辈想要改变世界，曾也做出过不少事迹，为何历史上没有她们的名字？”
花凝凤看着顾九，就像是看着一只幼小的羔羊，接着道：“因为她们都死了！都成了白骨！她们所行的一切都被抹得一干二净，连名字都没留下。老身想告诉公子，一如公子这般的人物，如果太过意气用事，太过黑白分明，说不定也会和她们一样。
公子是人，但是面对的是大势，大势轮转数千年，犹若从山路上滚落的巨石，血肉之躯如何去抵挡，甚至推着它逆行？”
夜色中，顾九看着对方那张脸，想到了什么，认真道：“既然这样，我会努力活着。你们这些腐朽的老物越不喜欢我，越想我死，我就越要活着，而且不断让你们难受。”
说着，他看向了身前这片美丽的云海，感叹道：“我突然觉得，让你们这种人住在这种地方，还真是暴殄天物。”
这一刻，顾九眼中有杀机流转。
是的，这一刻，在顾九眼中，一如花凝凤这样的人就像是潜伏在人类身上的吸血虫，自己吸得肥胖至极，而人类却变得越来越虚弱。
而她们却觉得这是正确无比的，觉得供她们变强的普通人为畜生羔羊，认为时不时的一些小恩小惠，普通人都应该感激涕零。
这样的人，不配拥有这么多。
可下一瞬间，花凝凤低头，诚恳道：“公子，今夜只是辩论，何必动杀机。老身不过阐述自己的观点罢了，也算掏心掏肺，公子既然要走另一条康庄大道，更应该知道现在修行界大部分人的想法。
老身本可以服软到底，等到公子走后皆大欢喜，但是没有这么做。公子也愿意听老身絮叨了这么久，想必也知道老身的想法。”
顾九看了对方一眼，道：“有点意思。”
花凝凤低头，道：“如今公子是风，老身是草，本来风往哪吹，草就会往哪倒。但是老身想说的是，风不止一股，老身会向哪倒，还在于哪股风更强。
老身今日之所以观点和公子相悖，都在于老身认为公子之外的那股风要更强一些而已。
如果有朝一日，公子成为了最强的那股风，那公子就是对的。”
顾九看着对方，突然觉得有些道理。
一个人的观点，一个人的行事准则想要影响更多人，都在于你这个人的能量。
女帝的一剑断山能让举国沸腾，百姓像过年一般兴奋，而他呢？
带来的也许更多的是不安，是惊吓吧。
这个世界已经根深蒂固，而他是个外来者。
而外来者想要影响世界，就想是挡住一辆高速运行的卡车，本就很困难。
很明显，相对于这些根深蒂固的老家伙，如今的顾九的能量还很单薄。
这世界不乏花凝凤这般的墙头草，她们往往顺势而为，而你只要成为了大势，她们也会和你一起。
而你一旦失势，她们终究会被她们抛弃。
不过即便这样，顾九依旧开口道：“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人，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既然我这般不喜欢，为什么不现在就把你们连根拔起？”
花凝凤将头低得更低，道：“因为公子不是那样嗜杀的人，而且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老身之所以说了这么多让公子不开心的话，只是为北楼多找一条后路而已。我们这些人就是草，此刻是阻力，说不定哪一天又有可能是公子你的助力。”
这个时候，顾九算是彻底明白了花凝凤的意思。
他沉默了一阵，开口道：“可是花楼主还是没有告诉我，你们为何会供奉一尊野神？”
花凝凤眉头微微皱起，道：“公子有没有想过，这片土地本来不属于人类，而人类才是外来者。”
顾九若有所思，道：“花楼主的意思是，那野神才是这片土地最开始的主人？”
花凝凤点了点头，道：“我们北迁至此时，这里除了山峰，什么都没有，以为它没有主人。可惜它有，有的人选择比较决绝的方式驱赶土地原本的主人，而我楼不过是选择了一种较为稳妥的方式而已。”
顾九皱着眉头，道：“代价呢？”
“代价？”
“任何方式都有代价，你们这种稳妥的方式肯定没有插几支香那般简单。”
花凝凤叹了口气，道：“这是本门的秘密，还请公子见谅。而且北地这片土地上，几乎每个宗门都有类似的秘密，包括公子的盟友。这一点，恐怕要让公子失望了。”
顾九不用想，也知道这些秘密肯定是藏污纳垢般的存在。
这就是这些宗门的妥协，在顾九眼中，这些妥协宛若一片泥沼，在这片泥沼之中，人类真的会越变越好吗？
想到此处，顾九不禁吐出一口气，道：“我累了。”
花凝凤立马躬身行礼道：“早就给三位备好了房间。十八层雅舍，绝顶风光。”
语气宛若在推销天字号房的客栈掌柜。
这时，一阵风吹来，那尊野神雕塑前的香灰就抖落了些许。
如果你仔细去看，会发现那香灰上有一个浅浅的脚印。
可是这香灰明明才刚洒落在地上，又没什么东西经过，为何会有脚印？
第28章 “清理门户”（第二更）
月色如水，很懂事的花凝凤很懂事地给顾九三人安排了上房——位于第二峰上的云海居。
最懂事的是，这房间只有一间，而顾九却有三人。
这座位于第二峰上的阁楼要比之前的主峰小上一些，但是依旧气派。
按照花凝凤的说法，这十八楼顶层的云海居是绝景，唯有贵客才能居住。
当顾九三人真正进入这房间时，才知道这十八楼为何只有一间房了。
缘于这房间很长，从左至右至少十五丈，呈环形。
由于第二峰要比主峰矮，甚至是怒衣楼十八峰间最矮的存在，所以整座楼宇仿佛都在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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