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调色盘 第170章

“对我来讲，那是段异样漫长的极夜……没有电，没有蜡烛，没有火，桑拿房也坏了。我离家出走，躲在森林里不知谁盖的小屋子……只有唱片机和一张TFK的CD还活着……”

夏寻并不反感这个话题，听听艺术家亲口描述的，那些有关他创作的原点，是一种美妙的体验。即便抵达了这样高度的艺术家，回过头，其实也有懵懂的时候……

当然，如果不是以这样的姿势来聊，那就更好了。

“TFK？”

“前卫摇滚的顶级乐队……瑞典的，The Flower Kings，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在整个音乐的海洋里……除了我们这些走上台面为人熟知……其实徒有虚名的蠢货之外，还有很多不为大众知晓的音乐……”

“那就是你的原点。”

“那一夜……不，也许是白天？谁知道呢，反正天黑的让人苦恼，而我邂逅了TFK……他们的音乐带我去了宇宙，让我见识繁星闪烁和世界的一切，以至于回过头来，我忘了自己很痛苦。无论如何，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音乐有这样的力量……能拯救一个人的力量。”

从那之后，他着迷于如何编织音符。

如何将自己的感情，透过那些本该没有感情的乐器，流入世人的耳中。

古斯塔夫从未希望有很多人来听，只希望自己能像那天邂逅的音乐一样，偶然的帮到谁，这样就够了。从创造第一首曲子再到死去，他所做的，其实至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事。

“不过……他们也帮了我。”

“你的乐迷吗？”

“嗯……他们给了我好多钱，让我过上了挺好的生活。你知道吗？极夜的时候我都能去国外躲着了……”古斯塔夫有点得意的对着镜头一笑，仿佛颜色都要流泻出来了。

夏寻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作为摄影师，她其实不是擅长言语的角色。

不过，这位音乐人还真是纯粹……

因此，他不希望别人为自己的死而悲伤，这一条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就成了他弥留于世，使用神的伟力去抹去感情的理由。即便因此抹去的，不光是单调的悲伤，还有那些爱意。

夏寻又陷入了和上一次同样的踌躇当中，她暂时将目光从相机屏幕上挪开，向后昂着头，眺望略显阴霾的天空。上次，她要夺走那只猫咪的自恋，这也许会导致它失去应有的宠爱……所以，夏寻其实挺为难的，想着假如能和猫咪聊聊、解释解释，或者谈谈条件就好了。

而这一次——

明明碰见是能聊的对象，却不想开口了。

对于古斯塔夫这样的音乐人，用这样的方式贯彻他的纯粹，也没什么不好吧……所以夏寻不禁觉得，自己仿佛只是个无趣的搅局者，假如被写入小说，会是最被讨厌的那类角色……

“唷。”

忽然，柔软的触感蒙住了夏寻的整张脸，柔和的布料，则摩挲着她细腻的脖颈肌肤，慢慢往下滑落。原来在沉思的时候，去了挺久的眠羽，已经把要加的衣服拿回来了。

眠羽自己却没有加衣服，一如往常的站在夏寻面前。

“好像天气也没变冷嘛，芬兰这破天气好怪。”她噘着嘴不太高兴，“白跑一趟，真是的……嗯？等等……”她的抱怨还未过半，一阵熟悉的寒气就窜过全身。

顿时，眠羽又用略带委屈的腔调，开始抱怨芬兰天气何等怪异。

夏寻没有出声，因为她的镜头里，古斯塔夫像是不打算让眠羽白跑一趟般，呼着那绵长的幽灵叹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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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晚上见。）

第152章·等待

“在这里等我？或者跟我走？”夏寻的手机晃了晃。

屏幕上面，清晰可见的写着这一段话，但这不是对眠羽的提问。

她的老板，还在那儿摸着下巴挠着头，小声嘀咕并分析为什么气候又突然转冷。而趁这段时间，夏寻在手机上编写了这行字，展示给了还呆在镜头前的古斯塔夫看。

好不容易才逮到这只鬼，总不能轻而易举就让他溜走……

身为替神办事儿的敬业员工，夏寻还等着拿走古斯塔夫的颜色，然后钓出那坨许久未见的肥皂泡之神，再端着刀，问问它瞎安排户口究竟是几个意思。所以，和古斯塔夫之间的事很重要。

但陪老板去逛街，那也挺重要的……

就算本来不重要——但身上披着她特意送来的衣服，又被那双洋溢着购物欲望的清澈眼眸盯着，夏寻说不出婉拒。

“那我就在这等你吧。”幸亏，古斯塔夫同意了，“我明白的，你找我有事……所以，我也很期待你究竟找我有什么事。”

“对你来讲，大概不是好事。”

“……嗯，我明白，所以我会在这里等到你再过来的。”

古斯塔夫的同意，是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的，但听起来十分可靠。这让夏寻本想再用来威胁它别跑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

将手机、相机收好，摄影师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更暂别了镜头前的亡灵，伴着眠羽朝跳蚤市场走去了。就算接下来，要拿走这位亡灵最重要的东西——也得再等一等。

所以，古斯塔夫也在等待。

他目送那两位奇妙的少女远去，下意识的用喉咙哼着一段简单但悦耳的旋律。

那是他的习惯——或者说，是生前的习惯，创作音乐需要灵感，而他的灵感便是为一切谱曲。如果是生前，他会把因灵感而来的那些旋律，慢慢谱写成一篇曲子，再花尽心思去编曲，呈给世界上那些爱着自己的听众。

听众们从不满足，而灵感却是有限的。

至少——生前是有限的。

那时的古斯塔夫，每天都缺乏灵感，在酒精、失眠、叶子、桑拿房，还有自己那位老朋友的唠叨中逃避一切。而越来越高的听众赞誉，则加剧了他匮乏的灵感……这也是导致古斯塔夫早逝的原因之一。

可死后……他却堆积了数不尽的灵感。只剩纯粹一团灵魂的他，还有着不愿再被爱的心和感情。靠着没有阴霾遮蔽的眼，哪里都去得到的脚，他堆积的灵感也许比人类的数量还多。

却在一次次无人听闻的哼声中，奢侈的消逝在了风中。

没有纸和笔，没有琴弦和黑白键，没有麦克风和音箱——更没有了听众。

直到夏寻和眠羽的背影彻底消散在人群深处，古斯塔夫才模仿着活人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种奇异的交际了……这让他稍稍寻回了一点，仍是活人时的习惯。

他大概知道，夏寻想要做什么。

一位鲜活的人类——不，一位美得远超正常人类的奇异少女，来到芬兰，唯独找到了自己，再愚蠢的幽灵也该知道，这只会带来威胁。死者不该在物质世界驻足太久，这是神所定下的世界规律……因此，被夏寻目睹的那一瞬，古斯塔夫就已经明白，自己漫长的等待该画下句号了。

此前——他弥留于世，不过是在等待。

等待有朝一日，零散分布在全世界的，喜欢他音乐的人都会踏足这片土地，然后……

忘了他。

现在的古斯塔夫又开始等待了，等待着那位摄影师来宣判自己的消逝。这没什么，古斯塔夫由衷如此认为。就算这是件痛苦不堪，让他叹息不已的事，他依然能轻易的接受。

只希望，自己不会给那位奇妙的少女添麻烦吧。

正午的暖阳划落，乌云遮住了斜入世界的光，接着，云朵被流窜天际的风刮得雪白。时间更迭，日夜交替，这对古斯塔夫来讲毫无实感，因为他不属于那个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