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这里是婴宁
她并不因为自己生活在单亲家庭而感到羞耻或是不甘,在她过去的人生中,大部分的时间内,她只是遵循着母亲的愿望去成为一个坦率而真诚的人。
既然母亲不愿意过多地牵扯这个话题,那么一之濑帆波自然也会把与父亲相关的这些个话题,统统看作是抛掷在一旁的尸骸,她亲手将其掩埋,她迈着步子向前。
小学和初中时代的学校生活是顺顺利利的,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开朗大方的一之濑帆波都交到了很多的朋友。
虽然也有不擅长运动的方面,但是奉行着努力就会改变的方针,这项不算缺点的缺点也在一点点地稳步提高着。
初中三年级的时候,一之濑帆波成为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学生会会长,于是她便可以站在更大的平台上,朝着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们伸出手去,如同云端上向凡人们赐福的天使。
但每当下课的铃声想起,她回到名为家的居所时,当同学、老师、学习这一切的一切散去后,就有更刺耳更尖锐的现实出现了,像鱼骨一样卡在喉咙里,是她无力解决的事端。
在初中的校园里,当大家都穿着一样的制服,吃着差不多的饭食,所认知的世界都不过是以自己为中心而展开的小小的领域时,人与人……学生与学生间的差距更多的是成绩的好坏、跑步的快慢、朋友的多少这些更简单的东西。
这些是一之濑帆波可以通过用功的学习、刻苦的锻炼、温柔的待人处事能够达到的东西。
但是家境的贫富是无法一蹴而就的,哪怕是最完美的一之濑帆波也无法实现。
她所能做的就是做好女儿与姐姐该做的工作,并且为了争取私立高中的特待生而努力,只求减免掉高额的学费以减轻母亲的负担。
在一之濑帆波原本的打算中,她想要初中毕业后就放弃学业开始工作,但是母亲阻止了她。
一之濑帆波记得很清楚,当时的母亲淡淡地笑了,那是久违的笑容,细微的皱纹挤压着让她认识到了母亲正在变老的事实:
“帆波,现在的你还不懂吧。因为你眼前还有很长的未知人生,所以你敢大胆地去做决定,你会为了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而努力,并且不会去考虑自己的将来。”
“继续上学还是工作……这应该算是你人生中的第一个分歧点吧,就像是第一次去的十字路口一样。”
她抚摸着一之濑帆波的手,有些粗糙的掌心带着温暖。
“但是我已经没有这种将来了。我的人生不会再有所改变。我已经通过了到达这里之前的几个分歧点,所以前面只剩下一条笔直延伸的轨道。”
“如果说我的人生还有着分歧点的话。”
她以疲惫,却极柔和的表情做了回答:
“就是你们了。”
母亲如此辛苦的原因只是不希望让自己的两个孩子在未来重复她的人生。
认识到了这一点后,一之濑帆波便放弃了那个想法。
现在的她倒是有些恼怒时间过的太慢,她很清楚自己和妹妹现在所度过的每一天的校园生活都是建立在母亲一人的劳动之上的,这种感觉让她有一种渐渐溺水的窒息,她恨不得将初三与高中三年这四年一起折叠成四天过完,说不定后面还会有大学,那倒已经无所谓了,如果成年的话,她起码能帮助母亲去分担一些。
一之濑帆波在学校里仍旧是乐于助人待人和善的超级优等生,在家里依旧是照顾妹妹体谅母亲的模范姐姐与女儿,一之濑帆波是个聪慧的女孩,既然一时改变不了现状那就只有等待。
将自己的心关进笼子,如同冬眠中的熊一般耐心地等待。
一之濑帆波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将她赶到冰天雪地中的,是小自己两岁的妹妹。
如果说一之濑帆波是过分懂事的孩子,那么她的妹妹一之濑真希就是普通懂事的孩子。
或许不该以对待一之濑帆波那样严苛的态度去要求她,毕竟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还算是孩子的少女来说,能够认识到自己的家境并且努力地不给母亲添麻烦已经是完全达到了懂事的标准了吧。
她所不能及姐姐的,也不过是平和的心态罢了。
一之濑真希选择了将自己所有的期望与梦想交付给了舞台之上的艺人,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对方在聚光灯下让万众为之倾倒,就好像自己也随之飞上了天堂,在闪烁着的霓虹灯下,一之濑真希驻足看向街头大荧屏上的偶像。
对方头上的发卡在发光。
她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某物的强烈心愿。
那个款式的发卡迅速成为其他的女生都围上去评头论足的时候,一之濑真希就坐在座位了当年最流行的款式,当同班的同学在课间炫耀的时候,上捧着教科书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每一个字好像都陌生起来,她认真地像一个刚刚学五十音的一年级学生,一整个课间都没有翻过一页。
一之濑帆波从不会在意自己的生日,每次当她从朋友的口中听到“生日一年只有一次”这样的说法时,她总是会在心里默默地吐槽“难道每一天不都是一年一次吗”。
但是她会注意妹妹的生日,一之濑真希只有在生日时会符合年龄一般小小地撒娇,那是几乎不算撒娇的撒娇,而母亲和一之濑帆波每次也都会尽可能地满足她。
可是当她注意到妹妹最近的喜好时,她第一次有些犯难,那个发卡作为当下最流行的款式,价钱并不便宜,倒不是说家里一定拿不出来那笔钱,但是如果花了那样的数额只是为了一个发卡的话……
在一之濑帆波初二的那个暑假,在妹妹的生日那天,她和妹妹在街上走了一段长长的林荫道路,两个人无数次路过那家百货商场的门口,那个发卡透着玻璃的柜窗作为时下最畅销的商品骄傲地亮相。
一之濑帆波牵着一之濑真希的手,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落在地上,打下一地的光斑,她们两人的影子也被截成一段又一段的碎片,一之濑帆波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对方说出想要那个发卡还是希望妹妹能一如既往的……懂事。
“姐姐。”
她几乎要被吓了一跳,一之濑真希仰着头看着她:
“今年的生日,我要吃两个,不,三个冰淇淋吧。”
“……容易坏肚子哦。”
“生日只有一年才有一次嘛。”
一之濑真希这样子别过了头。
但她的心里其实也有着一点点的期许,一之濑偷偷看了一眼那个发卡,她轻轻地叹气,像是对着不存在的蛋糕上的蜡烛许愿:
明年的话,这款发卡的价格应该会降些下来吧。
-------------------------------------
一之濑帆波的初中三年级,发生了三件重要的事情。
除去前面提到的她成为学生会长这件事外,第二件事便是对门突然搬进了一户新邻居。
时间是七月初,暑假刚刚开始的时候。
那是一个年岁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以及一只猫的奇妙组合。
她与对方相遇的契机便是那只纯白色的猫。
当时刚刚搬来的他们还在将家具进行摆放,为了方便一直敞开着门,懒懒散散趴在集装箱上的白猫一下子吸引了一之濑姐妹的目光,特别是年龄稍小的一之濑真希,对这种毛茸茸的可爱生物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平常有些胆小的她这次却敢一点点地靠近,似乎是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对方。
“喵。”
白猫没有躲开的意思,放任着小手抚上它圆滚滚的头顶。
“你好,多有打扰,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似乎是觉得一之濑是不是对堆放在走廊上的集装箱有困扰的样子,从房间里走出的少年上前道歉道。
“啊……没事,我是住在旁边的一之濑帆波,这是我的妹妹一之濑真希,母亲并不在家。”
一之濑帆波对待陌生人也毫不畏惧,礼节做的无可挑剔。
“晚些时候,会前去正式拜访的。”
北川凉点点头,好像看出了两人对白猫的喜爱,微笑着开口道:
“这是我的猫,很乖的。”
“我是北川凉,请多指教。”
少年接近一米八的个子几乎要高过一之濑一个头,上身着宽松兜帽衫,下配黑色牛仔裤,一副结实而匀称的身材,脊背挺的笔直,右手提着一个装满杂物的纸箱却一副毫不费力的样子,漆黑的额发略长,稍稍盖过了眉毛,俊朗的五官有些冷硬的味道,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深邃的瞳孔,仿佛一潭深水,让人摸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
“北川……凉,是吗?”
“我是住在隔壁的一之濑帆波,那么以后请多多关照!”
一之濑帆波带着一如既往的热情洋溢的笑容朝着北川凉伸出手去。
“喔。”
“请多多关照。”
还没有安装好窗帘的窗户大开着,干燥的热风中,初夏的天空有些刺眼。
一之濑帆波的心绪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飘忽到了妹妹今年的生日上,又想起了这两天突然开始加班的母亲。
北川凉垂下眼,伸出手去。
视线的余光瞥见了那只和小姑娘玩的不亦乐乎的蠢猫,他低声喃喃道:
“一之濑……吗?”
第三章:负罪者(中)
母亲和妹妹的矛盾爆发在一之濑帆波妹妹生日的第二天。
她刚刚遵循着医嘱取完药,医院的走廊上、不,该说是医院整体的色调都是苍白的,过道上的人不多,大家都尽量压低了声音,对亲人的胆怯与不安使她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惊人的相似,仿佛带着大小不一却形态相同的面具,由恐惧、肃然,以及一缕明灭可见的期待所构成的面具。
但一之濑帆波的存在却让她所处的地方一下子色彩明亮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那灿丽的发色还是活力的身姿,抑或是二者都有。
医院的冷气开的恰到好处,明明透过玻璃窗能感受到窗外的烈阳所散发的热浪,但身处在室内却只有凉爽的感觉,但一想到自己是因为母亲生病才来到的这里,一之濑帆波的心情又渐渐低落下去。
在走进病房前,一之濑又借着一旁玻璃的反光,将领口处的褶皱微微抚平,从上到下地又确认了一遍,少女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掌轻轻地拍打了双颊,适当的力度带来微微的刺痛感,清纯可爱的脸上绽放出已经展现过无数次的最完美笑容。
她不想让母亲和妹妹担心,她不能让母亲和妹妹担心。
一之濑帆波的右手搭上了病房的门把,那是和医院的色调相称的,苍白色的把手。
里面传来了争吵的声音,是声嘶力竭的几乎要把压抑的全释放出来的咆哮。
刚刚开始进入变声期的妹妹语调前所未有过的尖利,如同一只鹰一般的鸟类,用锋利的喙将面前的母亲一层层地啄开,直到看到皮肉里血淋淋的神经。
女儿在咒骂着自己的母亲。
她和同龄的女孩子比不了吃,比不了穿,比不了父母,比不了爱,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的心满足,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虚荣。
一之濑真希诉说着自己的委屈,那些或许会被大人们嗤之以鼻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就是世界末日。
小孩子是缺乏理性的。
国小的学生们经常会因为大人不能理解的东西而抱怨,譬如某个朋友又交了一个朋友,今天不小心打翻了便当让全班同学看笑话了之类的事情,他们也会在参加完补习班放下书包后叫唤一句‘好累’。
一之濑真希就是这样的孩子,在过去的整整一年中,她就在向往着那个发卡,哪怕班级里的流行风向早就换过几轮,但是她依旧偏执地,近乎于无理地诉求着。
仿佛只要能够戴上那个发卡,她便能够接受过去一整年的忍耐。
母亲拼命地在道歉,她的话语在那连绵不断的咳嗽声中显得断断续续,她似乎想站起身来牵女儿的手的样子,但最后只能勉强地直起半个身子,阳光从窗外打进来在墙上映照出一个瘦小的轮廓。
这个影子看上去既脆弱又无助,同时还有一点苍老。
她终于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哭了起来。
而一之濑真希的声音也随之碎成一段又一段的字句和符号了,豆大的泪珠哗哗地从她的脸上滚了下去,她不敢去看床上的人,但嘴里却仍在喃喃自语。
从便当到文具,从交换联系方式时拿不出手机到不敢和同学出去聚会,再到那个她想要的发卡。
一之濑真希像是存心的一样越说越过瘾,那些她憋在心里的有的没的,她一点一点地在母亲面前亲手把它们都刨出来了,从最深的井里。
她把过往的心情与回忆全都展现出来,七零八碎地扔了一地也没有要收拾的意思,一之濑真希只是麻木而又疲惫地站在那里,看着感情的碎片遍地都是,阴暗而扭曲地蜿蜒蛇形。
一之濑帆波的手仍搭在门把上,温热的掌心与金属外壳紧紧地粘合,像是要将那个门把攥进手心一般。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阴冷的、没有生气,仿佛要将体内的温暖全部吸尽的寒意。
让人寒毛竖起的触感顺着指尖,通过大脑的神经中枢传达到全身上下,像是从接触的部分开始枯萎一样,借着温差和触感表现出来,反映在一之濑帆波的脑中,形成鲜明的图画与景象。
一之濑帆波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第一次觉得医院的冷气,是不是开的太低了些。
更让一之濑帆波心惊肉跳的是,她明明觉得妹妹的话语实在太过分,但她却又没有勇气去训斥妹妹。
或者说,她从心里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个资格。
一之濑帆波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此时此刻她的双腿却好像突然失去了力气一般,或者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到底有什么用,贝齿轻咬着下唇,那是几乎咬到发白的力度,她拖着腿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一点点地蹲了下去,抱着膝盖,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
等回过神来再走进病房的时候,里面的一切就已经乱糟糟的了,被留下的只有哭泣着的母亲和一之濑家惨不忍睹的残骸。
原本荒芜的内心仿佛一瞬间生出密密麻麻的杂草,乱糟糟的念头充斥在脑海中,一之濑帆波不由自主地一遍又一遍询问着自己:
只要拿到……那个发卡的话,妹妹会再次笑出来吧,一切又会变好吧。
从那一刻起,一之濑帆波好像清晰地看见了自己体内某个晦暗可耻的部分,那是与一之濑帆波的外表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她吗?是一之濑帆波吗?
不是她又是谁呢?
一之濑帆波不敢继续窥探自己的内心,她只是麻木地继续重复着医院和家中互相来往的两点一线。
家中有失去笑容的妹妹,医院里有卧病在床的母亲。
一之濑帆波被两堵墙壁夹在了中心,而且这两堵墙,正在逼近,一寸又一寸地压缩着能呼吸的空气。
那一天仍旧是一个烈阳天,盛夏的天空正蓝的惊心动魄。
一之濑帆波朝着百货商场的方向走过去,路旁的绿化带中零星地开着鸢尾,空气里的风带着黏黏糊糊的热意,一之濑帆波如同幽灵一般地游进了人群。
她目光无神地看着面前的人流,面无表情地从他们之间穿行而过,这些老人、青年、小孩仿佛全都变成童年时电视节目还没开播时屏幕上那些黑白色的乱码一般,毫无生趣可言。
一之濑帆波走到了那个发卡的专柜前,它也不复一年前被着重宣传的盛景,几十个包装的整整齐齐的小盒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不远处食材区里她时常光顾的那些蔬果。
但小小的饰排上五位数的价格却又彰显了他们的与众不同,一之濑帆波不自觉地默算了一下这个数字可以支撑起她们家多少天的花销,但她很快又为这种下意识的行为而羞耻起来。
这个东西的价值并不是由价格决定的,归根结底它也只不过是一个发卡罢了,如果就实用的方面来说,它与那些低廉的发卡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上一篇:大秦:凝聚国运,助祖龙长生!
下一篇:诸天降临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