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湮
远处,骚乱和交战的声音连接不断的传来——那不是正面战场上的搏杀怒吼,而是在面对无声恐惧的歇斯底里以及绝望疯狂。凯尔希身上的数据分流系统仍在工作,她知道自己的小队没有任何减员,更知道自己的小队中,很多人都没有战斗能力。
和泊尔塞福涅作战,要面临的就是这样的下场。
如果说史尔特尔的战斗方式是宛若天空坠落一般,以绝对的力量进行彻底的碾压。
那么,和泊尔塞福涅为敌的对手,只要不是在没有任何掩体和障碍物,只能够硬碰硬的正面平原战场上。那么等待着他们的便是如同被万千无形之手扯入永夜之渊,明知死亡近在眼前却又无力也无从逃脱的绝望。
这支乌萨斯的部队,要完蛋了。一如在过往岁月中,和泊尔塞福涅交过手的那些可悲敌人一样。
他们会死,他们会灭亡。
特雷西斯能够在她们两人手下撑那么久,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特雷西斯。
凯尔希停下脚步。
因为她看见视网膜中的泊尔塞福涅不再移动,也不再对她有额外的指派。
她知道大局已定,也知道泊尔塞福涅,有话要和她讲述。
——“我通过PRTS翻阅了一些档案,很遗憾,有些视频被安置在了它们不应该待着的区域。在这一点上我或许需要向你稍稍致以歉意,因为那些视频中,涉及到了一些和你稍稍有关的秘密。”
“你向来习惯不拿自取,泊尔塞福涅。”恢复了冷静的绿发医生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并时刻关注着周遭的一举一动。“你那副自闭,温婉的伪装也就能够骗骗和你不怎么熟悉的人。越是和你接触,便越能够了解你那恶劣的本质——但你骗不了我,也别以为能够从我这里抓到什么自以为是的把柄——”
——“CT16537567”
然而紫发的博士只是轻描淡写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而下一刻,她看到了凯尔希的瞳仁猛地缩紧!
“你——”
——“你明明已经将那份记录删掉了,是吗?”泊尔塞福涅微微歪了歪脑袋。“但很遗憾,我在进石棺前便在PRTS那里设置了一些后门。对于那些会被你彻底删除而且不留备份的文件,PRTS会为我准备一份留影。”
远处,交战的声音越来越多。有好几处战场,从交战两侧传来的都是同一种制式弩和制式便携炮的轰鸣。
似乎有人在尖叫‘上校被刺杀了!’,而从另一处,又有一轮法术炮击爆发,轰击了发出尖叫之人所在的区域。
凯尔希咬了咬牙。
“这不算什么。”她的声音,有些艰涩。“个人形象并不影响我的能力。就算你将那份视频发送给史尔特尔,她也不会因此就离开罗德岛。她一直都是阿米娅最尊敬的师长,而她也只在乎阿米娅。”
“你的挑衅是徒劳的,你或许可以以为凭借这种手段来试探我的底线。或者完成你某个难以见光的肮脏目的。但你小估了我,也小觑了她和阿米娅之间的羁绊。个人感情对我而言并非至关重要。如果有必要,我甚至可以亲自告诉她我的……一时兴起。”
她用相较平时过于漫长的言辞,为自己戴上了一副面具。
然而泊尔塞福涅只用一句话,就打碎了它。
——“我从凌晨到半小时前,都和她躺在一张床上。”
“你——!?”
——“并且,做了你在那份记录中,用她以前穿过的睡衣所做的事。”
——“很有趣不是吗?无论是我从你这学会的这份新知识,还是你这幅嫉妒我却又什么都做不到的表情。”
投影中的泊尔塞福涅搓了搓自己右手的手指,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些许不存在的余温。她看着眼前这失却坚固外壳的脆弱女人,嘴角挂起了一抹笑容。
然而这份笑容却并未维持多长时间。
并不是凯尔希打断了她,说出了什么驳斥的话语。也不是突然冒出了第三方,以预想不到的方式参与进了这场胜负已定的战斗——不,这一切都在泊尔塞福涅的计划之中,从一开始的空格,到最后的句号。
——“很遗憾,从昨晚到今早,真正有所作为的其实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她其实还什么都不知道,而全程都是我一个人在自娱自乐——你是不是感觉很奇怪,奇怪我为什么不趁这机会赶你出局?”
她看到那双失神的淡绿双眸,重新凝聚。
然后她的投影猛地贴近。像是猎食,像是捕捉,从气势上,将弱势的一方逼入死角。
——“因为我不会去做她不喜欢的事,凯尔希。以及……我也不介意她的床上再多一个你。”
远处,战斗逐渐趋向于尾声。
而自天的彼方,黄昏的色泽朝这一区域不住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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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又是一更兽_(:з」∠)_
因为明日事很多_(:з」∠)_
第六十九节·嘴臭猞猁,不想成为败犬
活得越久,经历的越多,后悔的事,便也越多。
凯尔希活了很久。
凯尔希很少后悔。
然而很少,并不代表着没有。
而她仅有的那几件后悔的事中,排在最前面的,便是自己在数年之前,做出的那些错误的判断。
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样选呢?
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那么,现在的自己,会否能够迎来一条截然不同的命运?
不知道,不明白。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无所不知,那么那个人的姓名应当是泊尔塞福涅而不是自己。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无所不能,那么那个人应当被称作史尔特尔,而和自己无关。
毕竟,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犯错。
哪怕很少后悔,但错,就是错。
凯尔希抬起头,看向黄昏颜色的延伸。她那超乎常人的视力让她得以捕捉到云天中拖曳着长风而来的那个人影。而人影降下的末端,是这座废弃都市的中心。
先是坠落,然后,便是爆发。
她听到了不远处的爆炸,看到了那闪烁着的辉光,气浪和迎面扑来的炎之潮汐——没错,她其实看得出当下的战局。她知道泊尔塞福涅已经奠定了胜势,但这些失败者手上却仍旧把握着些许反击的能力。一旦这些有着乌萨斯军背景的战士在精锐士官的带领下收缩成拳头,并以蛮干的方式朝单个方向施加力量。那么,失却了地利和人和的罗德岛一方,将迎来一场并非无损的胜利。
毕竟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如果泊尔塞福涅手中,此刻哪怕掌握着哪怕一位精英干员和其对应着的小队,她都相信泊尔塞福涅能够打出一场己方不死人的胜利。然而若是绝对力量上存在差距,那么再精巧玄妙的指挥,再高深诡秘的战术欺诈,最终都会损毁于濒死猎物所爆发出的蛮力。
罗德岛依然会赢——就像是内战后期,史尔特尔所没能够在场的绝大多数战场一般,最终总会能赢。然而罗德岛制药也注定会为此付出代价,而这代价,或许便是某位,或者某几位不擅长正面战斗的医疗干员的生命。
——所以,史尔特尔来了。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迎面扑来的炎之潮汐。然而那火焰却在碰触到她之前便先行避让开裂,从她身侧掠过,只夺走那些不属于罗德岛制药之人的生命。
火炎之中,甚至无法传出惨叫。
而蔓延的火炎在流出废墟之后便朝着更远的方位延伸。攀爬着奔行着赶上了那些留守在城镇废墟外的预留部队和哨兵。
一切就和很久以前一样。
一模一样。
己方的人毫发无损,而敌对的势力遭遇灭顶。
——所以,巴别塔的很多人,都很喜欢,很尊敬,很爱戴史尔特尔。
——因为只要是有她在的战场,那么己方的战损便会被压到最低,甚至在战后总结时发现伤员只有她自己。因为她总会出现在每一个需要帮忙,需要救治的人身边。总会第一个肩负起那些最艰难,最可怕,甚至于常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送死一样的作战任务。
——不,不止是第一个。因为她会从一处死境朝另一处死境进军。她会在带来胜利的同时保住身边每一个同伴的生命。她宁愿自己的手臂断掉也不会让战友的手掌流血。而哪怕是那些她无力,或者无暇参与的战场,她也会在事后帮伤者复仇,帮死者了却生前遗愿。
——有很多人因此而崇拜她。有很多人因此而恋慕她。而这很多人中,包括了泊尔塞福涅,包括了特蕾西亚。
——也包括了……我。
有着翠绿眼眸的女医生垂下了伸出的手。在那火炎避开她的时候,她的内心深处便无声地溢出了一些微小的失落。她看见眼前的楼宇坍塌,看到眼前的地面熔毁化作炎池。看到那于热浪中炎发飞扬的身影由模糊化作清晰。
她想要向前迈出脚步,扑入彼方之人怀中倾诉。但膝盖却在这时变得坚固如铁,根本没有办法提起胫骨。
她想要展露出笑颜,朝视野的末端柔声问候。但脸颊却在这同一瞬间变得僵硬如冰,而薄唇也随即紧紧抿起。
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心在跃动,血却变得寒冷。
身侧的投影之人嗤笑低语,然而她的声音却变得模糊,一字一句,都无法听清。
啊……又是这样。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某些该死的习惯或者说本能都始终盘踞在这具名为凯尔希的躯壳深处。并且,从未改易。
…………………………
五年前,于才加入巴别塔的史尔特尔办完入职手续,人事干员带着她去熟悉罗德岛内的设施和她的新宿舍之时——
“凯尔希!”粉白长发的萨卡兹皇女在无人打扰时伸出手,狠狠地揉搓着刚刚批改完某人入职文件的绿毛猞猁的脸颊。“你这家伙,你这蠢货。都说了好多次,让你平时多笑一笑,多活泼一点啦!成天板着一张冷脸,新人都要被你气跑啦!”
“那只能够说明这名新人……史尔特尔小姐欠缺对您的信任。殿下。”凯尔希面不改色,但还是配合着皇女的手被揉出各种奇怪的表情。“巴别塔需要的不止是您的同路人,同时也需要能够为您流血的战士——而且,我对待她的方式和对待其它萨卡兹的方法并无差异。还是说我的记忆出了谬误,萨卡兹所喜爱的不是这种直截了当的相处方式,和对彼此价值的衡量与判断?”
“萨卡兹是兵器,是工具,是道具——哪怕您一直都在努力改变这一点。但巴别塔内的萨卡兹们却也更喜欢基于这一理念的交流方式——萨卡兹用价值的多少,来表述友谊的深度。以‘合适的工具’来描述理想的爱人……难道这位史尔特尔小姐,与众不同?”
凯尔希原本以为这场对话会到此为止。
因为在过往的许多日子里,特蕾西亚都会用类似的借口来劝说自己,让自己更改脾气和为人处世的方略。日日如此,而今次或许亦然。
然而她错了。
她看见粉毛皇女松开手,趴在桌上,声音也变得迟疑。
“史尔特尔……可能真的有点不一样呢。”特蕾西亚的声音中,充斥着某种浓郁的不确定性。“她虽然看上去像是萨卡兹,实际上也是萨卡兹但那张皮下,却总给我一种藏着什么别的东西的感觉。有点像是萨科塔,也有点像是阿戈尔。但更像是……某种不属于泰拉大地上的东西。很奇怪呢。”
“而且,她也是第一个完全不在乎我的血统,我的头衔的萨卡兹。魔王的权柄甚至在源石技艺层面上都对她没有丝毫约束的能力。而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她之所以要加入巴别塔,不是因为我的理想,也不是因为萨卡兹的王权。而是因为……我是特蕾西亚?”
皇女翻了个面,后脑勺靠着桌面,目光对上凯尔希俯视的探寻双眼。
“很奇怪的感觉,我第一次遇到想要靠近‘特蕾西亚’。而不是‘备选魔王’,不是‘巴别塔议长’,不是‘萨卡兹皇女’的同类。哪怕她和我一样都是女性,哪怕她所展现出的能力在萨卡兹中并不算顶级。我也感觉很奇怪呢。”
特蕾西亚,微微歪过头,眨了眨左边的眼睛。
“我对她‘起兴趣’了。凯尔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感兴趣’——这在某一方面上也算是宣示主权。而虽然凯尔希完全不理解为什么特蕾西亚要向自己特别声明。但这并不妨碍她点头表示自己知悉。
“我明白了,殿下。”凯尔希把眼前这只粉毛拎起。“我会替你关注她,同时也用更高的标准来要求她的。她的一举一动我都会记录在案,直到你失却了这份兴趣。”
然而皇女却只是在摇头中轻轻地笑。
“明白了?凯尔希,你其实,并不明白喔。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刚刚并没有对我使用敬称吗?”
凯尔希皱起了眉头。
明白?这有什么可以明白的?难道自己还能够对一个仅仅是第一次见面的,异种群的同性一见钟情?
可笑,即便是最喧嚣的噩梦中,自己也无法想象出这等景象。自己并不觉得这个自称史尔特尔的女人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既然殿下这么说……那么,自己或许应当对这个人稍稍增添关注。
并不年轻的医师如此想着,而话题便就此中止。
很快,新的战局冲突便冲淡了这段对话在她思维中的残留影响。然而在这之外,她却在后续的岁月中见证了史尔特尔所表现出的潜质和力量。
她从未见过成长得如此迅速的战士,从‘可靠的精锐’到‘足以影响局部战况的力量’只用了一个月不到——那个女人是如此热衷于完成哪怕是萨卡兹也觉得困难的任务。而比起完成被指派的任务,她更喜欢的,是给予她人帮助。
冲锋之时,她会是第一个。殿后之时,她总是最后走。她会为了一位平民的祈求,跨越三片战区,并在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回来时将一位毫发无伤的小女孩送还她的父亲。她也会因为某人的一句无心玩笑,历经万千艰险,只为带回那一朵特殊的低语花。
一开始,有很多萨卡兹笑话她的愚蠢,她的虚伪。故意弄出许多难题来搪塞她。
然而当她跨越了那些阻碍,并将那些萨卡兹在战场上救了一次又一次之后,所有人看待她的目光,都产生了变化。
而变化最大的,便是特蕾西亚。
凯尔希看得很清楚,她看得出一开始所谓的‘感兴趣’,大概率不过是嘴上说说。然而越是往后,却越是能够显露异样。
特蕾西亚对谁都会笑,但却唯独会对史尔特尔生气。
特蕾西亚从不捉弄一个人两次,但却总是想方设法地想要看史尔特尔的笑话。
凯尔希觉得这很正常,虽然有时候她会觉得有些烦躁,会觉得特蕾西亚不应该总是这样欺负史尔特尔,但她却始终觉得这很正常。因为她觉得特蕾西亚如果一定要有一位同性的伴侣,那么这位炎发的萨卡兹小姐,将是十分优秀的对象。
直到某一天,数个月后,或者说近年后的某一天。
某个史尔特尔离开巴别塔后,数日未归的夜晚。
特蕾西亚突然独自来到她的办公室,然后从背后猛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粉白色皇女的声音第一次因为异常的情绪而走样。纤细的双臂紧紧地搂住凯尔希的上半身,仿佛要将两者揉为一体。“我忍不住了!我真的对她……真的对那个人有了感情!我……”
“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凯尔希的声音,在那一刻奇异得简直像是在演话剧。
“因为……因为我在一开始,只是想要你更加关注她一些。只是想要你不再如同平常那样背负太多的责任压力。我……想要让你解放自己的心情。”
“但我并没有喜欢她,殿下。”凯尔希的回应,出奇平静:“而且我也并不觉得自己负有太多责任。或者压力。至少比起泊尔塞福涅,我现在的工作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轻松写意。”
她轻轻地,抓住特蕾西亚的手。不知道为什么,那双在平日里略显寒冷的手,如今却在她的感知中炽热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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