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可以做出判断,这个青年的身高和体型与那具尸体差不多一样。之所以只能说是“差不多”,是因为后者毕竟腐烂,出现过一些诸如巨人观等尸体腐败现象。而比起身体的相似点,更加方便对比的是穿着打扮。他穿着的黑绿色冲锋衣与那具尸体穿着的衣服是完全相同的。
明明早已死在山沟里的青年旅客,竟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而且,他还和冬车一样,给我以非人的印象。不止是他,那些村民也都有着和冬车极其相似的非人之感。先前阻止冬车和他们靠近只不过是我条件反射的行为,其实冬车和他们才是同类。
如果是只有冬车一个有着非人感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我最多就是警惕而已,可是现在看到这么多似人非人之人乌泱泱地聚集过来,一口气就突破了我心里的某个阈值,激发出了恐怖谷效应。
不如就直接把这个村子给屠了吧……我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冬车,你之前去哪里了?”青年旅客抱怨。
“去哪里……我是去找你了啊。”冬车稀里糊涂地说,“你才是,之前到底是去了哪里?”
“我哪里都没有去啊!”青年旅客错愕地说,“我听那些村民说,你不知为何突然进入了迷雾里面,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原本我还在想是不是要重新进入迷雾里面寻找你,不过还好,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旁边的村民对着冬车说:“小朋友,你之前是去哪里了?山里可是很危险的。如果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可以帮你带路啊。”
“就是说啊。”另外一个村民也赞同。
所有人都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
冬车先是皱眉,又转头看向了我。
在他先前的叙述里面,村民们说的是青年旅客先离开了,然后冬车才会进入村子外的迷雾。两人叙述中的村民们的证词都对不上,仿佛是村民们故意对着两人采取了不同的谎言。不过我很清楚事情不是那样。青年旅客的尸体确实出现在了山林里,说明对方是真的自作主张离开了村子。
看来是在不知不觉间,“既成事实”再次遭到了神秘力量的修改。恐怕就连那些村民都遭到修改的范围内。月隐山城饭店的掌柜和熟客也曾经出现过这种前后的叙述无法对上、自己却毫无感知的情况,因此我很容易就可以接受这个情况。
话虽如此,看着这帮子隐隐约约透露出非人气息的人在眼前表现出这般反常的行为,我却只觉得有着难以言喻的诡异。
仿佛在黑暗中存在着一双大手,像是操纵关节扭曲的提线木偶一样,操纵所有看上去像是活着的人、理应已经死去的人、以及不知道是生是死的人,在这里演出逻辑崩坏的怪诞戏剧。
或许,这些村民也和冬车相同,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人类。
“后生,你也是来登山的?”
在那十几个村民里面,有一个老态龙钟的男性,他先是瞧了我和麻早一会儿,然后说:“你们的打扮不像是要登山啊,而且看着都那么小……你们的父母在哪里?也是在山里面迷路了吗?”
这个老人给人的感觉像是村子的话事人。
“我是个民俗爱好者。”
我像是过去在全国各地调查怪异事件一样,习惯性做出这么个自称,接着说了下去:“我想要研究月隐山城的民俗传统,途中打听到了月隐山的古月村,就想要进山拜访贵村。没做好登山的准备也是因为临时起意。如果可以,还请帮助我们离开这座大山,事后我必有重谢。”
“民俗爱好者,还事后必有重谢……就你这个年纪?”老人质疑。
毕竟我现在是顶着十二三岁少年的外表,总不好埋怨其他人小看我。在进入村子之前,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是应该先把自己变回去,不过我不想要打破对麻早做过的约定。所以就只能先继续顶着这个外表,强行把话说到底:“我只是外表看上去小,其实已经成年了。”
老人皱着眉头看了我一会儿,接着说:“你刚才提到古月村……还是管这里叫胡家村吧,‘古月村’这个名字听着不吉利。”
“好,胡家村。”我改口。
“既然要离开,那么最好赶紧离开。”老人表现出了赶客的态度,“反正要送也是送,就把你们四个人一起送走吧。”
“谢谢。”我说,“不过,就这么空手而归,说实话我还是有些想不开。就像是之前所说,我是为了研究古月村和古月神的相关事迹而来。老先生,可以在我们离开之前,跟我们讲讲关于古月神的事情吗?”
闻言,老人顿时变得警觉,眼神变得审视,说:“——你想要打听古月神?”
其他村民纷纷停止议论,不约而同地向我看了过来。
“这是不方便说的话题吗?”我也在观察着对方。
从之前得到的信息来判断,过去古月村的村民们是基于对古月神——银月的恐惧而选择了离开月隐山。虽然不知道当时的银月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他们如此避之不及,但是考虑到银月的残忍习性,要是能够心平气和地与人类融洽相处,那才叫咄咄怪事。村民们会想要逃离也是正常的。问题在于——这些选择留下来的村民们又是什么成分呢?
月隐山城的人们似乎都是把古月神当成了离开本地就没人知道的、不值得相信的冷门民俗神话传说,因此或许不会深入思考这件事情。可是我很清楚,古月神的真实身份,八成就是真实存在的银月,而银月则是会如字面意义那般会吃人的妖怪。
难道那些留下来的村民,都是觉得就算活在吃人妖怪的支配之下都无所谓的人吗?还是说他们对于古月神有着十足狂热的信仰,甚至压过了最基本的道德判断?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或许这些村民并不打算老老实实地送我们下山。
他们可能会打着送我们下山的幌子,把我们指引到迷雾之中的危险地带。
“不方便,请回吧。我们这里会出人把你们送下山,离开之后就不要再想着回来了。”老人冷淡地说,“古月神是不存在的,那都是多久以前的神话传说了。我看你好像是从城里来的吧,这年头的城里人也相信这套?年纪轻轻的,不要搞那么多迷信玩意儿。”
“也不见得就是迷信吧。”我说,“就比如说包围胡家村的这片迷雾,似乎也潜藏着不可思议的现象。我在进山之前明明看到天色刚刚进入夜晚,而在遇到迷雾之后,却立刻就变成了白天……听说古月神有着能够让山上的白天永远继续下去的传说,莫非就是指这种现象?”
“少打听那么多。”老人的语气变得粗暴,“走还是不走?再啰嗦那么多,就不帮你们下山了。”
闻言,青年旅客也变得紧张起来,连忙说:“还是赶紧回去吧,不要问那么多了……”
我也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先顺着对方。
目前为止,我们都暂时没有在迷雾之中遇到过真正的危险。如果对方会把我们带到危险地带,我反而是求之不得。这会帮助我们增进对于这起发生在月隐山上的怪异现象的了解,甚至可能会进一步地采集到与银月相关的线索。
排外的山村、非人的村民、吃人的神明、不允许被触及的忌讳……这些要素叠加在一起,无法不令我感兴趣。
我再次惋惜自己现在不是单独行动。而且,以我们现在的条件,就算是想要摸清楚古月村的底细,也没必要非得奉陪对方演出“山村恐怖故事”。说不定只有冬车和青年旅客在的话就有可能会变成那种展开,但是我们有着更加方便的做法。我也没兴趣把实用做法放一边,专门给自己加难度。
“麻早,动手吧。”我说。
“啊?”老人愣住了。
而麻早则心领神会地拿出了赝造水中月。
旋即,一股操纵精神的法力波动席卷了整座山村。
包括那个青年旅客在内,所有的村民都变得两眼无神,就连站在我们面前的老人都顿时表情松弛,目光里面不再蕴含排外和冷淡的情绪。
这一刻,古月村落入了我们的支配之下。
冬车好像也受到了些许影响,只不过到底是成级别的猎魔人,受到影响很可能只是由于猝不及防而已。
仅仅是一瞬间,他的眼神就恢复了正常,然后他错愕地说:“那个……为什么我也在目标范围内?”
“一不小心。”麻早一本正经地说。
“老先生,请问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我对着老人问。
老人像是换了个魂儿一样,异常配合地说:“没有问题。”
第287章 神通不敌天数
赝造水中月再次显现出了其作弊的性能。
这件法宝仿佛是一把万能钥匙,无论有什么谜题挡在前面,只要将其祭出,就能够直接从出题者的口中索要答案。
古月村的老人很可能是想要隐瞒什么事情,正常来说,我们或许需要通过一些迂回的方法才能够从他的口中得到真相。而赝造水中月简直就是恐怖游戏的外挂软件,直接帮助我们一口气省略了不知道多少麻烦关卡,让真相变得唾手可得。
只不过,这种精神操纵的手段使用次数多了,难免会变得轻蔑他人的心灵、漠视正常交流的重要性。不久前在山脚下催眠饭店掌柜和熟客的时候,我也有过类似的感受。其实我并不是有多么担心自己会变成那样,朋友和其他人之间的差别我是有信心区分开来的。只是我不希望让朋友——让祝拾和长安觉得我是那种妄自尊大之人。
而无论是上次还是这次,麻早似乎都对此表现得毫无心理障碍,很可能是价值观的差异吧。她在性情善良的同时,又在某些部分有着不知善恶般的天真。纵然是怀着就连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都想要拯救的愿望,也不妨碍她用赝造水中月操纵他人的心灵。
我心中的某处,期望她能够一直保持住这种异乎寻常的心灵。
“庄成,这些人……”她转头看向了我。
“你也感觉出来了吗?是的,他们应该和冬车差不多。”我说。
“和我差不多,也就是说……”冬车的眼神变了,“他们可能也都是死人?”
“也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说着,我再次看了一眼冬车,心里产生了更加深入的疑惑——难道卦天师无法预测到冬车这里的情况吗?
依照从扶风那里听来的信息,卦天师是个能够算尽过去、现在、未来一切变化的大无常。我感觉这种说法很可能是言过其实,但是最起码,既然卦天师是精通占卜算卦之道的大无常,掌握与自己有着深刻缘分之人的经历应该是手到擒来的才对。
冬车身为卦天师的徒弟,虽然已经从超凡主义阵营背离出去,但是从卦天师随时欢迎并相信冬车会回归自己门下的态度来看,冬车仍然是被卦天师视为亲传弟子看待的。
那么,冬车真的有可能会那么简单就死在这里,或者是被怪异之物杀死并取代吗?
还是说卦天师早已预见到了此时此刻发生在这里的事件,他真正欢迎的并不是真正的冬车,而是在近期杀死并取代冬车的怪异之物?
卦天师是否可能也来到了月隐山一带?
大无常的出现都会伴随着法天象地,我和水师玄武的法天象地已经同时出现在了月隐山一带,而更多的变化迹象貌似并未出现。但是,在祝老先生告诉我水师玄武到来之前,我也没有从月隐山城的暴雨联想到水师玄武的到来,只以为那是由我带来的高温天与当地的冷空气相结合之后衍生的气象变化。
说不定卦天师的法天象地也已经出现了,只是我没有能够将其从诸多变化之中分辨出来。
我试着询问冬车卦天师的法天象地是什么,而冬车却是为难地摇了摇头。
“师父说过,只要我进入大成位阶,就会自然而然地明白他的法天象地。”冬车说,“因为这算是一道考题,所以我过去就没有深入询问,也没有向其他人打听过。”
居然就连自己的徒弟都瞒着,这个卦天师给我一股古典魔幻故事里面常见的、喜欢讲谜语的预言家的味道。虽然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那种心境,换成是我会预知未来,我肯定也会毫无必要地说些云里雾里的话让人晕头转向,但因为我不是,所以我讨厌这么做的人。
不过,从冬车的回答里面也不是什么都分析不出来。至少可以明白卦天师的法天象地的表现形式应该非常不直观,至少不会是简单粗暴地使得气温升高、使得暴雨倾盆,也不会是让周围出现白色雾气等等异常气象。
结合“卦天师是擅长测算过去未来森罗万象的大无常”这一点来判断,莫非他的法天象地与时空和因果等等概念有关?
我暂且先收心,将目光放在眼前,询问那个古月村的老人:“现在可以跟我们讲讲古月神了吗?为什么你之前那么排斥告诉我古月神的事情?”
“因为古月神是嗜血食人的邪神。”老人直言不讳地回答,“凡是接触古月神的,都不会有好下场。我们村子必须严加保守与古月神相关的秘密,一旦有外乡人知道古月神的存在,并且生出利用其神力为自己谋取利益的愚蠢想法,就会给外面的世界带去灭顶之灾。”
“那么,这个古月神现在又在什么地方?”我问。
“它被先人封印在了村子的祠堂之中。”老人说。
银月很久以前就被封印了?这怎么可能。
“你的意思,一个可以为外面的世界带来灭顶之灾的强大邪神……就被你们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子给封印了?”
冬车立即指出了其中的不合理。
因为对方现在是处于精神遭到操纵的状态,所以他倒是不至于质疑对方是在说谎,但还是貌似忍不住地问了下去:“你口中的古月神真的有那么了不起吗?”
“你这么一个外乡的小孩子,又怎么可能知道古月神的厉害?要是古月神有那个意思,只需要一周时间就可以征服世界,全人类都要在它的恐怖之下饱受折磨。”老人张口就来。
“你……”
因为老人讲得太离谱,所以冬车好像反而不知道怎么回话了,嘴巴张了张又闭上,然后不知所措地看向了我。
他的表情就像是走在村路上被路过的老爷爷老奶奶拉住,然后被宣传了听都没有听说过的末日论迷信教义,说是如果不按照教义说的做,对方信仰的那个信徒人数不知道有没有到达三位数的冷门神祇就要大发雷霆毁灭世界了。
实际上,这个老人倒也不完全是在吹牛皮,甚至可能还有些收敛了。
如果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没有任何超自然力量的世界,再往其中放入银月那么一个能够实现几乎所有人类的愿望、且无论是在精神世界还是在物质世界都具有超级破坏力的妖怪,她征服这个星球所需要的时间很可能是以小时为单位计算的。
“这么厉害的邪神,又是如何被你们的先人给封印的?”我问。
“我们古月村过去是由一群误入月隐山的难民所建立的,在这些难民之中,有一个具备改天换地之大神通的神仙。难民们遇到古月神的时候,他也在场。”老人说,“一开始,古月神友善对待难民们,为难民们提供衣食住所必需的物资,因此神仙也就按兵不动,默默潜伏在难民里。古月神要求难民们信仰自己,神仙也不置喙,只是静静旁观。
“而在不久后,古月神暴露出了它邪恶的真面目——它开始要求村民们为自己献上活祭。起初几次仅仅是要求活生生的动物,后来则要求村民们献上自己的儿女、父母,或者妻子、丈夫。
“它在献上活祭品的村民面前大快朵颐,以聆听活祭品的惨叫、观赏村民的眼泪为乐。甚至会要求相爱的男女把其中一人献给其他异性、另外一人则必须在旁边观看全部过程,或者会要求村民与自己的子女或父母当众交合,甚至是把野兽送到村子里的男男女女面前……
“当时发生的道德沦丧之事不胜枚举,神仙再也无法旁观下去,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封印了残暴邪恶的古月神。
“绝大多数幸存的村民们都逃离了月隐山,而极少数人则为了承担起监视封印的责任,自愿留在了古月村——也就是现在这个胡家村。”
故事到这里貌似就结束了。
“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你说那个神仙具有改天换地之大神通,可是他一开始为什么会沦落到和难民们一起隐居的地步呢?”我问,“难民们是为了躲避战乱而遁入山林的,那个神仙又是为什么?”
“因为就连神仙都无法改变当时那暗无天日的世道,心灰意冷之下,他便选择了与难民们一起隐居的道路。”老人回答。
“他明明有着那么伟大的神通,就连可能为外面的世界带来灭顶之灾的古月神,他都可以一换一封印,却连区区凡人的世道都改变不了?”我有意提问。
“神仙有言:神通不敌天数。”老人说。
冬车若有所思,自言自语:“神通不敌天数……”
这六个字或许是对于过去的大无常们无法对常识世界施加干预的最好总结。
虽然老人大概不知道什么是神印,什么是把世界一分为二、化为表里两面的力量,但是他的叙述与我的知识是大致吻合的。
大无常和部分大成位阶能够以一己之力改变自然的秩序,其力量之宏大,不再是“法术”,而是“神通”。然而古往今来,那么多的大无常都无法反抗神印之力,只能蛰伏于人类文明的暗面。那样的力量,不是“天数”,又是什么呢?
第288章 古月神现身
在老人叙述的过往之中,原本想要与难民们一起隐居、最后以性命为代价封印古月神的神仙,似乎对于过去怪异世界和常识世界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是有所了解的。
而根据我所知道的信息,在番天事件发生之前,猎魔人们其实并未意识到自己无法干预常识世界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就好像眼前这个精神受到操纵的老人,他明明是必须处于对古月神相关信息三缄其口的立场,却在赝造水中月的力量之下变得对我们知无不言,而他自己是无法意识到自己行为矛盾的。
当然,纵然是神印的力量,也未必是绝对的。其他猎魔人姑且不论,大无常们作为能够改变自然秩序的超级存在体,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自诩为“天数”。就算是无法反抗神印之力,说不定也可以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对劲。
只是既然老人叙述里的神仙最多只能够做到封印银月,也就意味着对方最多也就是大成位阶,很难想象那种水平的猎魔人也可以在神印之力影响的世界下意识到其存在。
或许老人所讲述的未必是真相。
并不是说他在欺骗我们。受到赝造水中月的精神操纵,他应该是无法欺骗我们的。可是归根结底,赝造水中月是水中月的仿造品,而水中月模仿的则是银月的力量。现在这起事件牵扯到的正是银月本人,说不定这些村民都受到了银月力量的影响,他们的记忆……甚至就连他们的人格本身都未必是真实的。
而且,那些关于过去的内容里面还存在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矛盾——既然银月早在百年前就被封印在了古月村的祠堂里,那么过去那个把应凌云养大成人、并且生下了长安的银月,又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