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月七日
顺着台阶而上，稻妻城颇具年岁的建物与开阔的景色迎面而来。
飘落的绯樱延续了太阳与风的气息，让此地沉淀的历史在视野的每一处角落浮现。
“总觉得很安静啊。”跟上了队伍的折隶说。
素世略皱眉点头，“街上也没有人。和离岛真是大不相同。”
“哦，可能是大家把人力调到商店街去了。”柊千奈应道。
“商店街？是说‘天领’的商店街吧。”折隶恍然。
自下城区花见坂溯台阶而上，便能走到上城区“天领”。顾名思义，正是由天神亲自管辖的领地，也是稻妻城无庸置疑的核心地带。
稻妻城最繁华的商店街，在从花见坂踏入天领的第一时间抬眸便会映入眼帘。
不过，虽名义上有上下城区之分，二者之间也的确以一条依山势流淌而下的小川作为边界，可实际上并没有听上去那么壁垒分明——
多数居民平日居住在花见坂，并有一部分小贩、店面座落，比如他们刚路过的一处铁匠铺，叮叮当当敲打声不绝于耳，偶尔还能听见老师傅教训打铁的青年几句。
但论及更重要的营生，以及稻妻城内各项事务之办理，每日通勤至天领工作、办事，可远比为了离家近而窝在花见坂孜孜矻矻还要来得实际。
灯眨了眨眼，问道：“但是，庆典不是会在‘花见坂’举办吗？”
打从最一开始，千奈就不只一次提及“花见坂”这处地名，灯已经对此抱持过无数种想像，如今也的确十分惊艳于这如画的风情。可比起千奈口中“大家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笑着”的述说，眼中宛若乡下闲适小村的悠哉街景似乎不太相衬。
结果，城里真正繁华的地方竟然在更上城区吗？
“嗯。正是。所以现在商店街的大家都在准备搬运必要的物资下来呢。”千奈笑着晃了晃手指，“以前还有一次办在远郊的‘甘金岛’过。那时人家只能待在稻妻城，晚上看见了好大好大的烟花升上天空，真的好不甘心呢！”
折隶奇道：“不能直接在商店街办就好吗？”
“这个嘛。”千奈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压低声音说：“天领是将军大人的领地，从来都没有人敢在天领喧闹哇。”
尽管雷电将军把天领乃至于稻妻全境的治安托付给天领奉行，实务上天领与其他地区并无显着区别，比如花见坂的居民平日便会在上下城区间任意来往，但无论如何它名义上终究是将军亲自治理的领地。
来自天守阁之上，“永恒”的神明始终平静地注视着这块土地，在令人安心的同时，也不由得戒慎恐惧起来。
当然对于全能的神明而言，区区上下城区之分，想必仍无法逃过她的视线。但有的时候“传统”就是这么粗糙和轻率之事：总之，现在的稻妻人民，早就习惯于平日在天领营生，逢年过节则跑回花见坂举办宴会啦！
“这样吗。”折隶抬头看了看那座高耸的天守阁。
稻妻这块地，说人民安居乐业、富裕自强，的确是肉眼可见的事实。
除去对身分不明的异国人管制稍微严格一些（但这本就理所应当），以及任何时代皆有的流浪者，城中、村中的一般民众生活无虞，俨然已经彻底习惯于长久的和平。
可他们对于统治者的畏怖却又根深蒂固。
彷佛，他所见到的和平，只不过是千年暴君永恒治世中，难得数百年的与民生息。
……又或者只是他想太多了。
接下来的路上，少女们安静了起来。
初次造访稻妻城，即使没有想像中人满为患的繁华，街边盛开的樱树、风中飘落的嫣红、身边欢笑着掠过的孩子们，都是这名唤稻妻的绘卷上一道道独特的色彩，让她们不禁睁大眼睛品味。
爬了好久的台阶，总算穿越了花见坂，来到天领。
她们甚至在还未正式踏入分界线以前，便能听见来自商店街的人声鼎沸。果不其然，偏头一看，颇有些东京池袋商街的热闹感，来往的行人密集到下意识就不想混入其中。
好在，她们的目的地并不是这条商店街。
走进一旁稍微冷清些的小巷，循着观景步道走了一会，领头的侍卫便转身向千奈开口：
“二小姐，我们到了。”
“辛苦了。”千奈努力摆出一副沉稳的模样。大约是模仿姊姊或父亲平日的表现。
完成了带路的职责，侍卫再一次向千奈点头致意后便离开。
千奈转身向大家说：“这里就是木漏茶室了哇。绫华小姐应该就在里头等着我们呢。”
“哎呀，是千奈小姐吗？恭候多时了。”
千奈还准备给大家再说点什么，始终守在门边的一位女性便迎上前来。
她略有些清冷的视线轻轻带过每一个人，在折隶脸上稍稍停顿了片刻，又挪开，微笑着向千奈开口：“大小姐正在屋中等候，还请各位入内一叙。”
“谢谢你，梢姐姐。”千奈向她张开了大大的笑容，才又回头向大家说道：“各位，我们进去吧。”
异乡人们在繁华都市的角落被收纳进了幽静的茶室之中。
●
啊。
“喵？”小猫咪蹲在屋檐底下，眨了眨眼。
今天怎么在稻妻城也变回了这副模样呀？
难不成是折隶先生也到了城里？
她抖了抖小身躯，从狭小的缝中向热闹的商店街窥视。
如果是化为人形的时候，她道是不介意混入人群之中，分享一点人们的喜悦。不过现在她又缩成了小猫模样，这时候混进街道就是等着被乱足踢翻。
好在刚才穿着的衣服也跟着被封进了这具小小的身躯，否则她还得找个地方藏衣服呢。
绮良良踩着灵敏的步伐，在城市之中来回穿梭。她先前就已经意会到，唯有在十分靠近折隶的时候，她才会完全控制不了身体。只要换个地方试着变回人形，感受到凝滞的妖力开始松动，就能够藉此判断出折隶不在附近。
唔，不在这边。也不在这边……
她想起先前在nascita就有听说，这一回折隶他们也要参加花见坂的祭典，又从天领跑到了花见坂，却始终没寻到线索，暖暖的太阳还晒得她有点打呼噜。
这可不行，今天还有快递没送完呀！
她用肉球按了按自己的小脸，试图让自己打起精神。
“……嗯？”
哒、哒。一道阴影遮蔽住了阳光，与一声疑惑的呼唤同来。
绮良良抬起头，一名抱着几块布料的少女正垂着头瞧她。
“绮良良，你怎么变回这副模样了？”
箱筥之章 第一幕 秋霜枫落，雪霁逢椿 : 第61话 千织
“还是不行。”
少女将画满图案的书本残页扔到一旁，叹着气坐到了草地上。
在步出家门时，手中布料的色彩还让她心潮澎湃。
这一回，一定能够找出一个更好的设计方向——
但稻妻的野外不知从何时起，予她取材的机会变得越来越稀少。
很多时候，她只不过是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享受难得的清静，清理掉那些因为被老师指责而蒙上心绪的阴云。可在情绪平静之后，低头看看一眼手里的设计草稿，与踏出门时相比依然豪无建树，最多也就是多上几片对眼中所见景色的临摹。
她抱着双膝，对着安静而平和的稻妻天空昂首，良久、良久，缓缓阖上了双眼。
漆黑的视界未能给予她彻底的宁静，反倒是有无数画面闪过眼前。
……
少女名唤“千织”，是一名服装设计师、裁缝师。
尽管目前来说，只不过是“自称”的程度。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位裁缝老师放弃对她的指导了。
自从她第一次接触到布料，第一次认识到裁缝，第一次感受到，也许这就是自己对未来的追求——柔软的触感、奇妙的色彩，仅仅是一块平放在桌上的布料，却像是能够启发一整片多变的大洋。
自那时起，她已经不知道气走了几位裁缝老师！
在接触裁缝以前，无论是茶道、花道、剑道，作为商人家庭的孩子，千织尝试过的技艺无数，但却并不是因为她天纵奇才、触类旁通，仅仅只是她从小就在放任教育中自由自在又无比“顽劣”，从来都不给那些个被请来给她指导的名家大师好脸色。
一位又一位老师放弃了对她的指教，一个又一个领域的知识反覆被摆在她面前。
可她从来都对那些无趣的玩意没兴趣。就是学剑，她都不愿意跟着老师摆八相构，而是擅自又挑了一把刀，直嚷着说：“这样就是两倍的杀伤力！”
而父母不以为意。他们觉得这就是自家孩子的个性。
对此，千织小时候觉得理所应该，如今倒是开始觉得自己的父母有点太过放任她了。
当然，这并不是一种指责，反倒是感谢。她无比感谢父母总是愿意迁就自己的任性，直到她如今终于找到了愿意奉献一生于上的事业，而不是在过程中就走向一条兴致缺缺的道途，碌碌一生，就此无果。
而且……
即使让她带着记忆再回到一次小时候，她相信自己也一样会是那样“任性”的孩子。
“哼。”少女睁开眼。锐利如刀的双目像是能够刺破漫漫青天。
从小就性子急的她，唯有在碰上针线活时才能够静下心来研究那一针一线之间的世界。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性格由此剧变。她只是对裁缝的世界抱持着无限的耐心，不代表她就能听得进老学究们对她指指点点。
一口一个“历史名作”，一口一个“稻妻传统”……
对他们来说，似乎只要将一件记录在泛黄书页上、来自数百年前的衣服做出来，就是一件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可那又有什么意思？
只是照本宣科，谁办不到？
明明只要从枫丹人穿的衣襟上学一点技法，从璃月人纺的丝绸中取一些材料，参考须弥人的文献织出一些图案，就能让稻妻人的寻常服饰增添前所未有的风味，可老师却还是在显然为她的创作所惊叹之同时，彻底否决了她的设计。
原因很简单。她事到如今已经彻底明白了。
这些饱尝名利，地位斐然的大师们，不过就是不想做出“离经叛道”的事。
比如，收下一位藐视传统、心比天高，妄图以一己之力击溃具备悠久历史的稻妻美学，年轻气盛、不知好歹的小毛头作为学生。
“无趣。”她叹了一口气。
如今想来，她的名字“千织”彷佛就是一种预言。
唯有织上千针万线，她才能够刺破笼罩在稻妻上空这名为“不变”的焚风。
而现在的她，还远远不及……
“回去了。”
反正就算继续待着也不会有新的灵感，还会让好不容易舒服一些的心情又糟糕起来。
抱紧珍爱的布料，她紧绷着的嘴角才总算泛起浅浅的笑容：这些上回在离岛偶然寻得的璃月绸缎着实让她爱不释手，甚至在梦中也在畅想它们能够被裁成什么形状。
但也正因为满腹期待，千织才更不能接受手里这些半吊子的设计。
“必须做得更好才行。”她在薰风中对自己说。
●
从白狐之野散步回稻妻城，今天的花见坂比之平时还要安静许多。
已经在私塾闭关许久，如今终于在被逐出师门后重获自由的千织立在树下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来稻妻城再过几天就要举办夏日祭典。
父亲曾经提及有一批来自绀田村的染料要送至长野原烟花店，就是为了这次的祭典。
也不知道这一回长野原家又会做出什么有趣的烟花。
相较于每年都大同小异的各大小吃、游戏摊贩，就只有这烟花大会能够让千织稍稍提起精神去欣赏了。
接着，少女踏上归途。
这次又要向母亲解释自己是怎么被逐出师门的了……
“咦？”她心不在焉地走着，忽然在眼角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只猫。可是却不是一般的猫。
大约一年多前，她才刚开始学习裁缝不久，正是一花一草一木皆世界，眼中所见都能作为灵感的一环誊录至设计，即是所谓急成长期时。
那时，这只小猫就经常和她一样出现在野外，还对她手里的布料特别感兴趣。
后来她知道了，小猫并不仅仅是对布料，而是对人类世界的一切都兴致盎然。
因为她是一只莫名在城里找了个生计的小猫又。
一头喜欢人类世界到甚至宁愿付出劳力工作也要生活在城里的妖怪！
无论是曾经的猫的模样，或者化为人形之后，总是十分活泼乃至于吵闹，喜欢这里摸摸那里碰碰，简直就像是好奇心化身一般少女模样，她的那双充溢着兴致的双眸就从没变过。
只是，自从能够化为人形以来，千织就很少见到对方恢复曾经的那副猫咪模样。
“绮良良，你怎么变回这副模样了？”她走近小猫，奇道。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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