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棋盘上的大伊万
那是他在崩溃的最后一刻时，真正对于自己那部分善良挥别唾弃的无力哭喊。
对方就要变成他了，那残留在对方身体里那本不应有的，属于获斗的那部分良善在渐渐消失了。
那一直在倔强着承受痛苦也要带他看一眼光明的他，就要输了。
“……睡吧，我答应你保护好她就是了。”
雪雾弥漫，思绪飘远。
闻言，躺在血泊里的祸斗终于缓缓也平缓了呼吸。
他看着面前莫娜啜泣着不住流泪的脸庞，感受着自己那被她轻轻攥在手心的手掌。
那粉黛眼影下沾染了血污的泪痣终于还是轻轻牵起，好像很开心地笑了。
……
模糊的胡家大院，石阶前。
胡老推开大门，微愣着眼看见那呆呆坐在石阶上发呆的祸斗时先是沉默了很久。
随即那眸光也变得慈祥，就这么缓缓走到了祸斗身旁有些艰难地弯下腿陪着他一起坐着。
他那苍老的手掌无比轻柔地揉着对方的小脑袋瓜，如往常一般。
“小斗啊，看你的样子是哪儿感到不舒服了么？告诉爷爷吧，生了病最万不得的便是瞒着了。”
那熟悉的声音显得慈祥乐呵，仿佛还在因为自己能够陪伴在养孙身旁而心绪澎湃。
但是在认真看清祸斗那空洞的双眸时，他终究还是暗暗叹了口气才终于开口。
“……只是你要是真的来陪着爷爷住下的话…你也知道桃儿的性子，她指准会在不久后跟着你过来，让这儿闹腾的……”
胡老一边呢喃着，一边轻轻拍去了祸斗肩膀和身上散落的雪花。
那浑浊老眼停在对方那短了很多的长发上，也觉得那些头发其实好像缺少了打理。
对方一定流浪在外边有一定时间了吧，自家孙女胡桃也只有在为对方梳头的时候会难能可贵地安静下来。
若是对方离开了璃月港了，她一定会闹腾得更厉害的吧。
“爷爷…祸斗会很安静的。”
继而祸斗怯生地抬起头，那生怕被责骂的声音显得很脆弱。
但也只是在看到胡老花白的胡须时，就下意识地把头垂得更低、
一如最起初那般生怕添了一点儿麻烦而可能会被扫地出门的模样，手里还攥着小扫把。
这让胡老露出的笑容也有些哑然木楞，他只是默默地把祸斗轻轻搂过好让对方靠着自己的肩膀。
“小斗是不是在怪爷爷走得太突然？让那些担子里里外外的就忽然落到了你和桃儿身上……是爷爷对不住你们俩孩子，在你们明明还是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里多吃了那么多苦。”
他的话语，让祸斗终于也微愣着抬起头。
那双变回钴蓝色的黯淡眸子下是泛红的眼眶脸上的神色是那般无助。
“没有……爷爷，祸斗不苦的，有在很甜很努力地过好每一天。”
“也已经不会再给别人添麻烦了，我会自己解决好多好多问题了。”
他有些慌忙地攥着胡老的大手，真的很害怕在对方脸上看到自责的色彩。
祸斗觉得不应该是用这种软弱的模样与对方见面，明明在自己离开璃月的时候已经足够成熟，他好希望自己能够用一种可靠的模样站在对方身前，告诉对方自己已经足够有力量承载心底的悲伤。
但是来到这片雪山之后，他又被一分为二地打碎了这份成熟。
现在的他是残缺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爷爷会不会对此感到失望。
闻言，胡老慈祥地笑眯起昏花老眼，一边摩挲着自己花白的胡须一边仍是轻揉着祸斗的脑袋瓜。
“爷爷啊，从来就没有如何怪罪过你那些所谓的麻烦，像你这么个年纪的孩子犯了错很正常…难在识悔改。”
“这世道上啊……多的是那些个披着人皮囊的妖在作福作威，爷爷并不期盼你做一个只能被用刀指着的好人……你得须知道是非在己，毁誉由人。”
他看着像是懵懂点头的祸斗，又看向那大院外轮廓模糊的璃月港。
“这院子你方才又扫了一回么？果然还是小斗的眼睛比较灵呐，干净了好多……不论别的啊，爷爷怎的愿赶你走呢？胡家就是你家，爷爷这后半辈子里最骄傲自豪的事情也是碰上了你，我心底坦荡。”
听了这话，祸斗只是张着嘴深深呼吸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泪水无声地划过脸庞。
那是积压在心底的泪水，该流的终于还是要流出来。
他看着胡老指着院里的龙头大风筝，朦胧泪眼里是对方站在阿山婆摊子前眼馋巴巴的画面。
“爷爷方才也说了，你现在才是该闹腾的年纪，不像爷爷腿脚不利索了，没能像你还小那时一样用一炷香时间就能从绯云坡跑到奥藏山……不然呐，怎会让那只风筝闲在那儿？”
“爷爷最为遗憾的事情，却是从来没见你真的像个孩提一样无忧无虑，但爷爷也不怪你，爷爷其实也知道你心底有个胡同走不出来。而且那胡同也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只是小斗啊，这样的胡同每个人都有，包括爷爷也惦念着没能陪够你那没能见上面的奶奶，在年轻时也稀里糊涂犯过不少错误，进过璃月的大牢蹲了个三五年。”
胡老忽然吹着胡须笑了，很是释然。
“到头来有什么过不去的呢？活得岁数长了那后半辈子也都是在和自己解和，你瞧着像爷爷这般泼皮无赖的人也想过把碰上了麻烦的账也就赖过去，但总有些人情也是要一点点还清的。”
这些他没能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实际上也是不愿在当时说出来而只是盼望着对方能自己懂吧。
只是眼前这个迷茫着还在作茧自缚的孩子伤得太重，需要自我治愈的时间未免过于漫长。
漫长到那本是盼着能冲淡苦闷哀愁的时间，到头来却浇进了更多外界的苦水。
他该怎教这个孩子去顶天立地？
放眼这世道无常，人心炎凉，他也要知道……
这孩子看到的天地，分明如此不公不平。
如此薄凉，如此无光。
灯火可以很亮，但毕竟只是外物。
说得再明亮晃眼，对方眼见着却是另一幅模样……这不很可悲么？
教孩子啊，总不能是用自己的眼睛教，而是要用心。
如果这个孩子能自己发光发亮了，那么他无论走到哪儿都是顶天立地的不是么？
至少，胡老一直是这么想的。
“你这孩子啊，从小就是太乖……”
胡老笑着轻叹了口气，只是感受着自己身旁小小的身影是如此依赖着他。
所以自己在对方心底的分量究竟该有多沉重，也许他离开的时间真的很不作美。
即便有很多东西对方说是说着已经明白，但在过着他离开之后的生活时，对方也就反而是少了一半的活力。
这个孩子最没有安全感，一向如此。
这需要走很远的弯路才能重新绕回来，但他也相信这个孩子从不会放弃前行。
“璃月…如今还好吗？桃儿有没有给你添很多麻烦？你们如今多大了？”
闻言，祸斗怔然的双眸似乎黯淡到了极点，才抬起头挤出一抹并不是很好看的笑容。
他吸着吸着小鼻子，认认真真地回想了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啦爷爷，阿桃有在很乖…有在变着法子让往生堂好起来，我也另外找了份工作…虽然现在不在璃月港，但是每月都有寄好多好多摩拉给阿桃，那样阿桃凑起来的摩拉其实也有很多的。”
“归终姐姐一直陪着阿桃胡闹，虽然有些时候有些不好，但至少阿桃也一直都过得很开心，没人再敢欺负她……而且我打跑了来璃月作恶的海怪，现在往生堂也不会有人指责了……”
祸斗脸色有些发红地尽量回想着锅巴和他提及到的这些那些，但是有好多细节也已经记不太清。
他哽着脖子，嘴里的话语渐渐微小，越来越说得模糊。
到了最后真的说不出时，他还是无助地嗫嚅起了唇瓣想要在模糊的记忆里多寻出这些那些来讲。
而胡老仍是沉默不语，只是用慈祥的眼眸静静看着对方。
只是在对方茫然无措的目光下缓缓伸出了手，就这么轻轻抚在了对方又一次低垂的头上。
祸斗微愣着，继而努力笑得很甜地伸出了双手把那只苍老的手掌攥住，让其停在自己的脑袋瓜上更久一些。
再停留得久一些，他可以轻轻蹭着这份温暖，贪恋着至亲之人的亲昵。
“爷爷……我和阿桃的婚书被海怪吃了，该怎么办？”
那宛若是撒娇一般的话语，其实颤抖着很小声很小声，像是一阵风都能把它吹散。
“嚯~！不愧是你俩小糊涂脑瓜，那麻烦咯，婚书可没有第二份……爷爷也帮不了你，桃儿应该很伤心吧。”
胡老毫不在意地爽朗笑着，当然不会去戳穿祸斗那笨拙的谎言。
这孩子能够多少有些心眼那肯定是好事，只是想着想着他也笑得有些揶揄。
“那要不这样，小斗啊~你想个法子反过来把桃儿取了呗，你不嫁给那妮子就想办法让那妮子好嫁给你呗~！”
他摩挲着胡须，非常聪明的脑瓜子叨叨出了让祸斗听了都懵成椰羊的话语。
但是这句话也同样让祸斗空洞的眼眸里多了光彩，他睁大着双眼看着胡老那脸上挂着的又气又好笑似的笑容。
“那不然呢？婚书还能有你俩重要？没那纸破玩意又不是结不了婚，你说是不？”
胡老乐呵呵地摇了摇头，笑得是那般乐呵。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把目光远远地望向了天。
“小斗啊，还有什么事情想要问爷爷的吗？爷爷也想多听你说两句话……不过得赶快了。”
那片天空很浑浊，仿佛有一条通道其实已经在慢慢封闭。
闻言，祸斗像是也明白了什么。
他嘿嘿笑着，吸着小鼻子认认真真地想了半晌。
“爷爷……祸斗真的能够成为你的骄傲吗？祸斗有让你感到失望吗？”
“爷爷在这边过得还好吗？能不能多托托梦，阿桃和我都好想你好想你……”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身影在变得轻盈，仿佛就要飞向天空。
听了这话，胡老只是笔直着腰仍是毫不犹豫地回应。
“你都不知道你给爷爷我长了多少脸了~！别说是失望了，爷爷鼻子都快翘上天了。”
他轻轻揉着祸斗的脑袋瓜，继而缓缓地站起了身走向那只龙头大风筝。
“这边有你奶奶在呢……爷爷过得很好呢，你奶奶她现在去买菜还没回来，要是让她看见你了我非得又要挨一顿揍……毕竟啊她可是也很宝贝着你呢。”
那只龙头大风筝被他拍去灰尘，变得光亮如新。
“小斗啊，还记得爷爷说过……要带着你坐上龙头大风筝，飞遍整个归离原么？”
“爷爷记性差了总忘了这件事，结果从小到大好像还没带过你玩几次风筝呢。”
继而，祸斗微愣着由着胡老轻轻抱上了大风筝。
胡老就这么轻轻牵着绳子，一点点拨动着抬头看着那乘在风筝上的祸斗渐渐飞上天空。
飞得有些慢，但是很稳，他也能看见那不舍地向下望他的小脑袋瓜。
“小斗啊！！回去千万要记得那院里梅花树下的女儿红昂~！！爷爷可馋了！！”
他一边牵着风筝绳，一边拱着手向着天上悄然落泪的祸斗嚷嚷着。
那浑浊老眼说不红那是假的，但是这不行啊。
对方还不能陪着他这个老头子落在这儿，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知道啦！！会让爷爷你喝到的啦！！”
天穹上，祸斗听话地回应着，继而趴在了风筝上向着下方用力挥手。
他静静感受着风筝绳另一端那手掌的平稳，胡老那熟悉的脸上满是欣慰。
这一刻他笑得很甜很甜，这是一场很好的梦。
……
夜晚璃月港，绯云坡古朴宅邸内。
胡桃忽然从梦中惊醒，呆愣愣满脸泪水地坐在空荡荡的床上。
她看着那放在床头柜上的小香囊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婚书的碎片撒了一地。
而窗外对面的胡家大院内，似乎天上有着风筝一样的影子转瞬即逝。
那样平缓的风筝线，真的很熟悉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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