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湮
于是W安静了下来。
很显然,史尔特尔小姐很有信誉——她的确很少食言。而她的承诺也因此具备了不低的含金量——而这让被按在桌子上动弹不得的W小姐一阵呆滞,然后,放弃反抗。
虽说她的反抗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装模作样。
“你……”白发的前萨卡兹佣兵,轻轻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史尔特尔,你打算把我怎样……唔呀!”
她发出一声惊叫——她没想到史尔特尔小姐这次居然真的不是嘴上说说!而当源自臀部的触击裹挟着神经脉冲将痛觉送往全身的瞬间,W小姐的内心却浮起了一抹微妙的欢畅。
史尔特尔,以前从不这样。
过去的她,同样有言必应。但如此情绪化的,像是人,像是普通平凡之人的反应,却从来就没有过哪怕一次的表达。
W轻喊着,声线略显高扬。她在第一下故意喊得很疼,然后便在第二下时受到了稍微柔和一些的对待。
‘她在乎我……她过去从来不在乎任何人,但她现在在乎我!’——W小姐的心绪因这小小的发现而激荡。而身后那原本就警告成分大于惩戒的触痛在这一刻也仿佛变成了柔和的轻抚。她的声线就此不自觉地变转,从装模作样的疼,变成了遮掩欢快的哭。
哭,但是是假装的哭。仿佛有和煦的春风涌入她的肌骨,明明体内一阵暖洋,却又在仿佛微弱触电一般的颤栗中维持着虚假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海燕,在暴风雨中穿行却又期待着更加严苛的雷霆和闪电。而在这充盈知觉的风雨之中,她歌唱,并且高扬——直到暴风雨在十分钟后迎来消散。
……………………
空气中有着草莓的味道。
是草莓,但却又混杂着一点微妙的辣——史家水果铺的记录条目因此加一。而对这只不听话萨卡兹的小小惩戒也就此终了。
她趴在办公桌上,轻轻地喘着气,衣服被汗水打湿,而手,脚,乃至于脖颈处的肌肤,却被绯红的色泽所缠绕——她勉强地抬起头,侧过,看了眼身后的史尔特尔小姐。一双总是抱着不怀好意笑容的大眼睛,如今却是泪眼汪汪。
“你……你可真是毫不留情哪,史尔特尔。就算是可露希尔的那辆失控泥头车,都没把我弄得这么凄惨过。”
泥头车——泥头车指的是可露希尔的一次失败的工程学改装。这只黑发血魔在不久前曾经想要将催泪气体装载在自动车辆上以应对她以为可能会有的切尔诺伯格乱象。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失控的自动车带着这同样失控的喷洒系统在罗德岛本舰里转了一圈。而所有被波及的部门干员,对那场事故的看法都是——‘就像是被泥头车当面碾过去了一眼’
这个例子举得其实不好,但W既然在这里提起她,那就肯定有着某些说法——她或许还期待着史尔特尔小姐问‘为什么是可露希尔?’然后便用不那么谜语人的方式给出一个能在对话中稍占上风的回应。然而……
“我知道是可露希尔。”史尔特尔小姐,微微颔首。有无形的火炎从她手中淌过,算是事后的清洗。而同样的火炎也无声地穿过了勉强起身,但又不敢坐下的W,带走了她体表所有的水渍和汗沫。
“我知道如何处理,并且正在解决这一事项。”她回答。
她在回答的时候,看见撑着桌面站起的W双腿轻颤,一副立足不稳的模样。
——奇怪,她有这么虚弱吗?生理指标明明全都很正常……
——我记得以前,她就算被人在肚子上捅一刀都面不改色。而我对她的‘惩罚’甚至不会让她的身体肿痛受伤。
脑海中有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来不及解答。
“……你果然知道。”W轻轻喘着气。“她原本想要拉我一起入伙。但她没想到我和她并不一样……史尔特尔,你打算拿可露希尔怎样?虽然她是巴别塔时期就在的元老,但错误就是错误。错误总该付出代价。”
W的唇角,努力地想要挂起一抹和平日里一般的促狭的笑。
然而史尔特尔小姐只是将脑袋轻轻地摇了摇。
“不是错误。”少女轻轻摇了摇手指,走到W身边,在她打算扶W一把的时候她感觉W似乎本能便想要躲开却又抑制住了肢体的反射。而她的指尖触碰到W的手臂时,她却感知到了一抹微妙的颤栗在W的四肢百骸间流淌。
不是伤,也不是后遗症,这似乎和情绪的变动有关。而这也正是让W的双脚无法紧抓地面的干涉力量。
但她没问这是怎么回事——她相信W能够处理好。
“罗德岛制药并不是一个容不下第二个声音的组织。人人平等的制药公司,也不是尊卑分明的萨卡兹皇朝——可露希尔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有缘由的。她的举动并非罪过。而她唯一犯下的错误,则是对华法琳的不诚诱导。”
“她的错误仅限于华法琳,而也只有华法琳能够裁断她。毕竟她的行动并未对罗德岛造成实质性的损伤。而她的手中也没有出卖或者背叛的计划。”
“她没有错,她只是将一个迟早要解决的问题,放到了众目睽睽之下。”
“……所以你原谅她?”
“我没有怪过她。”史尔特尔小姐,回答——毕竟她又没有被泥头车撞过。
于是W松了口气。
“果然,是你的风格……史尔特尔,你以后打算做什么?打算将罗德岛带向何方?”
“我不打算做什么。我只会待在这里,履行泊尔塞福涅所委托给我的,协助干员精进战斗技艺的职责。而决断罗德岛未来的,是阿米娅。”
“只有阿米娅?”
“只有阿米娅。”她补充了一句。“泊尔塞福涅并不期望罗德岛的权力。她会在接下来的时光中将这座城市的管理权让渡给阿米娅。”
白发挑染的萨卡兹女性,沉默数秒。
“……你和她的变化都挺大的。”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脱落。让她重获自由和阳光——她松开了按住桌子的手,走向史尔特尔来时打开的那扇落地窗。
“那么,调岗申请我很快就会写。就和当初约好的一样……史尔特尔,你下次还会像是这样打我吗?”
史尔特尔小姐,思索了大约半秒——她觉得自己或许下手还是太过用力,抑或者W的交感神经分布得和其它人不一样?
于是她回答。
“会。”
并且补充。
“下次再来,我就翻过来打。”
而这样的回答对于W来说似乎是一个格外有趣的笑话——她先是一愕,然后便笑得直不起腰。
“呼呼,呼呼……呵,翻过来打。呵……那么,我就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她说道,然后翻下窗户,消失在了薄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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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节·了不起的进步
房间终于安静了下来——截止今日,W应该就是最后一位访客了。
史尔特尔小姐收拾好了办公桌,将文件全都放回到了桌上并且排列整齐——她挥了挥手,向外逸散的炎气便将这座房间里的一切‘水果味’气息尽数蒸干。然后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轻呼吸,然后微微垂落眼帘。
——总觉得今天这样的事变得多了起来……甚至多得有些离谱了。
——距离我变更思维方式时开始,直到现在,明明才过去了不到四日时光……但我却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某个香饽饽,甚至于都有一些……‘招蜂引蝶’了。
她好歹不是一个全然智障的蠢货……哪怕有着说服自己的缘由,她也知道有些玩笑并不是随便就可以开的。
——她们就不怕我弄假成真,真的就当场把她们上了吗?
——W也就算了,她向来是喜欢踩钢丝的。但是特蕾西亚……虽说这家伙也是个坏心眼的家伙但却也没坏到这种程度。而且在芦苇原那层空间里。我真要对她做些什么,她可是完全没办法反抗的。
——或许……
按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
或许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玩笑。或许在这玩笑之后,隐藏着一些微妙的,暧昧的,潜藏着某种细弱的期待想法。
或许……她们真的想让她,在那薄暮的覆盖之下,将她们按倒在地上。
她睁开眼睛。
“不要自作多情,史尔特尔。”她轻声,对自己说道:“不要自作多情。”
但她的内心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回响。
——但我真的是在自作多情吗?
——还是说……我只是在逃避呢?
思绪在心中纠缠着,像是两只背负着不同旗帜的军队相互征战厮杀。双方统帅各展奇谋妙策,但却始终在一个动态平衡的界点上僵持不下。
砝码不足,证据不足,动力不足,过去的思想和现在的思想间因此而无法分出高下。
而分不出高下的结果,便是——
——先维持原样吧。我……不能够轻易地做出决断。
史尔特尔小姐幽幽地舒出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可以等很久,但她同样也知道自己身边的人若是真的有那样的念头,却是不太可能等得如同自己一样久——错过就是错过,彼界中所知的那些悲春伤秋式的宿命论文学她并不是没有阅读过。但是……
——对我来说,错过,真的就是错过吗?
抬起手,手的一部分仍旧在沉睡的凯尔希处履行承诺。而这概念上的缺失已然被适应,而一缕无色的焚时之炎已然出现在指掌之中。
时间站在她这一边,若有遗憾,总可消除。
但消除的遗憾只是她人的遗憾,她自己的那一份,却始终萦绕在她身上。
——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的时间是不受干涉的。
——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泊尔塞福涅。
——啊……只有我和她的遗憾是不会被消除的。所以,我要是真的会错过什么,那么也只可能将她错过。
——但她真的拥有人类的感情吗?
少女思考,记忆于脑海中回溯——这段时间中那由她所见的泊尔塞福涅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全数映入她的思维认知之中。并被她详细地检阅,然后评价。
她很快便得出了一个确切的结论。
——泊尔塞福涅是有感情的。
——她会喜悦,会生气,会忧愁……虽然很少,但的确有。然而她所表露情绪的时候,却往往是在和我相处的时候。
——因为我和她是同类吗?因为她先我一步,有如今的认知吗?啊……的确,论聪明才智她超出我太多太多。我唯一比她强的地方,也就仅限于战斗。
——我所想到的东西,她应该早就想到了吧。所以……在我还在思考会否错过,而对她报以暧昧不清的态度时。她却已经因为相似的动机,而一直在照顾我吗?
记忆的碎片翻涌着,她很难不承认泊尔塞福涅那唯有在自己身边时才温柔体贴的行为属于一种特殊的照顾——她不确定那种照顾究竟有着怎样的缘由和动机以及本质。但无论如何,照顾就是照顾。
那么……
“去给泊尔塞福涅做晚餐吧。”她想到,然后起身。按照她的理念和信条,去筹备和收获对等的回报。
…………………………
史尔特尔小姐做了一例新颖的菜式——仿南烧豆腐,泰拉特色菜,她在中午于罗德岛的公共食堂里面品尝过那种食物。而现在她用自己的味觉,经验,以及直感复刻出了那道菜式的相近做法——她不喜欢去求人,所以她宁可自己推演出一道大概不会很正宗的菜式,也不会开口去索要,或者交换那位食堂师傅的食谱。因为那种感觉,让她感到别扭。
请求他人,让她感到别扭——她不知道自己要过多久才会适应,因为她总是觉得自己大概只有站在被亏欠的一方,才能够心安理得地收下哪怕并不对等的些许补偿。
这其实是某种自负,某种傲慢。某种将自己置于更上一级的层次,俯视卑下之物的视角和想法。
她知道。而且她不打算改——过去不打算。
毕竟她的记忆中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脑袋有病的梦界智障让她做选择题。让她在整座城市的生命和她的自尊之间二选一,要么屈膝跪下,要么整个城市的人死光。
她在那时选择让整个城市的人死光。
然后再花费很长,很长一段的时间来重建那座城市,并将那个泛机械世界观的科技树攀登到基因回溯,意识提取的程度将那座城市里的所有死人尽数复活,而在这期间,任何想让她低头的家伙都遭遇了……非常不人道的下场。
世界上的一切不幸都源于当事人的能力不足——她过去一直都很相信这条理念。
罪孽仅来自于自己的内心而非他人的看法——她过去也一直都很认同这条道理。
——那么,现在的我也是会这么想的吗?
史尔特尔小姐心想道。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太确定——抬起手,朝着窗外的微黯夜空打了个招呼。一架无人机便轻巧地飞了进来,并悬停在她边上。
“主菜是豆腐,配菜是红烧肉,玉米炒豌豆——豆腐的味道可能不是很合你的口味。希望你不要见怪。”她将整理好的食盒放到无人机顶上。并对无人机招了招手。
“晚上会过来吗?”她随口问道。
而身侧的终端里发出熟悉的声响。
——“这算是邀请?”
“是约定。”史尔特尔小姐托着腮,回答。“我答应过你会照顾你,保护你,在你需要时陪伴在你身边。我也不觉得两个女性躺在同一张床上有什么问题,尤其是你和我。”
——“哪怕你在不久前才经历了那样有趣的经历,你仍旧这么想?”
“她们是她们,你是你。我和她们之间的约定与和你的约定并不一样。还是说你也打算像是W一样捉弄我?”
——“舔耳朵?若我向你请求,你会答应吗?”
史尔特尔小姐,犹豫了一小下。
“我觉得可以,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冒犯,那我觉得可以接受——仅限于你。”
——“那我是否要为这特殊的待遇而感激涕零?”
“那是你的自由,你爱怎样就怎样。”
——“真是绝情,史尔特尔,你真是太绝情了——我的躯壳将在十点三十七分零六秒因工作量分流而获得解放。并在四十一分又十七秒时抵达你的居所。请为我准备好洗澡的热水和就寝的薄被,夜间我会执行先前的仪式,继续对你的梦界探索之力进行研究。”
梦界探索……
“了解了。”史尔特尔小姐点了点头。“其它人怎样了?我是说叶莲娜,塔露拉,阿丽娜她们。以及斯卡蒂的病理检查结果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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