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调色盘 第169章

对于古斯塔夫，夏寻知道的确实不是很多。他是个搞后摇的音乐家，生前挺火，死后各种意义上都凉了……但这种凉，似乎是他自己一手缔造的——用神的颜色。

这就是夏寻仅知的一切了。

古斯塔夫迷惘的看着夏寻，用乞讨般的语气问：“你是来帮我的吗？”

“应该不是……但你需要人帮忙？”

“我也不知道。”

夏寻挠了挠头，碰见这种帮亡灵完成心愿的事，其实并不成问题，最多麻烦点，但至少明白该怎么去做，有一条方向指引自己。但要是亡灵连自己想要什么、想获得什么帮助都搞不懂，那可就让人头疼了。

她还想早点办完这件事——至少，在帮叶浅落的摄影结束之前，解决掉这桩麻烦事，以免以后还得再找借口来芬兰。

果然，事事不顺……

“事情是这样——我是个摄影师，从熊猫国赶来的北欧。”夏寻尝试着开口，用正常的沟通方式，来与亡灵达成某种共识，“因为我被甲方委托来与你合作，你是我的模特，我想为你拍照。”

“……呃？”

古斯塔夫又愣住一秒，随后像是忘了如何漂浮，如抹布般落下地来，却仍旧不太敢靠近夏寻。他只是站在那儿，茫然而好奇的试着开口，想问问这个奇妙的人类是什么来头。

“所以……你是……来找我这个死掉的鬼魂……谈生意？”他自己也不太信。

“差不多吧。”夏寻却诚恳的对他点头。

古往今来，迅速与他人建立联系的最好办法，就是开门见山的谈论利益。

夏寻很担心，怕把好不容易逮到的古斯塔夫给吓跑，只能试着用这个办法了。但如果谈妥了，真的进入了自己擅长的摄影合作领域，那事情就简单了，和帮路边随手抓个Coser初中生一通乱拍也没区别。

唯一要注意的，就是这个题材过于特别了。

“这只是一场摄影——除了对模特的要求有点高。”

“……等等，我、我还是不懂。”

“没什么不懂的，我想为你拍个照，而你有什么遗愿都可以告诉我，我也许能帮到你。这是一笔交易，普通的交易——只不过，是生者与死者之间的。”

古斯塔夫和街边的电灯为伴，像是在思考夏寻的话。而夏寻则时不时换一只手抬相机，只能靠这家伙来沟通死者，还是过于麻烦了点。

过往的行人有时候会好奇，夏寻是不是在自言自语，但瞄到她的长相就顿时忘了这个问题，所以并没有半个人对此产生困惑。即便会——那对夏寻来讲，也不是太重要。

她只是在思考着，这和以往的正常摄影也没什么区别。为了某个题材，摄影师会背起行囊，装满耐心，跨越世界的浩瀚，然后按下快门。所以，这并不特别。

“其实我搞不懂……你究竟在做什么。”

“……做什么？”

“正如你现在做的——你往那些热闹的地方去，是为了……用你的力量，抹去别人对你的感情，是这样吧。”

古斯塔夫的脸色很奇怪，既惊讶于夏寻为什么知道这一点，又有种被人理解的微妙兴奋。他那游走于年轻和衰老之间的幽灵面孔，一时变得表情丰富，仿佛不再是死者。

但这种热情很快淡了下来。

“如你所言，我就是在做这件事，我不希望被人记住。”

他放下了些戒心，挪开视线，看着十几分钟前还热闹无比、回荡音乐的街角。

“这座城市现在是旅游旺季，这里聚集了很多人，所以我过来了……我在让他们忘了我。包括你……摄影师，还有你之前的那位同伴，你们提到了我，所以我才过来……呃，这是捕猎幽灵的诱饵？”

“你是艺术家，编写音乐的艺术家，这点我知道。”

“那当然。”

当夏寻提到这里，古斯塔夫变得不再飘渺，仿佛被一吨的自信撑起了脊梁。这是艺术家对自己的努力、自己的生涯感到骄傲，才会有的独特感情。

死亡没能抹去这一点。

所以，夏寻更加困惑了。

“如你所见，我是个摄影师，摄影是门艺术，虽然这么说挺害臊的，但我抵达了挺高的层次。我要是死掉，我的作品、我的艺术性、还有我的生涯，都会因此而升华。死亡，其实是用来褒奖艺术家一生的美梦，这是我的理解……”

她带着困惑，终于提出了那个问题——

“可你却在抹去这一切？这不是在否定你自豪的一生，所留下的成果吗？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伤到那些喜欢我的人……就算是我的死亡，也依旧如此。”他轻柔而简短的，说出了那理所当然的缘由。

第151章·花王

找了张位于路边、随处可见的椅子，夏寻入了座。相机包被从肩上取下，轻轻放在手边，却并不像是拍累了，因为那坠着沉重镜头的a7r3相机，还在她的手中，始终向着身侧。

而镜头所凝视着的模特——很明显，没有因为死掉后没脑子，纯粹只剩一团灵体就完全失了智，反而挺聪明的搞懂了一切，他明白了，夏寻是透过相机才看见自己的。

理解了这一点，古斯塔夫觉得那就挺好办。

他向下飘动，将身体的大半埋入了道路深处，只剩肩和头，像是活埋一般露在地上。地上的烟头、灰尘，看起来都和他很亲昵，就这样直勾勾的抬头看着夏寻。

被这么盯着，夏寻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可能被变态的幽灵偷窥了？

这聊得好好的，自己刚打算深究一下，古斯塔夫没按世界的规定来办事，以灵体的方式滞留在人世间是要干啥，可话还没出口，他就用了这么变态的方式来偷窥女孩子……可夏寻明明穿着的是裤子，没啥可趁之机啊……

但夏寻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镜头正以很自然的方式垂着。

“你……”

夏寻想问。

但害怕被误会的古斯塔夫，先一步开口解答了——

“那些活着的路人看见，会觉得你很奇怪的，用不自然的方式拿着相机又自言自语……”埋在地里头的古斯塔夫，将脸稍稍向下，又厚又密的黑发微微遮住了眼，“所以这样的话，就很自然。”

“……你一个做鬼的，在为我考虑？”

“呃……是啊，毕竟你是这么多年里，唯一能见到我……又愿意和我聊聊天的活人，我其实很高兴的。”

抛开其他不谈，古斯塔夫像是个内向但温柔的大男孩，很不好意思地说着。

当然，主要是他觉得，这位自称摄影师的奇妙少女显然不太好惹，而即便没有这个理由，古斯塔夫也想这么做。不光因为夏寻停下来和他聊天，还因为，古斯塔夫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否则，他就不会停驻在这里，将他人对自己的爱，从世间抹去了。

“最早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家伙。”古斯塔夫知道夏寻想了解什么，犹如第一次被采访，用紧张的音调对着镜头一点点说，“在难熬的极夜里，等着太阳升起……却迟迟见不到太阳——”

“我懂了！所以你就开始搞音乐了。”

“嗯……”

“很多北欧人都是这样，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