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湮
“我将这视作一个机会,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她的身体既然垮了,那么就不妨让这具躯壳垮得更彻底一些。我在重建她循环系统的时候顺便换掉了她全身上下的血液和骨髓。并压制了一些她身上的源石感染率。”
声音很清脆,并且清楚。是实体的声音而不是扬声器——史尔特尔小姐偏过头,不出意外地看见这位紫发的少女就站在自己的侧边。
泊尔塞福涅,在任何时间出现在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值得惊诧。
而这位紫发的博士随即朝她点了点头,先她一步走出,然后朝着封闭的单人重症病房挥下了开门的手。
“她现在已经睡着了,麻醉药和源石抑制剂足以让她陷入这栋楼塌掉都不会惊觉的梦——放心,阿米娅调制过了,是舒适的美梦。而至少到早上九点之前,她不会苏醒。”
少女博士站在门口,没有迈脚,但却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她了解史尔特尔,就像是她了解罗德岛制药里的每一个干员一样。她知道史尔特尔小姐需要一点和凯尔希独处的时间和空间。
于是,在走进门中之前,炎发的少女向她稍稍点头致谢。
…………………………
走近重症病房,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单独安置在房间正中的大型病床。床的两边是各式各样的仪器以及挂载着不同种类药剂的合金架——无数或粗或细的胶质管线从仪器以及药剂容器内延伸而出,像是垂落的榕树根须一般刺入床上病患的皮下。
凯尔希。
凯尔希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安静,苍白,而又脆弱地躺在柔软的白色被褥上。
安静是因为她紧闭着双眼,苍白是因为她失去了太多的血,而脆弱,则是前两者的总和以及她那虚弱身体状况的汇集体现。
她病得很重,真的很重——仅仅只是看着,史尔特尔也能够感知得到那远低于正常人类碎片的心跳和血流——她戴着呼吸机,那双象征着她那份坚毅意志的猞猁耳朵软趴趴地垂落。缺乏血色的胸脯轻轻地起伏着,而那重新构筑的肺脏显然还不能够有效地投入运作。
她很冷。
史尔特尔小姐在病床的边缘上坐下,轻轻地握住凯尔希那输液和探针较少的那只手。而于指尖末端传来的,是失血过多的冰凉,以及肌肉失能的虚弱。
“你会好起来的。”史尔特尔小姐轻声说道,一缕无色的火炎随着她的意志而流入凯尔希的身体内部并小心地检测。
凯尔希病得真的很重。越是看,越是心惊——泊尔塞福涅拆掉了她的正面肋骨然后换掉了她的心,肝,肺,脾,肾,以及全部的血和骨髓甚至包括了一部分的脊髓和小脑。而这种程度的手术,或许用脱胎换骨来描述也不足为过。
手术的规格这么高,那么需要被应用这手术的躯壳在先前究竟处于一个怎样的状态自然也是一个可以轻易预想的事项——毫无疑问,哪怕有着泊尔塞福涅的援手,凯尔希也在鬼门关内走了一个来回。或许只需要泊尔塞福涅的一个疏忽,死亡便会找上她。
——泊尔塞福涅,不会出疏漏。
——但是……啊,你这家伙,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照顾好自己呢?
牙齿在唇间轻咬,眼眸中流露出的不止有怜惜还有细微的后怕。她清晰地感知到了源石病并发症发作的迹象。而这或许才是泊尔塞福涅‘破而后立’行动的诱因——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可若非是已经‘破’了,又怎么需要在破后才立呢?
她的视线稍稍上行,掠过猞猁小姐那并未遮挡的光洁双肩——肩上那原本象征着感染者身份的几枚源石碎块已然在先前的手术中被泊尔塞福涅所摘除。而凯尔希身上的一切源石反应也全都被压制到了一个极低的限度。
源石融合率,或许已经低于百分之五了。而一同被压制的不止是源石的感染,那寄宿在凯尔希脊椎上的幽绿色猎杀者也在泊尔塞福涅的源石技艺下陷入沉睡。以至于现在已然安静得像是块石头一样。
这或许可以称得上是一件好事。
但却是一件让人心疼的好事。
而心疼的人,在这个时间点只有一个指向。
史尔特尔小姐,视线稍稍地移向一边。
她看见了重症病房内的一面小镜。看见了小镜内映照出的熟悉人影。
她看见特蕾西亚就坐在镜中的倒影里。看见粉白色的皇女在倒影中和她肩并着肩,伸出的手按在和她指尖相近的位置而眼眸中流露出忧虑的光。
于是她闭上眼睛。
闭上,然后睁开。
她又回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芦苇原里,她看见自己正和皇女肩并着肩坐在一块青灰巨石的上方,而皇女的手指正轻盈地搭在自己的手背上。
风在扬动。
特蕾西亚的瞳眸像是被风吹过的湖泊一般轻轻颤动。
她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只是像花儿一般的唇瓣,微微颤动。
最终,是史尔特尔小姐先开得口。
“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她。”炎发的少女,略带沮丧地稍稍低下了头。“我应该提早发现她身上的预兆的。”
她有些自责。
然而她却看到皇女轻轻地摇头。
“不是的你错,史尔特尔。凯尔希自己的行为和理念才是引发一切的诱因。她……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史尔特尔小姐没有反驳——但也只是没有反驳。
“如果……”她低声说道。
她没能说完,因为特蕾西亚的指尖按住了她的唇瓣。
“没有如果。史尔特尔,没有如果。”粉白色的皇女,语调认真。“请不要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搬到自己身上。请不要那么做。”
“可……”
“凯尔希也不会希望你变成她的全职保姆的。她是很大的人了,她知道什么叫做负责她也付得起责。”皇女的声音,像是山泉一样流入她的耳蜗。
而皇女和皇女身周的芦苇原也随之淡化。最后,只有只言片语在少女的耳侧回响。
“给她一点信心吧,史尔特尔。你看到的凯尔希,和你认知的她,其实有些不太一样。”
……………………
史尔特尔小姐睁开了眼睛——她又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上。凯尔希依旧安静地在床上躺着。而镜中的特蕾西亚也已完全地匿去行踪。
时间并未过去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只有数秒——她看了看凯尔希,后者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
“我白天再来看你。”史尔特尔小姐,轻声说道。她放开手,便要从床边走向屋外。
她没能走出去。
因为就在她放开那只手的时候,她的裙带,却被凯尔希垂落的手本能地扯住。力度很轻,但她却没有办法用力挣脱。
因为她听见了凯尔希在梦中的声音。
很轻,很细,只是梦呓。
“别走……”
“别丢下我……史尔特尔……”
……………………………………
十一点时,被win10的自动更新鲨了_(:з」∠)_
第一百四十八节·不患贫,患不均
屏住呼吸,整理思绪。
思考。
——我的听觉神经应当没有出现异常。
——我的逻辑思维应该没有产生谬误。
——换而言之……我听到的内容……没有出错?
史尔特尔小姐微张着口,看着凯尔希昏睡着的面容一脸地不可置信。她宁愿相信自己的听觉神经或者大脑出了些什么问题,也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真的听到了那些言语。
——总之先发动时光机……
心念微动,焚时的无色之炎便要从体内释放朝着外侧延展——这是她的本能反应,然而就当无色之炎从她体表溢出一毫米的瞬间,这本能的行动和想法又被她给完全掐灭。
——我在干什么!?
——我……我,这……我可不是临阵脱逃的角色!
轻呼吸——轻呼吸,然后深呼吸。凯尔希那勾住裙摆的手却下意识地被自己握在手里。那触感有些热,虚热,淡薄的汗下掩盖着轻微的颤抖。
史尔特尔面色不变——虽然内心慌得不行但是面色不变——她靠着凯尔希的病床边轻轻地坐下。然后将猞猁小姐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膝间。
紧握着,放到膝间。
“我不会丢下你的,凯尔希,我就在这里。”她轻声说道,声波定向地投射触碰着凯尔希的耳内鼓膜以确保这只昏睡的猞猁能够将她的话完整地听清——她说了不止一遍。“我不会丢下你的,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她的声音清晰,而且柔和。
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凯尔希的呼吸和脉搏正一点点趋向平静——凯尔希并没有醒,刚刚所说出来的话只是单纯的梦呓。然而即便仍旧停留于梦中,凯尔希也依旧将她的手紧握。
凯尔希在做梦。还未醒来的深沉的梦。
呼吸虽然已经平稳,但双眉却还是微微蹙起,再结合先前的薄汗以及肢体反应,可以确保凯尔希正在做一个噩梦。
——噩梦,和我有关的噩梦。
史尔特尔小姐的思维唯有在这种时候才如此迅速而发散。
——和我有关,出现了我将她抛下的场景的噩梦。
——我从来没有抛下她过……那说明应当是某个特定的场景。某个她孤立无援,需要我或者只有我能够在那时候提供助力的场景。
她似乎完全没有想过‘被自己抛下这件事本身就是噩梦’的可能性——不,不是似乎。她的确完全没有往那个方向思索。
——那么,会是什么时候呢?
一缕久远的记忆被她提取出来,并在脑海中获得了定位。
——啊,是了,巴别塔时期的那场战斗。她被俘虏,并被设做诱饵以设伏的时候……那一战的确费了我不少力气。毕竟我在那时候的力量还远远比不上巴别塔倾颓后的时期。
她回忆起了那场战斗。特雷西斯在一处战略要点的争夺中耍了一点小花样,从而让泊尔塞福涅在胜利与凯尔希的安危之间做了一个选择题——当然,那时候的泊尔塞福涅根本就不在乎凯尔希的生死所以特雷西斯在付出巨大代价后完成了他的目的。或者说,目的的一部分。
特雷西斯没有尝试从凯尔希口中拷问机密,而是巧妙地用凯尔希作为诱饵,企图以绝对的战力优势干掉在那时已然成为战略支撑点的自己。
当然,最终的结果是特雷西斯的大败亏输——或者说那家伙始终没能够逃脱泊尔塞福涅的谋算。他的伏击圈被泊尔塞福涅轻易拆除,而力量在梦界之旅结束后临时上升了一层级的自己则作为一把炽热的剑,歼灭了剩余的精锐战力并在某些想要垂死挣扎的家伙试图以凯尔希做人质之前救出了那只猞猁。
那是挺麻烦的一场战斗——当然,只是对自己来说麻烦,因为自己还有其它的手段增幅搏命。但对自己和泊尔塞福涅之外的一切参与者而言,那场战役简直是全程在刀尖上跳舞,只要少了哪怕一个‘巧合’或者‘奇迹’,最终的结果必然不如人意。
然而实际上并没有‘只要’——自己在那时可以拼着躺病床强行解放莱万汀。泊尔塞福涅也可以自杀读档然后开启下一局——但知晓并明悟这一事实的只有自己和仍是恶灵的泊尔塞福涅。而自己和她在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多言。
——是因为对那场战役心有余悸,所以才在心中留下阴影,害怕我在那时候会抛下她独自离去么?
——啊……这还真不像是你会表露出来的情绪呢,凯尔希。你在我的印象中应当更加坚强一点。不过……
她看了一眼昏睡中的猞猁小姐,或许是因为手中抓住了倚仗,原本蹙起的眉也轻轻地慢慢地舒张开来。原先稍稍有点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也重归于平稳状态。
——重症,激素失调所引发的心理现象么……有这个可能性,毕竟凯尔希活得也不算很久。她的躯壳也终究只是凡俗之躯。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激素分泌从而让生理腺体影响到了思维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但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史尔特尔小姐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那么一两分凯尔希实际上是个喜欢自己的傲娇的可能性,然而无论怎么看,这样的想法也未免太过于白日做梦而且自作多情了一些。
史尔特尔小姐不喜欢自作多情——尤其是被揭穿的自作多情因为那样实在是太过尴尬。
但是……万一呢。
万一那真的不是错觉,而是确有其事呢?
少女的内心,陷入些许的犹疑——她又想起了昨天,或者说前天在观星台上的那一段奇妙遭遇。那迎面而来的轻盈一吻,以及凯尔希那毫无变化的心跳和表情。
——或许她对我的态度并没有我预想中那么差……毕竟特蕾西亚都提过两次了。我就算不相信其它人,至少也可以听听特蕾西亚的意见。可能这只是某种别扭,某种矜持。而她对我实际……唔,这个或许已经能够证实,她对我抱有友善的态度。
——但友善和爱恋终究是有着巨大差距的……凯尔希要是爱上特蕾西亚那我一百个相信。爱上泊尔塞福涅我也能相信百分之五十……可我……
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
——现在还没到白天,回笼觉的确可以睡,但做梦什么的还是算了罢。
思绪归于冷静,内心的些许躁动被压入心底。或许在未来,这点躁动会在合适的契机下爆发出来并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但至少现在,它会安静地沉眠于心湖之底。
她闭上眼睛,然后睁开。
然后,她朝着凯尔希的耳侧俯下身。低语。
“安心休息吧,凯尔希。直到你苏醒为止,我一直都会在这里,一直都在。”
……………………
史尔特尔小姐走出重症病房,门在身后合上的时候,她看见泊尔塞福涅就站在门廊的边缘飘窗处俯视着旭日初升的大地。
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小时。现在,是早晨七点。
泊尔塞福涅在她走出门时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视线下移,在她那齐肘断掉的右手处瞟了一眼。
“你也是舍得。”紫发的少女博士淡淡地说道,言语中的情绪难以辨清。
“舍得?不,我并没有付出什么。”炎发的少女歪了歪头,举起断掉的右臂,在她的视线中,骨骼和筋肉的结构不断破碎重组,但大势上却朝着完整的方向转变。
“她抱着我的手不松开,所以我只好把手留给她。”
“而且我也向她承诺一直都在她身边了,所以花了点时间,研究了一下分身的技术。就目前看来,似乎效果还不错。”她摆了摆自己的右臂,手指的末梢在时间的流淌中缓慢地重新构建。
泊尔塞福涅眨了眨眼睛,眼眸中倒映出ICU内的监控情景——她看到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史尔特尔小姐正安静地坐在昏睡中的凯尔希身边,并在她投来视线的时候朝她所控制的摄像头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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