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棋盘上的大伊万
他的步伐渐渐缓慢，那适应了漆黑的钴蓝色眼眸渐渐在恍惚中睁大，声音也在一瞬间哽住。
在看清了短发孩子此刻模样的一瞬间，他那怀里无比珍惜的狐狸面具蓦然滑落在了地上，和他的泪水一样发出了无比清脆的回音。
那角落里，鲜血已经流了一地。
短发孩子那原本无比精致的脸庞上此刻已经遍布裂痕，那落下的碎片里面便是一片漆黑，像是就是在象征他的存在只如空壳般脆弱。
那身上遍布血污的衣衫也已经被碎片划破，钴蓝色的眼眸空洞黯淡而又斑驳泪痕，只是半睁半闭地看着怀里破碎得面目全非的光球。
只是那执着的手指仍攥着一块碎片，断断续续地轻轻敲打着地面，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那口中好像还在呢喃着些什么，声音微弱到甚至都已经没有那敲打的声音半分有力。
「荧……」
他最后的下场，到底是对谁念念不忘。
可是在他的背后，居然却仿佛是砸破了墙壁的一角那般，有着微弱的光明在这本只有黑暗的角落洒在地上，如此温柔。
如遭雷击般，获斗剧烈地颤抖着，捂着小嘴巴睁大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下一刻他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了出来，不顾一切地向着短发孩子竭力奔跑，瘫坐在了他的身旁显得不知所措，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努力想办法。
那歇斯底里的哭声根本就抑制不住。
他小心翼翼地牵起了短发孩子那还在敲打出声响的那只手，绝望地睁着空洞的眼睛泪流不止地看着对方。
此刻的获斗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双变成了空洞的双眸中不断地流落大滴大滴的泪水。
“不要……我不要……求求你……”
他幼弱的身躯不断颤抖着，牵着短发孩子的手紧紧不放，却又不敢再多用任何力气。
“有没有什么办法……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了，我除了你以外什么都可以不要……我不要你离开……”
他呜咽着，泪眼朦胧地看着短发孩子似有所感般轻轻咳嗽着，刺目的血红从口唇处蜿蜒而下。
“我不想……不想再失去了……求求你……”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呜呜……”
……
朦胧中，似乎有什么在轰鸣交错。
在短发孩子的耳畔里像是只有浪潮的声音在此起彼伏，但他还是听到了那让他厌恶而又心酸的哭声，因为那眼泪曾是他心底倒悬的海。
他只是无声地攥紧了获斗那牵着他的手，紧紧攥着，他想告诉对方自己会撑下去，好好撑着。
直到对方长大之后，他才会放弃这份执念最终死去，因为他知道对方无非是自己的过往。
自己在那最为绝望最为黑暗的记忆里，哪怕是在被凌虐折磨的时候到底最渴望什么。
谁又能知道，那居然已经不是渴望被救赎。
而是仅仅只是，需要着谁陪伴他听他倾诉。
在枕着获斗的歌声死在魈的枪下时，他在闭上双眼前就已经明白了，自己一直是爱着自己的。
无论他多么痛恨自己的过往，这个过往的泡影也始终是爱着自己的，这真的太不公平了。
如果自己能始终不会善良该多好，始终都是残忍的，人命都可以不管的那该多好。
可以无恶不作，可以把世界都踩在脚底，可以把霸占所有阳光用铁索将她拷在身旁那该多好。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福祸相依的该多好，如果真的可以苦尽甘来那该多好……」
短发孩子的眼泪带着血水缓缓淌落，落在了获斗的手上，他知道对方最终会明白他的想法的。
「如果那些苦痛都能得到补偿，都能被伤害过的位置都能被庇佑该多好……」
「至少啊……请看一看我一眼，再看我一眼吧……我还在等着被拯救，在等着这份补偿去至少补充哪怕一点点活着的希望啊……」
黯淡的眼眸带着无比的疲惫缓缓闭上，心底唯一的声音，却像是带着难以言表的复杂。
「妈妈……」
意识模糊的最后，他在心底如此呢喃着呼喊着谁，心底空落落的皆是遗憾。
他恨透了自己的软弱，可实际上。
他并不恨获斗，所以哪怕是硬撑着活下去都好，不可以再摧毁对方的希望了。
“…我想，听你唱……”
那沙哑的声音如此微弱，甚至还未说完。
“获斗知道了，获斗唱给你听，你等一下呜呜……获斗，获斗先不哭……不哭了……”
获斗拼命地擦掉那眼睛里流落的那不争气的眼泪，又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泣。
“再等获斗一会……我在努力……”
最后，他拼尽全力地露出了一个显得有些难看的笑容，只是那仍是在滴落的泪水显得如此无力。
他看着短发孩子像是要向着侧边倒下，就腾挪到他的身旁，将他轻轻抱在了怀里，让对方枕着自己的怀里，动作真的很小心翼翼。
真的很轻缓很温柔，害怕让一切不可挽回，所以就连颤抖的身子都在克制着不去动弹。
获斗知道世上的强者们如果看见他这样挣扎的模样，一定会嘲笑他的软弱，笑他无法彻悟。
但是他真的有在努力，一直都有。
“我会……我会成长起来的，我不会输的……以后就交给我来守护你，我守护你……”
他哽咽着，那歌谣一点点唱着。
……
泪水淌落在地上，有着溅落深谷的声响。
而大抵这数千年岁月以来，钟离都未曾见过眼前这般难以描绘的画面，未听过这般悠远的歌谣。
天空像是被浓郁到化不开的阴霾遮蔽，仿佛那照耀下来的光都是昏黑的颜色，踏着的则像是积了足以瞒过脚掌的水，冰冷得简直要刺痛心扉。
「所以经年以来，这孩子藏在心底的世界都是这样一幅模样，丝毫不见任何希望的么？」
钟离的心底亦是不由得浮现出了些许苍凉，那双威严星眸如金黄琥珀，眼底却只有着落寞。
他尽量将动作放得轻缓，在这一片漆黑的狭小空间里循着那边哭边唱着已经微弱沙哑下来的歌谣，循着那破碎的音符卸下一切防备。
最终，他那稳健的步伐终于还是停下。
那儿有个幼小的孩子，仿佛一直都定格在那被伤害得最深痛而又最难以挣扎开的五岁年纪，而兴许这个孩子钟离是最为熟悉的。
那散乱的蓝紫色长发可以一直垂落到腰间，细碎地遮盖住了那双空洞绝望的钴蓝色眼眸，他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一样只是静静坐着。
断断续续地唱着，已经不在意会在发生什么。
泪水也早就已经凝固炮烙成了都快要红肿的粉黛眼影，那一颗如墨点般的泪痣已经被他无数次擦泪之后终于磨破，成了蜿蜒而下的血。
那怀抱里的另一个孩子半睁着涣散的眼，满身血污里密布了蛛网般的裂纹，那裂纹的碎片之下是并无实质的一片漆黑，再经不起任何颠簸。
两人仿佛共享着同样的频率的微弱心跳，气息微弱得都像是随手就可以扑灭的烛火。
哑然了不知多久后，钟离最终静静地坐到了那年幼孩子的身旁，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那被血污沾染的褴褛衣衫，与那稚嫩脸庞上的恍惚。
那手掌几度举起又收回，最终还是无比小心温柔地搭放在了年幼孩子的头上，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听着那崩溃后的沙哑歌声断续着。
“……斗儿，你能不能不要走？”
钟离怜惜地看着祸斗，那低沉的声音十分轻微，柔和的目光中带着浓烈的愧疚。
他真的很害怕再刺激到眼前的孩子，很害怕下一刻这幼小的身影会就这么倒在他面前不再醒来。
“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再相信璃月一次……这里真的不会有人想要伤害你，我护着你好么？”
他抿起唇，苦涩地看着那始终只是抱着内心的挣扎不曾解脱的孩子，在唱着唱不完的歌。
钟离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这让他那心有几度不甘的悲戚，凝成一滴泪水滑落那始终显得沉稳肃然的脸颊，最终双手轻轻捂着脸庞，不再抬头。
“待你长大，那份契约会失效的……我也会陪同你到稻妻替你找回公道，你好起来好么？”
他呢喃着，心底其实真的很害怕，这个孩子终于要一辈子都精神失常下去。
变得再不没有活着的勇气。
也再不愿意醒来了。
所以那悠久的磐岩啊……究竟能守护些什么？
……
此刻，不卜庐里只有静谧。
归终被甘雨轻轻搀扶着，不时颤抖着站在病床前，她那竭力抑制的哭泣声已经成了主旋律。
本就十分虚弱的身体与此刻交加的悲痛，让她的脸色更加惨白，恍惚着几乎都要昏厥过去，视线也早已经被泪水模糊。
她噙着眼里无比悲伤的泪水，看着此刻躺在那床上昏迷不醒的祸斗，又把怜爱的目光看向了此刻抱着她大腿，抿着嘴显得恹恹沉默的胡桃。
胡桃似有所感般，亦是抬起那无助而又悲伤的梅红色眼眸，带着些许希冀与依赖那般看着归终。
她的小嘴嗫嚅着，像是想知道她有没有什么可以把一切挽回的办法，哀求的神色如此浓郁。
见状，归终强笑着，还是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胡桃的小脑袋瓜，弯下身子将她抱住。
哪怕她那如坠冰窟的内心此刻一而再再而三地**着，宛若刀割，她也必须让一切都显得乐观。
“桃儿别怕，斗儿会好起来的……他很坚强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闻言，胡桃只是抿着唇，轻轻点着头忍着不哭，眼眸久久都停在了祸斗那惨白的脸上。
他那肤若凝脂的精致脸庞上似乎还停留着万分不敢置信的神色，那已经流尽了眼泪的黯淡眼眸半睁半闭着，藏在纤细柔弱的眼睫间。
这让她的小拳头不自禁地攥紧，愈发在意起那所谓的契约到底是何物，梅花瓣似的瞳孔里有着璀璨似火的坚决，那是名为保护的火苗。
……
亦是婚书旁将其照亮的灼灼火光。
第一百六十七章:将军大人!你的信到啦!!
不知恍惚过了多久之后，那年幼孩子留给自己逃避的时间似乎终于也已经过去，歌谣唱完了。
稚嫩的脑袋缓缓抬起，他那钴蓝色的眼眸茫然地望向了那一直静坐在自己身旁的伟岸男子。
开口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困惑，还有浓浓的疲惫。
“……帝君大人，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获斗的声音小得像是在自问那般，沙哑而又模糊不清，继而又显得歉意地看着自己和短发孩子身上那被血污沾染花了的衣服，喃喃自语。
“我……我会把衣服洗干净的……”
可在听到这声疑问的瞬间，钟离分明就像是如获大赦般猛然抬头，只是用那双写满了忧虑的金黄色眼眸定定地看着祸斗，一时无语凝噎。
他迟疑而又颤抖地伸出手，轻抚在眼前幼小孩子的脸上，将他那眼角未尽的泪珠拭去。
“帝君…大人……？”
下一刻，获斗像是感觉自己坠入了一片温暖的海洋一般，像是于甜美中带着几近窒息的惶恐，已经再难以适应这种关爱。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小心翼翼地轻拥着自己的钟离，看着对方那本应古井无波的脸上于此刻充斥后怕，抿着唇让那俊朗的星眉剑目都蹙起。
“……”
可是获斗只是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轻微地想要挣脱开，一如五年前那晚上他挣脱开所有人关爱的怀抱那般，只是这次的分外无力。
“获斗会离开璃月的……不会再任性地想要留下了，我不是一个好孩子，甚至不是一个孩子。”
“获斗没有什么好珍贵好珍惜的……可以有更乖更好的孩子来替代获斗带给大家笑容……”
“我想带着他的念想，那样一定会变成帝君大人你们最讨厌的模样，他是犯错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发生了什么……”
那细碎的声音如此微小，却让钟离一而再再而三地恍若如遭雷击般发颤，唇抿得紧而又紧。
“帝君大人……获斗不可以知道吗？”
获斗已经明知道这答案那般轻声问着，心底由衷地开始想要逃离这个使他诞生的璃月。
开始想要逃离这让他产生美好妄想，产生名为获斗的这一乖巧模样的温柔乡。
可是钟离只是沉默不语地拥着，那金黄琥珀颜色的眸子里只有着浓烈的悲哀与恻隐难言，朦胧中让怀里显得分外不安的获斗明白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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