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露薇
随后，就是到了夜晚。
在完全没办法分辨昼夜的地下世界，老兵们是通过一种名为「昼夜蘑菇」的不可食用菌类散发的光来进行判断的。
黄色的光，就代表夜间。蓝色的光，就代表白昼。
这是很有价值的菌类，如果忽略掉它自身不可食用且散发恶臭的话，或许娜鲁佳还挺喜欢这种东西的。
但一考虑到今晚要在这种蘑菇周边暂且休息……她就觉得，有些反胃呢……
毕竟这的确是有些恶心。而且话又说回来，卢卡斯先生？你们这是在准备吃什么啊……
正在拿干粮填肚子的精灵们傻了。
凑上去的娜鲁佳也愣了。
因为包括卢卡斯在内的老兵们，从地里挖出来的，是蟑螂与蚯蚓，还有散发着恶臭的蘑菇。
看到这些充满活力的生物，卢卡斯等人只是高兴的说，他们今晚有饭吃了，不用消耗原本就少的干粮了。
而看着那散发着恶臭的蘑菇，又看了看那些活蹦乱跳的蟑螂和蚯蚓，不仅娜鲁佳的脸都绿了，甚至精灵们的脸都绿了。
他们打死都不会吃这些东西！哪怕是烤——等会……
你们真的要吃进去么？！
看着老兵们熟练的用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将小虫子串上一串，然后还不忘在其中混搭蘑菇，然后用熟练的操作将周围干燥的菌丝捡起来点火，然后再往火上放上一块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已经干瘪过头的蘑菇干作为燃料，最后再把自己的匕首往火上一架，就这么兴奋的转动着上面的「肉块」……
娜鲁佳和精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没有那个勇气接触这种怪异的「食物」。
他们算是明白了，卢卡斯所说的真没有一点夸张的意思。
拜耳佔斯人在地下的生活远比他们想象中的凄惨许多……
而更令人敬佩的是，他们竟然还能在这种艰苦的环境里苦中作乐，以乐观的态度面对恶魔与残酷的环境。
这让娜鲁佳学到了很多。虽然她觉得自己一辈子可能都不会用到【怎么把蟑螂吃进肚子里】的这种知识，但她觉得，自己的确学到了很多，很多。
这会是她再次「成人」时吸收到的「养分」。她会努力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最后在他的眼里获得一席之地。
“吃蟑螂，好可怕……”
只是就算是这样。
也不能阻止茶发鹿角女孩在浑浑噩噩的睡梦中下意识的发出恐惧的梦怡。
……
另一边，地下的君士坦丁堡，被誉为城市之女王的曾经的壮丽都市。
幸存的国民们正在为远处隔离区遭受腐化的病患们送去食物。
时不时的，还能听到远处墙的另一面传来的恶魔的嘶吼，与战士们奋战的吼叫。
居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在习以为常的收敛一位拒绝腐化的传染而自杀的死者尸体后，收敛尸体的收敛室跪在了地上，亲自为失去腐化的死者合拢双眼，并为他奉上祷告：
“预言中，我们的孩子将会在紫衣公主的带领下享受地面的阳光……请您安心的离开吧。我们会提您扛起职责的。”
这是拜耳佔斯帝国千百年来发展的独有习俗。他们会把死者收敛好的尸体放入地下的坑洞中进行埋葬。反正在沉入地下后，君士坦丁堡周围就不缺各种各样的空洞。
一般情况下，拜耳佔斯帝国的子民拒绝利用国民的尸体。
但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还是有不少人立下遗嘱说，等自己死后，尸体还完整的话，一定得把他埋到蘑菇园那儿去。
只有这样，君士坦丁堡已经逐渐枯萎的蘑菇园才能进一步产出食物。只有这样，他们死后才能继续为活着的人提供帮助。
但就算如此，君士坦丁堡的覆灭也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事情了——虽然恶魔们看起来也快完蛋了，但人类完蛋的速度总会比恶魔快一些。
这点，在君士坦丁堡的紫衣宫殿里已经成为了绝大多数萎靡不振的贵族们的共识。
在其中，被称为「洁癖佬」的贵族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洁癖佬是紫衣宫殿的文书官与战士，一般情况下，他负责记录现如今拜耳佔斯帝国的所有知识与文化，为每一个阵亡的战士确认遗体与性命，在最危险的时刻他还得拿着一把短剑与与恶魔面对面。
他之所以被称为「洁癖佬」，是因为他无论如何都得有一张手帕擦脸。哪怕这会让自己没裤子都好。
在今天，洁癖佬又一次把自己裤子上的布扯了下来，一旁精疲力竭刚从战场回来的贵族哀嚎着说，那可是整个君士坦丁堡不可多见的布料啊！你怎么就这样把它给撕下来了？
“这种用蘑菇制成的布可是很罕见的啊！你浪费那么好的裤子，怎么不把裤子给我？！”
虽然贵族在义正言辞，但他们很清楚洁癖佬有这个资格。
毕竟洁癖佬是一个既能跟恶魔刚正面，又可以在战斗结束后把每一个牺牲军团士兵的名字记在脑中，还能在一晚上把牺牲者的名讳记录下来的狠人啊。
洁癖佬有这个资格践踏他的裤子——而洁癖佬也知道自己的朋友只是在开玩笑罢了，所以他只是用布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反过来讥讽道：
“那吵闹鬼你倒是学我一样把这些名单一个个记下来然后写出来啊！不过话又说回来，那——那谁呢？矮冬瓜人呢？”
“他啊？死了。今天早上的作战，掩护新兵撤退的时候跟一些老兵断后，结果老兵们负伤，他人没了。”
“噢。奥迪李尔……行了，我记下了。今晚我会把他公示出来的——话又说回来……我们这期贵族现在还剩几个？”
“洁癖佬，我，还有现在正在去采蘑菇的小少爷，还有城墙上的……大概就我们四个了。”
“我记得我爸妈那会儿至少还活了十来个贵族，怎么到我们这一代就剩四个了？”
“可能是因为恶魔袭击我们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吧。而且你也别只看「当期幸存率」啊，现在老头子们不也死的差不多了？”
被称作吵闹鬼的贵族耸了耸肩，用自己的衣袖把短剑上的紫血擦拭干净后，她走到洁癖佬身后看着那厚重的记事簿上的名字。
奥迪李尔是他们共同的朋友，一个青年贵族，死在了掩护新兵撤退的路上。
这在拜耳佔斯帝国现有的贵族中算是常事了——除了那些必须要留在紫衣宫殿中带领最后的国民与恶魔奋战的大贵族和贵族元老外，几乎新贵族们总会在战场上走这么一招。
幸运的，指不定哪天可以跟自己的朋友死一块。不幸的，指不定哪天还得亲手用勺子把被恶魔投掷的巨大石块糊在墙上的朋友给一勺一勺挖下来，装在饭盒里留作纪念后偷偷埋到蘑菇园里。
贵族们对此习以为常，甚至在走上战场之前还会打赌接下来是谁给谁收尸。
用元老们的话来说，他们显得非常乐观。
但就算是这样，在为了一个预言拼尽全力前进了千百年后，就算是贵族阶级也难免会感到无比的疲倦。
片刻，洁癖佬将今天最后一笔因腐化而死的死者名讳记录在记事簿里后，吵闹鬼将一份蟑螂干递了过来。
作为贵族，他们在非战时可以享有四分之三的伙食配给，可以享用蟑螂这样的肉食。
而一般的平民只有二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一，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能吃糊状的营养食品，不过这也没办法。
毕竟整个拜耳佔斯需要向军队倾斜资源啊。不然到时候军人们饿死了，剩下的人也迟早会变成恶魔的温床活着食物。
虽然恶魔布吃同类，但恶魔也会为了填饱肚子吃人啊——
话又说回来，把恶魔当作是原材料一般解剖的我们其实在他们眼中也是怪物吧？
他们把我们当做鸡鸭鱼猪来看待，我们又何尝不是把它们当作是移动的魔力素材看待呢？
洁癖佬思索着什么哲学上的问题，一口将烤的酥脆的蟑螂咬进嘴里咀嚼后，他听身旁的吵闹鬼茫然的问道：
“我们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预言实现的那天啊？”
“你说什么？”
“就是最后的紫衣公主。前段时间我听说预言里的光之柱好像出现了……但谁知道紫衣公主什么时候才会过来啊？预言里只是说光柱出现后拜耳佔斯会复国重回地面，但没说具体是什么时间啊。”
“我也不知道，等吧。”
君士坦丁堡的所有人都将那则预言当作是自己最后的精神支柱。所有人……
他们期盼着自己的子孙能再次重返地面，他们期盼着拜耳佔斯帝国能再次沐浴阳光，他们期盼自己有朝一日能亲眼看看地面到底是怎么样的景色，被祖辈与自己保护的地表现在到底是怎么样的人间仙境。
他们怀着这样的期盼，一直咬牙从千年坚持到了现在。
但就算是这样，人终究是会感到疲惫的。
在千百年一直没能得到结果，自己的同伴越来越少，自己的国民也越过越糟后，就算是再怎么强韧的贵族，也会有怀疑预言真实性的这天。
跟底层平民不同。平民们还有劳役，还需要尽可能的节省体力——但贵族们却有休息的时间。
他们有文化，有学识，知道特殊情况下用善意的谎言欺骗属下是必要的，更是清楚他们自己与整个拜耳佔斯帝国搞不好都是这善意谎言的牺牲品。
所以，吵闹鬼感到迷茫。
今天她又失去了一位朋友。明年呢？后天呢？
大家总是这样死去却没有得出一个结果，虽然恶魔已经摇摇欲坠，但拜耳佔斯帝国何尝不是在最后崩塌的边缘？
这座大厦已经要垮塌了。支撑它的那则预言，却只是发出了小小的苗头，一丝征兆。
这样下去我们真的能活到那个时候吗？我们真的能见证预言的真实，而不是一个虚假的善意谎言吗？
吵闹鬼发懵的将蟑螂干咬进了嘴里。
而一旁的洁癖佬只是耸了耸肩说，其实大法师那边也说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也近在咫尺了，很快大家就不用考虑预言是否属实——
因为接下来，要么是恶魔把君士坦丁堡攻陷了，我们把他们的母巢给炸了。
要么是我们先把他们的母巢给炸了，然后他们反过来把君士坦丁堡也给打了。
“到最后都是同归于尽，到最后我们还纠结这这预言做什么？活在当下吧，吵闹鬼。”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拍了拍吵闹鬼的肩膀，然后补充了一句：
“指不定预言里说的是，我们最后打赢了魔灾，然后就这么在地下发展等待着紫衣公主让我们重现地面的那天呢。既然预言已经成真了一小部分，那么接下来应该也会成真剩下的部分。”
“那你又用什么来保证我们能活到那天呢？”
“我不知道。所以，先吃东西吧。”
吵闹鬼愣了一下，很快也意识到了自己是在思考无用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摘下自己的头盔后，她又咬了一口蟑螂干，一边感受着满嘴的苦味与稀少的肉味，她一边回过头看着紫衣宫殿的内部。
紫衣宫殿是现如今拜耳佔斯帝国除了钻井水井以外唯一正常运作的设施，但就算如此，宫殿也只剩下四分之一的结构还能正常使用。
一部分宫殿区被当做纪念堂，里面摆着无数拜耳佔斯沉入地底后抢救下来的文化，书籍，还有重要的知识，与伟人的遗物，还有属于拜耳佔斯的艺术。
另一部分宫殿区，则是重伤者的疗养院。少部分活下来且没有收到腐化的重伤者会被送到最干净的紫衣宫殿的深处进行治疗，具体有几个人活着，吵闹鬼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蘑菇园的地总会在有人被送进深处后，就被重新翻开，填上。
还有一部分宫殿区，据说是君士坦丁十二世与历代皇帝的寝室。
那里被尘封的很严密，里面放满的，是记着历代牺牲者名册的卷轴古书。
洁癖佬手里的记事簿，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也会被放进去储放。
元老们说，我们不能忘记任何一名牺牲者。如果有人为冰雪中的苦者送去柴薪，那么我们万万不可让他冻死在家门。就算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也至少要记下他的名讳以供后人瞻仰。
元老们也说，到时候肯定会有无数无名的牺牲者。因为很多时候我们根本就分不清谁是失踪了，谁是真的死了。
有的时候生者和死者一起面如焦炭根本就分不清到底谁是谁，有的时候他们甚至得从高阶恶魔的肚子里把消化到一半的尸体给挖出来进行拼凑——这些无名的死者，他们也要瞻仰。只是可能死者们只能接受同样的瞻仰就是了。
元老们最后还说，紫衣公主肯定会回来的。她会带领我们走向地面，让我们得子孙后代能够在阳光下成长，而不是在黑暗中幻想阳光是怎么样的颜色。
吵闹鬼记得很清楚。她从小的时候就记得很清楚。
但，紫衣公主真的会过来吗？
在人间天堂一般的地面生活，紫衣公主真的会愿意为了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过来，与我们并肩作战，并肩负起让我们回到地面的责任吗？
听说在地表有很多恐怖的东西。严冬，自然灾害，饥荒，瘟疫……
听说那些恐怖的东西比恶魔还要来的可怕，但元老们也说，那些东西再怎么可怕，也好过让我们继续在地下生活。
那紫衣公主真的有那个能力，有那个意愿，支持现在对地表一无所知的拜耳佔斯人重新适应地上的环境，重新熬过以后的困难，最后重新建立自己的国家吗？
吵闹鬼低着头，伸手抓住了洁癖佬的衣服。她很茫然，很不安，但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继续以贵族之名带领人民与恶魔战斗。
洁癖佬看了看吵闹鬼，也只是把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正当两人沉默不语之时，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嚣。
两人望去，发现是一名气喘吁吁的军团士兵。
他欣喜若狂的喘息着，没等两人发出询问，他便从喉咙里撕扯出了这么一番话：
“掌旗官！第二鹰旗大队的掌旗官回来了！他带来了紫衣公主的一缕头发，我们的精灵盟友，还说精灵们已经做好了支援我们的准备——我们可以在公主的领导下回到地面了！”
士兵痛苦的咳嗽着。
两位贵族呆愣着。
最后不约而同的一起猛地冲出了门外，与所有在走廊上奔跑的拜耳佔斯人一起冲到了宫殿之外。
第八章: 拜耳佔斯人的紫衣皇室，与恶魔的决战 8K ——1
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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