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静的日常 第31章

作者:惰天使

  这道题有点眼熟,似乎能做……不行,有点难。

  这道题——这道我会!

  比企谷八幡松了口气间,发现自己回到了第一页。

  ……部长真是恐怖如斯。

  被人如此简单地理解,实在是有种骨子发毛的微妙感。

  比企谷八幡心情复杂地抬头,窥视两位强者的厮杀。

  往常社团活动时间从来只看课外读物,令人怀疑是不是偷偷锁住时间暗自努力,所以才能维持年级第一水准的雪之下雪乃,今天十分罕见地拿出一堆参考书和试卷,笔锋之间荡漾杀气,远远看一眼书名,就能发现那不是本年级的内容。

  对方竟是试图理解更高境界的奥秘,由此反过来对现阶段的知识举重若轻,走的是天才学生跳级路线。

  部长则埋没在试卷的海洋中,准备以剑证道,同一个个敌人进行惨烈厮杀,走的是传统打怪升级路线。

  那天被暴力老师逮到这里来,是我一生最大的失误……

  比企谷八幡痛心不已,拿起笔准备开始解决这份特供版试卷。

  没办法啊,部长居然都把试卷整了出来,如果不想成为需要被杀死的困难,还是稍微努力一下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比企谷八幡开始不安。

  并非在试卷上的题目前深陷泥潭,也并非震悚于两人散发出来的悬梁刺股奋斗气息,他偷偷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往日下课到了社团活动时间,那家伙都是第一时间找雪之下,再一起来活动教室……

  部长与雪之下在知识海洋里奋力遨游,安静得只剩笔尖走纸的沙沙声,往常这时候,多多少少会有由比滨结衣扯出话题的喧闹。

  早上那场谈话?

  至于吗?

  不至于吧。

  雪之下雪乃似是察觉异样,向搁在桌角的手机伸手。

  “6月19日,晴,微热。下午3点,老师结束孜孜不倦的教诲,收工下班,我如脱缰的野马般狂奔,将狂风甩向身后,有谁也追不上我的自由,抢先一步抵达活动教室,掏出钥匙开门。班级教室距离此处更近的雪之下同学,果不其然迟了一步,沦为悲哀迟到者,龟兔大赛的兔子,人间不见的方仲永。”

  白影转着笔,将目光从敌人身上暂时移开,咬词正规以至于显得书面古怪的声音,在活动教室回荡。

  “下课狂奔到活动教室,就为了给我开门吗?有劳白君辛苦。”

  雪之下雪乃不吝于露出一个微笑加强反讽力度,打开手机屏保点了起来。

  比企谷八幡目光游离,思索着该如何逃过即将到来的世界线……但真是我的原因吗?由比滨有可能是单纯迟到,亦或者三浦那个小圈子有点事,会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反倒显得自以为是得很。

  真以为自己的一举一动,还能让别人怎么牵挂怎么苦恼吗?笑死。

  比企谷八幡安心下来,继续低头面对重重困难。

  “活动教室的氛围有别往日,比企谷同学不自量力窥视后续试题,狼狈地翻回第一页,雪之下同学钻研着高年级内容,精神凝练如一枚嵌入书本的钉子,我将一道道往年难题斩于马下,自觉天下考场已无敌手。感慨之余,我眺望着浅绿,温暖,铺满青春的校园,渐渐有几分失落。为什么没有吐槽比企谷同学不自量力的话语?为什么没有扰乱雪之下同学心境的靡靡之音?为什么没有对我伟大成就的惊叹颂歌?”

  “一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由比滨大概确实迟到了。”

  白影叹息一声。

  “白君不要在这时候发病。”雪之下雪乃拿着手机,“我正打算问问……”

  白影咏叹道:“是什么玷污了她的热情?我信手斩杀难题间,不禁思索。是处理不同的人际关系陷入苦恼?是单纯有急事忘记联系?是对社团活动感到厌倦?我脑海冒出一个想法,忽然停笔,莫非是因为比企谷同学?”

  雪之下雪乃下意识看向另一头的比企谷八幡,精准捕捉到嫌疑犯全身停顿瞬间的可疑表现。

  “比企谷君,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雪之下雪乃的目光锐利起来。

  比企谷八幡冷静道:“我是无辜的,这是诬告。”

  “早上,忧郁与惆怅牵着我踏入校园,在自行车停靠的地方,我远远看到比企谷同学和由比滨同学在说话,还未等我打好灯光上场,比企谷同学便先行一步离去,由比滨同学却在原地傻站至少三分钟。”

  原告方列出证据。

  被告有点错愕。

  正义的法官投来的打量,如刀似剑,她问道:“那么比企谷菌,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何等的公正啊!看起来冷酷的法官并没有被私情牵绊,保证了嫌疑犯申诉的权利!

  比企谷八幡有点感动,回头就把雪之下同学从绝不原谅名单上下调一位吧!

  “如果没什么要说的,那就极刑吧。”

  法官一句杀气腾腾的话,瞬间让法治倒退几百年。

  原告悲愤锤桌,生动演绎着恨意激荡的控诉者:“我申请车裂!”

  “太过残忍,无数先辈抗争、申诉和辩驳,努力让公正的概念,变得更加清晰具体,让人文之光越发明亮,你怎能提出如此残酷的要求?”法官摇头道,“最多开除人籍。”

  喂喂!开除人籍好像更可怕吧!

  比企谷八幡眼角抽了一下,自己的人生真是不幸啊,为什么会混入部长和雪之下这种灾厄因子,你们就永远呆在我绝对不会原谅的0和1位上吧!可恶!

  “事情要从哪儿说起呢……”

  比企谷八幡挠头,简洁道:“入学那天我为了救由比滨的狗被车撞了,之前我还不知道那是由比滨的狗,最近知道了,就这样。”

  安静。

  喂喂!你们说点什么啊!

  不是你们逼我自爆黑历史的吗?为什么都这么沉默?!

  雪之下同学!为什么不说话啊!

  部长!快用你千变万化的声线吐槽我啊!

  沉默。

  让尴尬更加尴尬。

  让黑历史更加黑。

  比企谷八幡感觉到强者之心在动摇,难道历经重重磨难的我,依旧还未能抵达无悲无喜的觉悟之境?!

  “嗯……有点出乎意料。”白影缓缓问道,“这不是你朋友的故事吗?”

  比企谷八幡扯扯嘴角,尬笑道:“哈、哈哈……对哦,说起来是我一个朋友的故事。”

  “这么说的话,你和由比滨都是受害者吧?”雪之下雪乃开口,声音带着空灵的沙哑感,“同为受害者,彼此施加责任未免太奇怪,责任不应该是加害者……”

  白影追问道:“那之后呢?”

  “之后?”比企谷八幡奇怪道,“之后我、那个朋友,住院一个月才回学校,什么怎么了?”

  白影震惊道:“你朋友就没讹出一套房?!”

  雪之下雪乃被打断话语,正欲重言话题,此刻不由愕然:“……讹?”

  “哼!如果是我被撞,不躺在病床上说脑子懵,受到了精神损伤,给后半生讹出一套房子,我能松手?”

  白影光明正大地发表阴险言论,宛如戏剧中的反派,冷静而邪恶地说道:“现代医学也有局限所在,单纯的物理伤势很容易被检测出来,但精神损伤就难以考证,只要坚定声称自己的脑子被撞出毛病,有晕有恶心还想吐,医生都检查不出来!”

  比企谷八幡不禁为这前所未见,无比深邃的人性黑暗震惊,悚然道:“这、这太过分了吧……”

  白影摇头感慨道:“好不容易能站在受害者的高地上指指点点,你的朋友却错过这个人生捷径,实在是令人遗憾。”

  “白菌对歪门邪道还真是擅长呢,果然是一种有毒菌类。”雪之下雪乃冷淡吐槽,问道,“那如果白菌是加害者呢?”

  “我是司机?”白影转头问道,“比企谷,你的朋友是为了救狗,冲上道路然后被我撞到的?”

  比企谷八幡:“额、是,我的朋友是这样……”

  白影摸着下巴,面容浮上一层阴影,他微笑中透露出邪恶气息,宛如是某种污浊黑泥翻涌滚动,显现出人的面容:“那么根据交通法,我老老实实开着车,忽然一个傻帽冲出来救狗被我撞了——这里有邪道和正道两种处理,要看情况决定如何使用。”

  比企谷八幡试探性问道:“那、邪道方法是什么呢?”

  “如果附近没有摄像头一类的东西,瞬间装作没注意到,直接碾过去后再迅速刹车!只要没有直接受害者,就不需要负责对方可能存在的扯皮和后续难说的医疗费用,考虑对方的反应,事后责任大部分也在对方违反交通法上,之后只需要面对其家人之类的间接受害人,解决自己的事故责任即可!让责任和代价直接盖棺定论,而不至于被人为扩大!”

  深邃的人性至暗,发出混沌的咏叹。

  比企谷八幡额头冒出层层冷汗,雪之下雪乃露出看不可燃垃圾的鄙夷眼神。

第三十五章 一点也不痛

  “那如果是正道呢?”

  比企谷八幡擦擦额头汗水,希望得到一点宽慰,虽然以部长的风格,感觉也宽慰不到哪儿去。

  “正道的话,当然是及时刹车,向警察报备并召唤一辆救护车。”

  白影兴致缺缺地说道:“顺便看受害者的状况和表现如何,最好第一时间理清责任,证明整个事情经过的主要责任方不是自己,同时主动承担事故费用。车祸事件中,行人作为弱者有一定优待——也就是负责你的治疗费用,不差那点钱可以自觉点省去麻烦和后患,当然也要做好找律师打官司的准备,并注意有没有摄像头拍下物证。”

  雪之下雪乃微妙道:“……白君还真是够熟练的。”

  这套流程就是家里处理车祸事件的流程,主动担责,全款负责比企谷八幡的治疗费用,安排主要责任人的司机进行看望,以及将她从整场事件中摘出去,绝对不能出现在事件里被有心之人利用。

  按照姐姐的说法,‘平民救狗’‘名门豪车’‘车祸’这些充分挑动人心的词汇组合在一起,不谨慎仔细地处理,说不定会变成天大的麻烦……理由便是这样吗?

  雪之下雪乃甚至觉得,对方在这个瞬间和姐姐的形象有所重合。

  “不能把自己立于或者被推到加害者的立场上,纵然有承担责任的态度,也要做好避免被人强加乃至虚构更多责任的准备。”

  白影发出幽邃的低语道:“一块真实的石头,也会被无数人以无数理由进行揣测、歪曲、衍生、削减,只为将其雕琢成自己想要的模样,这就是意识世界的阴暗面哦。”

  比企谷八幡不由嘀咕道:“但石头就是石头吧?”

  “大胆!”白影骤然指责,“竟敢将大卫人体这种艺术品称为石头!那是人文璀璨的辉煌写照!是艺术家穷尽心血从无数灵感里淬炼的星辰,是时间与思想碰撞的火焰,是奇迹的写照,是生命的临摹——你这三流俗人在这里发表什么四流评价!”

  觉得这家伙像姐姐,果然是个错觉。雪之下雪乃暗叹,等等——在被白影打断前,我是要说什么来着……

  比企谷八幡沉吟道:“石头依旧是石头,只是经由创作者的手,他人的眼和话语,得到对人而言不同的意义……”

  “你悟了,你学会了抛开个人感情和滤镜,洞悉事物的本质,这是一种很难得的态度。”白影转瞬露出和善的笑容,若春风度过溪流,掀起的点点涟漪,吹向八竿子打不到的地方,“让你妹妹和我学做菜吧,你妹妹很有天赋。”

  比企谷八幡冷静道:“恕我拒绝。”

  “真实就是真实,再怎么歪曲和涂抹,依旧有着它原本的模样。”雪之下雪乃揉揉眉心,努力将歪到人性探讨的话题扯回正轨,“那这么说起来……由比滨呢?她遛着狗,狗的项圈断裂,于是冲上道路……造成直接伤害的还是车……”

  “咳咳——”

  白影忽然清清嗓子,另外两人不由看向他。

  白影就唱了起来。

  “把一个人的负担,转移到另一个的肩膀。让上次受的罪、盛开出欲望。每个人都是这样,经历过热暖温凉,才拒绝做正确代罪的羔羊——”

  抑扬顿挫,咬词清晰,嗓音带着沧桑,唱功很不错。

  比企谷八幡:“?”

  “真是糟糕的歌词,这难道就是白君的人生态度吗?”雪之下雪乃冷淡道。

  “项圈断裂的责任归于商家,商家可以将责任归于制作工厂,工厂可以将责任转移给工人和机器,工人可以将责任归于原材料产出方,原材料产出方可以将责任归于天气和土壤问题。”白影打了个响指,言辞凿凿,“真相只有一个——都是世界的错!”

  “这种事情一般叫不可抗力,叫意外。”雪之下雪乃都懒得锐评这家伙,“与其将时间精力投入到对意外的无限追责之中,解决发生的问题才最重要,事实上主要问题已经解决……只是遗留下来的东西,依旧存在。”

  比企谷八幡沉默不语。

  雪之下雪乃抱着双手,眼帘微垂道:“同为被卷入的双方,你们没理由弄成现在这样,哪怕有所不满,也应该……”

  白影确信道:“应该将比企谷处以死刑。”

  “喂喂!停一停!”比企谷八幡强调道,“为什么都觉得由比滨是因为我没来活动教室啊?这只是部长的猜测而已!”

  “哼,嫌疑犯难看的挣扎呢。”

  白影摸出手机,拨打由比滨结衣的电话并外放,响铃几声后接通。

  “哎?小白、那个有什么事情吗?我有点事情,今天就不来活动教室,但学习还是会注意的……”

  白影亲切道:“腹稿想了很久吧?”

  “咳咳咳——!才、才没有……”由比滨结衣瞬间破防,狼狈不堪。

  “总之,给你一天时间担惊受怕,胡思乱想,明天准时来活动教室。”

  “啊?那个、啊哈哈,我明天有事……”

  “那就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