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史尔特尔 第34章

　　然而，身为无数次跨越门扉的诸界行者，她却清晰而且明确地感知到了这一次和上一次之间的差异。

　　原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挤进去的通道，如今似乎有了那么一点余地。或许那相对于过往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但差异就是差异，穿行的门户，的确随着某件事情的达成而开阔了些许。

　　——我做了某件事，让门的大小改变了。

　　——是因为我吞噬了足够多的无主灵魂，提升了我的规模。还是说，我的所作所为，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某种重大影响？

　　少女思考着，并且很快就否定了前者——过去的自己经历了如同繁星一般众多的梦界。而在那些梦界中不乏完全没有超自然可能性的无魔都市世界。而在某些世界中，自己在离开之时，绝对比降临时要更为虚弱。

　　——哪怕是在黑暗之魂这个世界，我传火结束被烧到强行脱离这个世界时也必然比我最初降临的那一瞬间更加弱小。而若是这一条件成立，那么我在一万多年前就根本无法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推测一不成立。门的大小，应当和我自身所持有的力量无关。

　　——那么，真相为推测二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世界为湖，我是落入湖中的气球。我原本可以随意从水中脱出，但多带一个人，便相当于在气球上系上一枚吸水的石头。于是再想要从湖中离开，就得让水面上泛起涟漪甚至波浪。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让石头脱离水面并且沥除水中束缚。才能够让我这枚气球，将坠落的石子带走。

　　——啊……改变越多，门扉便越大么。

　　她回到了现实，让时间继续流动。伸出手，轻轻将五指合拢就好像攥紧了一枚时钟。自从降临到这个梦界以来的所获得的一切情报都映入她的思绪。而这一次，她并不困难地就发现了内中的不协之处。

　　——变化太小了。

　　——对，我现在才注意到，这个世界，和我认知中的，前世彼界那作为电脑游戏的黑暗之魂三世界，几乎没有多大变化。

　　——哪怕我在昔日救下了所有哪怕在游戏中根本不可能拯救的NPC，哪怕索拉尔在我的影响下成为了开国君主并创造出了统一大陆的国度。这个世界，也依旧没有产生什么本质上的变化，或者说，那些关键的节点，未曾变动。

　　——薪王仍旧是那五位，埃尔德里奇，不死队，尤姆，鲁道斯，洛斯里克。

　　——冷冽谷和洛斯里克之间也依旧在相互争斗。

　　——妖王欧斯罗艾斯依旧出现，并且疯狂。古达因传火失败而死去，并成为祭祀场中的灰烬守护。而洛斯里克的双王子，也依旧不愿意传火。

　　——我不会高估蝴蝶效应，但改变了那许多前置条件之后，映入我眼中的‘现在’却依旧保持着和游戏剧本大体相同的局势便属于因果逻辑上的错误。而这只能够证明一件事，那便是这个世界的命运，受到某种外力的维护。

　　脑袋里稍微有点疼。是幻痛，而不是真切的神经反应。自灵魂深处有着一段被尘封的记忆不住翻涌。而当它即将浮上意识之海的表侧并展现其内容时，它却又无声崩碎，宛若虚幻的泡沫。

　　她只看到了一副支离破裂的画面。

　　一望无际的荒野。

　　冰雪冻结的祭坛。

　　看不清容貌的，哭泣着的少女。

　　以及，熊熊燃烧，将半个天空染为黄昏色泽的剑。

　　——莱万汀。

　　心中响起了这个名字。

　　——为什么，我会想起莱万汀？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嘶吼，咆哮，发出阵阵尖叫。

　　——得回去才行。

　　——现在就要回去，立刻就要回去，我必须回到泰拉去

　　——回去，现在就回去

　　——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

　　“小姐？”

　　突入起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头，便看到已经结束了膝枕的防火女正在很近的地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而在不远处，霜星的视线中也满溢疑惑。

　　——对了，如果只要对世界做出重大改变就可以回去，那么只要把防火女给……

　　思绪戛然而止。

　　因为史尔特尔小姐用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她面不改色地拿起原素瓶，在任何破绽表露出来之前喝了一口。而伴随着损坏器官于无声息中的急剧修复，在认知上的剧痛中，她朝防火女点了点头。

　　“刚刚在想事情，你说……那烧毁了这座城市的罪业之火，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一定是疯了。

　　——原来我，也是会疯的吗？

　　她的动作自然，言语之间的变转毫无破绽。哪怕是再亲近，对她再了解的人，也无法意识到她心中在那一瞬间所爆发出的杂念。

　　或许真的无法——或许。

　　“罪业之火，吗？”防火女稍稍歪过头。“根据白教在过去的记载，罪业之火是来自于深渊的火焰。据说是因为这座城市蕴含了太多的邪恶，所以人心中的黑暗招来了深渊之力的侵袭。但也有另一种说法，说这火焰来自于某位疯狂的学者，尝试如同神话传说中的混沌魔女一般创造出代替初火的人工火焰。而罪业之火，便是其失败的产物。”

　　“原来如此……”史尔特尔小姐点了点头。她还记得在游戏中，巨人王尤姆是少有的几个身上有深渊侵蚀痕迹（眼睛冒红光）的boss级怪物。而她之所以选择清扫罪都，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她和巨人王有过意志上的交流，她知道至少现在那位君王还未被深渊彻底捕获。

　　她验证了自己先前的设想，而现在又从防火女这里获取了足以用于佐证的情报。

　　她选取了这么一处战场，不会有太多外力干涉，也不会接触过多有可能带来变数的智慧生物。

　　“我打算去见一下这里的王。”她平静地说道。

　　“您……是打算将那不愿意回归王座薪王的柴薪带走吗？”

　　“不。”她摇了摇头。“把将熄未熄的余火再烧一遍是小气的做法。我并不打算做这种没格调的事——但我仍打算击败尤姆。因为我要捕获它所镇压着的罪业火焰。我要将这来自深渊的伪劣火焰，当做初火的燃料投入火炉。”

　　她轻轻地握了握拳——比起杀死某人，或者将薪王送上王座，果然，还是直接剥夺掉薪王的职责造成的改变更大，不是吗？

　　“这座罪业之都中几乎所有沾染过罪业之火不死者都已经被清除，那么，在它们汲取到足够多的无主灵魂从而复生之前，罪业之火哪怕能够逃脱也找不到寄存的载体。所以只要我击败了尤姆，那么控制罪业之火将并不困难。”

　　“您的意志。”防火女朝她微微欠身。“但我还是得提醒您，在您之前，从未有人做过类似的事。”

　　“所以我是第一个。”史尔特尔的回应轻巧而迅速。“因为我本就是第一个，因为我是史尔特尔。”

　　——没错，我是史尔特尔。

　　——我不是泊尔塞福涅那种为了完成目标，无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混账。我想要的结局，是所有人都能够幸福生活的美好结局而不容许丝毫瑕疵。所以——

　　“你们要和我一起去吗？”她看看防火女，又看看霜星。

　　——或许，我也是时候给防火女起一个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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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节·只有风暴才能击倒大树

　　——罪业之都。

　　罪业之都的最深处，坐镇着薪王尤姆。

　　而尤姆并不是罪业之都的原住民，在漫长悠久的岁月之前，它曾经是一位自由在大地上行走的英雄。

　　英雄……什么是英雄呢？

　　现在的尤姆并不知道，而过去的尤姆也同样不知道。

　　于王座之上，孤独的薪王陷入过往的追思。

　　它还记得很多年前以前，第一次踏出祖地的巨人战士在大地上游历的时候。在那时，初火还很旺盛。世界的广阔远非现世民众所能够想象。在山外有另一座山，在另一座山外还有浩瀚的大海，而在大海之外再远渡重洋，便可看到另一片无边广袤的大地。

　　年轻的巨人战士渴望冒险。

　　年轻的巨人战士期望世界的安宁与和平。

　　年轻的巨人战士带着大盾和战刀，在旅途中又结识了不少的同伴。

　　而等巨人战士不再年轻的时候，他便满载荣誉、鲜花，以及掌声，回到了这片早已不再熟悉的大地。

　　人们称它为英雄。说它击败了狡诈的海兽，说它赶跑了唤雷的群鸟，说它斩杀了发狂的毒龙，说它镇压了腐尸的国度。

　　人们称它为英雄，人们赞颂它。编出各种好听的歌谣来称赞它。

　　但巨人战士却并不懂得什么叫做英雄，它从来都不懂。

　　它不懂，它真的不懂。然而即便它不懂，却有得是人来教导它英雄应该怎么做。

　　“过路的英雄啊，请你去斩杀森林中的巨狼吧。因为它孕育了众多爪牙，人们已经没法去种植庄稼”——路过一片荒芜的农田时，有农夫向它祈求。于是它便和朋友们前往密林深处，斩下了异化魔狼的头颅。

　　“强大的英雄啊，请你去终结这场战争吧。我们的国家受邪恶邻国的侵袭，无辜的百姓都成了奴仆。”——路过一座破落的城邦时，有士兵在战场外向它祈求。于是它便带着朋友们一起举起大盾冲入战场当中，击败了强大国家的仆从，解救了那些将要被发卖的奴仆。

　　“伟大的英雄尤姆啊，那座山上有飞龙盘踞，请去杀死它吧，因为我的人民需要耕种的土地，而我也想要扩张我的国度。”——路过一座繁华的城市时，统治国家的王热切地招待了它并朝它发出请求。于是它便和战士们一起登上了龙群栖息的山，在历经血战后，清扫出了一片净土。

　　杀死巨狼后，有同伴说：我们至少也该在农夫家享受一份晚餐。这样也算对得起那一番激烈的战斗。

　　但是巨人战士没有这么做，因为农夫本身也很贫穷。喂不饱巨人的胃口——于是巨人战士摆摆手，反而为农夫开垦田地。而他的朋友们自然也不好抛下它，便只好一起义务劳动。

　　“你太善良了。”——有同伴这么说，然后渐渐地疏远了。

　　击败恶国的大军后，有同伴说：我们至少也该收缴一部分战利品。因为这是我们血战换来的收获。

　　但是巨人战士没有这么做，因为被解救的民众向它祈求——“英雄大人啊，请为我们报仇吧，请为我们战斗吧。我们还有亲眷，仍在受到压迫。”——于是巨人战士带着朋友们继续战斗，而等到两国言和之后，已经没有战利品可以落入这第三方之手。

　　“你太迟钝了。”——有同伴这么说，然后悄悄的离开了。

　　清扫群山上的龙巢后，有同伴说：飞龙只是住在山上，就算杀死，我们也应当将龙蛋带走，日后将它们放养在偏远的山地里面，也算延续了这一支生灵的血统。

　　但是巨人战士没有这么做，因为国王让贫苦的百姓来抱着它的腿大声哭诉。向它索求飞龙的尸骨和蛋来宣称为死在龙吻下的家人复仇——巨人战士难以决断，但国王的士兵却乘机带走了龙巢内的所有财富和飞龙的尸骨。龙头被砍下，成为了国王炫耀胜利的凭证。龙蛋也被收藏，被贩卖到洛斯里克成为了贵族们的财富。而等尘埃落定之后，国王将巨人战士的功绩写入了吹捧用的诗歌之中。

　　“你已经迷失在英雄的名声之中了。”——有同伴大声指责了它，然后愤愤地走了。

　　巨人战士无法理解，巨人战士感到困惑，它只是想要帮助其它人，只是想要冒险，只是想要守护。但当它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几乎已经没有人需要它去守护。

　　不，还有一位。

　　来自卡塔利纳的杰克巴尔多穿着洋葱一般的盔甲，依旧站在它的身后。

　　“尤姆，我的朋友。帮助他人绝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后。”——憨厚并且矮壮的卡塔利纳人骑士大声说道，朝它伸出了小小的友善之手。

　　于是，巨人的迷茫便消除了。

　　它握住了那只对它来说过于瘦小的手，然后继续着它的战斗。

　　战斗，战斗。

　　它的名声越来越大。

　　它踏过的战场越来越多。

　　它会为迷路的小孩找到慌张的父母，它也曾在荒野上和无名的神祇角力。它的故事在许多个国家中传唱。而所有的歌谣都称赞它——凡有所求，必有应答。

　　于是，在某一天，一群穿着华丽的贵族顶着愁眉苦脸找上了它。

　　“伟大的巨人，传说中的英雄尤姆啊，请拯救我们吧。请压制我们城市里的不详之火吧。那火焰是那样的恐怖，只有最强大的英雄才能够与之战斗。”

　　贵族们来自一座繁华，但却名声不佳的都市。而那座都市中，于近期内爆发出了诅咒的暗色的火。

　　尤姆没有拒绝。

　　它和它的朋友杰克一起抵达了那座有名的财富之都——巨人的身体高大，看到的只有光鲜亮丽的城市。骑士的身形矮小，于是这座财富之都中的种种隐蔽的罪恶都映入他的眼中。

　　骑士没有多话，卡塔利纳人向来不喜欢揭人短处。但骑士却也沉默了下来，少有地催促起自己的同伴早点完成这场战斗。

　　而战斗其实并不困难。

　　早已成为伟大英雄的巨人战士轻易地镇压了诅咒，遏制了从地底深处冒出的不祥之火。然而在离开之前，贵族们却又拦住了它的脚步。

　　“伟大的巨人，传说中的英雄尤姆啊。您虽压制住了这诅咒火焰，但这火焰迟早也会再度燃起吧。请您继续保护我们，请您成为我们的王吧。这座城市的住民都仰慕您的荣耀，请您务必多多考量。”

　　贵族们恭敬地向它恳求，而在贵族们离开后，整座城市里的民众便将巨人的居所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声称除非巨人踩过他们的身体，否则他们绝不会在王命以外的法令下退走。

　　“我的朋友，尤姆哟。你要小心这些人的恳求。”卡塔利纳的骑士忧心忡忡地看向自己的巨人同伴。将自己所看到的事务向它诉说：“这不详的火焰，是人的罪业。这来自罪业中的火，必然会让这座城市堕落。若你要成为这里的王，那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被这罪业之火所吞噬，从而不在拥有自我。”

　　然而巨人只是慨然一笑。

　　“但除了我，还有谁能够压制住这罪业的火？”

　　骑士没有回答，他也的确没法回答。他只是重重的，拍打着自己被护甲保护的胸口。

　　“那么，我卡塔利纳的杰克巴尔多，必然会陪伴你到最后一刻。”

　　骑士下定了决心，但是巨人却第一次地拒绝了自己的同伴。

　　“不，我的朋友啊，我有另一件更加重要的事，要拜托你去做。”

　　于是，巨人接受了贵族们和民众们的请求。但它提出了条件，它让这座财富之都召来了这座大陆上最好的铁匠，并拿出了自己历年冒险中仅有的财富和珍藏，并提供图纸，设计出了两把相对的剑来让他们打造——而当剑成之日，掀起的风暴甚至隔得远远的就能够划伤巨人的手。

　　“这两把剑的名字，是风暴的管束者。它能够汲取风暴之力，再强大的巨人也会受到它的克制。若有一天，我被罪业之火所吞噬，那么就请拿起它，用它来打倒我吧。”

　　巨人说道，将两把剑分别交给贵族的首领和自己的老友。

　　骑士接过了剑，郑重地承下了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