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丽丝小姐姐
哈尔说道，手中攥着那几枚银币。
女人依旧从容不迫地坐在鹿背上，目光落在前方的小河——小河并不宽，两岸大约也就二十来步的模样，附近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脚下的小路也早就长满了青色的痕迹，看得出来这里并不常有人来。
小河由一座木桥连接着，不过木桥从中间断开了，而且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过来修缮过，木桥早已经成了摇摇欲坠的模样。
“因为前面是魔女的‘巢穴’，这里很少有人过来，桥也就拆掉了——你若是要过去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哈尔漫不经心地说道，似乎在解释，又似乎是在炫耀。
——因为很少有人来，就会拆掉吗？这种理由说出来都会让人觉得蹩脚。
“这里没你的事了。”
女人只是淡淡地注视着那断掉的桥，语气很不客气。哈尔也不打算在这里久留，因为他没法离开岗位太长时间，而且更不想和魔女扯上什么关系，要不是为了那几枚银币的话他才不会来到这种地方。
哈尔快步离开了，而女人看了他一眼，抬起的手缓缓放下——手心里的魔法光辉熄灭了。
放过这个人吧，她想到，因为她不想让居住在这里的索菲亚而因此为难。
摇摇头，她骑着灰鹿走到断桥边。
“在这里等我。”
女人轻抚鹿的角，说道，然后她的身体竟然凭空飘起，落在了桥对面了。
她径直朝着树林后方的小屋走去。
女人穿过绿荫遮掩的树丛，便来到一片被花圃包围的小小木屋，小屋附近很布满了浅浅的草地和栽种的花，入目便是五彩斑斓的颜色，飞舞的蝴蝶有着美丽的翅膀，几只团雀落在她的脚边，旁若无人地叽叽喳喳着，它们似乎一点也不怕人，而木屋的主人似乎早已经知道了她的到来，正站在那花圃之间注视着她——不，应该只是看着她所在的方向。
一身湛蓝的长裙，水色的长发，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如天空的颜色一般好看，又像是潜入湖底的宝石一般干净透亮。
“索菲亚！”
她情不自禁地呼唤，沙哑的声音掩没在沸腾的心绪之中。
而被叫做索菲亚的女子只是淡淡地笑着，黯淡的目光却并没有跟随着她的身影而移动——索菲亚的眼眸是灰白色的，没有焦距。
“格蕾丝，好久不见。”
索菲亚说道，柔和的声音与格莱斯沙哑的嗓音形成鲜明的对比。
……
————————————
192、灰烬魔女
格蕾丝几步上前，脱下灰色的兜帽，紧紧搂住索菲亚。
她好一会儿才松开手。
“抱歉，索菲亚，我太思念你了。”
“我也一样，格蕾丝，我的挚友，”索菲亚噙着温和和怀念的笑，“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十四年前了吧？你一直杳无音讯，你不知道我接到你的信时有多么高兴——说真的，格蕾丝，告诉我你过得还好吗？”
“我还好，只是……原来不知不觉都过去这么久了啊，”格蕾丝微微沉下目光，叹了口气，“对不起，索菲亚，我该早点回来看看你的……”
“说什么呢，”索菲亚笑了笑，“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格蕾丝，如果你依旧把我当做最好的朋友的话——好了，我们先进屋吧，我迫不及待想要听听你带来的冒险故事了。”
索菲亚去拉格蕾丝的手，然而格蕾丝只是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眼前的挚友。十四年过去了，索菲亚依旧如曾经那般美丽动人，然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索菲亚那灰白的眼眸——那眼眸里没有光。
她很想和挚友叙叙旧，但现在的她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她的眼睛扫过小屋和附近的花圃，她没有看到第二个身影。
这里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
“索菲亚，我们的女儿还好吗？”
格蕾丝急切地问道。
“我想见见她。”
而索菲亚只是神色莫名地抿抿唇。
“先进屋吧。”
……
薇薇安·特劳温斯是格蕾丝和索菲亚的女儿，这是索菲亚和格蕾丝之间的秘密——不只是马莱格的镇民们，甚至于薇薇安本人都不知道这回事。所有人都以为薇薇安的父亲应该是一个男人，但事实上却是一个女性。
而且还是一个魔女。
索菲亚和格蕾丝之间并没有爱情，只有友情，薇薇安的诞生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结果。十多年前，索菲亚和格蕾丝立誓要为魔女创造一个不被压迫和惧怕、能融入正常生活的未来，她们几近疯狂地尝试任何办法，在那期间，她们用从精灵那里偷来的种子进行魔法改造，并植入索菲亚的体内，创造了薇薇安——那时候，格蕾丝从不会承认薇薇安是她的女儿，因为薇薇安其实是一个失败的魔法造物，只不过同时拥有了人类的灵魂和人类的外表而已。
所以索菲亚也从不向薇薇安提起“父亲”的事情。
这成为了一个隐藏了很久的秘密，久到格蕾丝自己都几乎忘了这回事。
直到她从女王口中听到了挚友索菲亚和一个意外的失败品——薇薇安的名字。
“带她们来归顺于我，灰烬的魔女，我知道这或许很难，但如果你做到了，那么你一直以来的愿望——相信我，我可以为你实现。”
女王秘密召见了她，并对她如此说道——女王赫兰涅·伊丝琳娜，她是赫兰西斯·布坦纳附庸国最尊贵的人，她的许诺让格蕾丝心动了。
所以格蕾丝来了，为了带走薇薇安和索菲亚而来，因为女王想要她们——格蕾丝不关心为什么女王想要她们，格蕾丝只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夙愿终于有机会实现了。
小屋里，索菲亚和格蕾丝面对面而坐，而格蕾丝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之后，索菲亚沉默了许久，然后目光微微抬起——那灰色的眼眸什么都看不到，但格蕾丝却仿佛有了一种自己正在被注视着的错觉。
十四年不见，索菲亚对挚友的到来而欣喜，但隐隐约约的，她感觉格蕾丝是带着某种目的来的——而这个目的，才是让格蕾丝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太了解格蕾丝了。
“格蕾丝……你……要带走薇薇安？去一个亚人的国度？”
索菲亚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赫兰西斯·布坦纳曾经是帝国北境的一个自治领，魔王战争之后被上一代帝国女皇赐给战争中做出了突出贡献的亚人，并准许它们成立了一个附庸国，自那之后，赫兰西斯·布坦纳便成为了东大陆唯一一个由亚人所统治的国度，或者说，那里几乎只有亚人，因为人类在那里不受待见。
“不，索菲亚，我会带着薇薇安，还有你，我们三人一同离开这里——这个充满了肮脏气息的鬼地方，我看得出来，镇子里那些肮脏的人类不欢迎你，不是吗？”
格蕾丝面带兴奋，似乎对自己的劝说很有自信。
“‘肮脏的人类’？”索菲亚露出诧异的神色，格蕾丝的话让她感到了些许陌生，“请不要这样说，格蕾丝。”
“我们是魔女，索菲亚，承认这一点并没什么错，”格蕾丝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些人类……那些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根本不会把我们魔女当人看。”
“因为我们触犯了禁忌，所以我们品尝了恶果，得到了报应——我们都是一样的，格蕾丝。”
“行吧。”
格蕾丝稍微有些不愉快，但她也不做纠缠，继续问道：“所以让我见见她吧，求你了索菲亚，别担心，我会说服她的，薇薇安她也一定不喜欢这里吧？”
“抱歉……我已经把薇薇安送去教会了，”索菲亚说道，似乎想起了什么来，黯淡无光的眼底露出了温暖的笑意，“她现在大概在进行圣修女的选拔吧——当然，我觉得教会不会真的让她通过选拔，但没关系，不是吗？”
“我以为你会一直把她带在身边，一直做一个好母亲的。”
格蕾丝调侃道。
当初，格蕾丝与索菲亚计划创造薇薇安的时候，本意是想要借助精灵的魔法创造出一个不被深渊印记所扰的魔女——深渊印记是每一个魔女自出生便携带的独特的魔痕，可能会出现在身体的任何位置，魔女会感受到深渊气息的特质离不开深渊印记的影响，如果深渊印记失效，便可以极大程度缓解魔女被深渊所影响的症状。
为了从根源消除深渊印记，她们采用了最原始、最疯狂的实验，从怀胎开始就用魔法对胎儿的生长进行干预，打算以此让印记从魔女的血脉中消失。但她们失败了，薇薇安和任何魔女都没有区别，她也有着深渊印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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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魔女的印记
格蕾丝不喜欢留着失败的实验品，所以她准备抹除薇薇安。
但索菲亚却阻止了她。
那时候格蕾丝才意外地发现，索菲亚竟然对一个魔法的造物生出了感情，把薇薇安当做了“女儿”——好在那时候她没有真的动手，不然也就没有现在的意外收获了。
“我不能让你带她走，格蕾丝，抱歉。”
索菲亚深深地看了格蕾丝一眼，即便她的眼眸晦暗无光。
“说来可笑，教会远比我更懂得如何照顾她，而不是和我一样把她限制在空无一人的森林里与书本作伴。我希望她不必像我们一样承受那些痛苦，教会能会帮助她隔绝深渊印记的影响。”
圣光封印能够抑制深渊印记，所以魔女的监管工作一直都由教会来负责。
索菲亚笑了笑。
说起来，最初提出让薇薇安参与圣修女选拔的人就是马莱格修道院的神父，那时候索菲亚还很担心神父的建议是不是真的有用，但前几日她一直悬着的心就放下了，因为她从神父那里收到了来信，是薇薇安从要塞寄来的，信里面薇薇安讲述了在要塞的生活和发生的事情，说她交到了很厉害的、很善良的朋友，还见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每天的生活和见闻。
索菲亚发自内心地为薇薇安感到高兴。
正因为如此，索菲亚其实是不太愿意跟着格蕾丝离开这里的，因为她害怕打破薇薇安现在的生活。
“是这样啊……”
格蕾丝没有兴趣知道这些，但她看得出来索菲亚很喜欢说起关于薇薇安的事情，所以她也愿意附和几句。
“薇薇安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吗？”
“知道，除了和深渊魔法以及深渊印记相关的事情，我不打算告诉她那些——因为那根本无济于事，反倒会让她察觉到‘印记’所在。”
索菲亚说道。
想要阻止深渊印记的最好办法，就是让魔女本人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教会才会有意地阻止有关魔女的故事的传播，并看管每一个魔女——不得不说，教会的处理办法比当初的“魔女会”要更高明。
自魔王战争之后魔女就开始陆续出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年时间了，这四十年里不知出现了多少魔女，又有多少魔女死去，没人知道魔女的来历，没人知道魔女为何出现，并对此束手无策。直到十几年前，教会的介入才改善了这个情况，现在为止教会不知道阻止了多少魔女暴走。
老实说，索菲亚非常感谢教会所做的一切。
“不过，说真的，索菲亚，你不应该让薇薇安去教会的，你也知道，那些教徒从来没有对我们真正放心，他们不会真正对我们放下偏见。”
格蕾丝无奈地摊手，说道。
索菲亚摇摇头。
“格蕾丝，你的想法难道不也是一种偏见吗？我想让薇薇安过上更安稳的生活，仅此而已。”
“你为什么要相信教会的话而不相信我的话呢？”格蕾丝打断道，“教会都是一群骗子，十几年前他们许诺的‘正常的生活’，我们拿到了吗？别中计了，他们只不过是不希望我们再一次组建‘魔女会’罢了——他们怕麻烦。”
“魔女会本就是一个错误，格蕾丝，就算是教会他们也需要时间来接纳魔女，我们需要对彼此报以信任——一切都会变好的。现在魔女已经不再是危险的炸弹，教会正在改变这一切。”
格蕾丝叹了口气。
“你变固执了，索菲亚。”
“并不是我变固执了，格蕾丝，真的。”
索菲亚没有焦距的目光注视着格蕾丝。
“但老实说，你愿意跟我走吗？”格蕾丝继续说道，“去赫兰西斯·布坦纳，说真的索菲亚，去了那里一定会让你满意的，我们将会迎来一个圆满的家庭，也会有更多魔女生活在我的领地里。”
“你的领地？”
索菲亚略微感到意外，格蕾丝则是得意地笑了笑。
“是的，我的领地。女王许诺了我，未来可以给我一块只属于我的领地，女王会将那里设立为自治领——她不会阻止任何魔女成为我的领民，想象一下，一个魔女能够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街道上的城市，一个能公正平等地给予每一个魔女正常生活的正义之地，那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地方啊！”
“这怎么可能……魔女……不，深渊印记越是集中越是可能会引发深渊的侵入，就算是赫兰西斯·布坦纳的女王也绝对不会无视教会的禁令才对……”
“所以说，只要没有‘印记’不就行了吗？”
格蕾丝的话让索菲亚愣住了。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然而迟迟没有说出口。
格蕾丝笑了笑。
“索菲亚，只需要让她们进行‘摘除’手术……”
“不行！”
索菲亚倏地站起身，激烈的动作轻而易举地打翻了木桌上的杯碟。
索菲亚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质问着。
“你怎么可以……格蕾丝，那种残忍的事情你怎么说得出口？我们承受过的痛苦，经历过的悲伤和离别，为何还要重来一次？你忘了‘魔女会’的大家了吗？！——教会肯帮我们，我们根本不必再用那种野蛮的方式！”
所谓摘除手术，那就是将深渊印记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从体内剥离——比如索菲亚的深渊印记在眼睛里，所以她割开了眼睛，自此失明。又比如，格蕾丝的印记在喉咙里，所以格蕾丝曾几乎一度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摘除了印记的魔女，只要用适当的方法压制体内的魔女血脉，便不会再次被深渊所侵扰，所以与索菲亚同一时代的很多魔女都选择了这条道路，她们渴望变回正常人，哪怕是残疾也在所不惜。
但事实上，忍受痛苦并不能简单地为实现愿望铺就道路，有时候反而会让人更进一步地堕入深渊——索菲亚和格蕾丝已经算是非常幸运的魔女了，她们都在剥离了深渊印记之后活了下来，然而事实是，大量魔女在这期间死去了。
抱着对回归正常生活的希冀死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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