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侧玩家 第34章

这话说的条理分明逻辑通畅，夜色流亭先是下意识点头表示有道理，紧接着她浑身上下都是一个激灵，把手中的药剂胡乱塞进背包，嗖地一下跑到叶白的跟前，声音一口气拔高了八十八米八：“她她她！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

“小点声，我听得见。”

叶白一边说一边动手，刷子、肥皂、洗衣粉、清水齐上阵，白发少女的这对偏棕色的蝠翼看起来薄，实则相当有韧性，入手清凉柔软，手感非常不错。

叶白刷的认真又起劲，那熟练朴实的动作跟在家里刷地毯没多大区别……

“我的意思是，你把一个怪灵带回家里来刷翅膀，这合适吗？你不是说要去找她打探情报吗，怎么直接带回来了呢？她是巡逻怪灵，你带她回来做什么？”

夜色流亭努力压低声音，但心中想要吐槽的欲望依旧突破天际，“我认为这起码触犯了十几条细则，她等会儿不会爬起来跟你拼命吗？”

“你认为她现在为什么没有爬起来和我拼命？”叶白头也不抬地反问。

夜色流亭一下子愣住。

对啊，巡逻怪灵的职责是维护公寓的规则，为此甘愿主动加班007干到天荒地老，根本不存在休息时间，而看这白发少女张开翅膀浑身放松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被约束的巡逻怪灵。

“总之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从结果来看，这个怪灵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中将会站在我们这边。”叶白说，“你无视她就好。”

从刚才签订契约之后，白发少女就一直昏迷到了现在。叶白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变成怪灵被套上壳子在公寓的安排下浑浑噩噩地生活了这么久，忽然重新获得自由，没法掌控身体才是正常情况，等会儿估计就能恢复了。

夜色流亭的目光在白发少女身上不断转动，突然有些迟疑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把她变成眷属了吧？”

叶白心里一动：“嗯？”

“真没想到探索者也能做到这种事，我以前一直以为这是猎杀者的特权，真亏你能正好找到一个可交流的怪灵。”夜色流亭叹了口气，“听说掌控律令的高阶皇帝也能将怪灵转化为眷属，唉，距离我太遥远了。”

叶白问：“你见过很多被玩家转化为眷属的怪灵吗？”

“怎么可能，都说了嘛，那是猎杀者才有的特权，毕竟在六个职阶途径中，只有猎杀者的秩序条稍微坚挺一点，可以承受怪灵眷属的消耗。至于可交流的怪灵，那更少了。”

夜色流亭坐在另一个沙发上看着叶白忙活，语气随意地说道：“不过我听说，就算是猎杀者最多也只能拥有两个怪灵眷属，要是超过两个，秩序条无论如何也没法保持在安全界限以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探索者拥有怪灵做眷属的……”

叶白单手划过蝠翼，顺手将白发少女的头发撩起，再度开口问道：“将怪灵转化为眷属的方法很多吗？”

“只有猎杀者才有这方面的能力啦……不过非要找的话，总有道具可以做到类似的事情，你知道的，工匠都是一群疯子，他们永远在挑战更好的道具效果、更普通的副作用和更低的成本，对秩序条的研究更是从未停止过，尽管这极度危险。”

叶白心说确实，灵约之盘就是这样的道具。不过玛丽太太作为特事局的工匠还是相当有良心的，还知道往里面塞个安全阀，其他工匠那可真难说。

“不过……你突然把她转化为眷属是要做什么呢？”夜色流亭好奇地问道，“除了秩序条之外，你肯定还付出了不少代价吧，只得到她的记忆很明显更划算一点。”

我付出了一个灵约之盘！那玩意只用了一次就炸了……叶白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看了眼钟表：“快六点了。”

“哦，对对，六点钟之后是家人们和睦相处的时间！”夜色流亭不知为何忽然兴奋起来，“我在卧室找到了我们的身份说明，我猜接下来我们要按照在公寓中的身份来行动！”

“什么身份？”

“爱撒娇的弟弟和可靠的姐姐，接下来我们就要扮演这对姐弟。”夜色流亭拿出两个日记本递过来，得意洋洋地说道，“这就是我们的身份！不信你自己看喽。”

“我当然相信你的任务经验和推理能力。”叶白放下刷子，迅速进入了角色设定，“姐姐，去帮我拿条毛巾过来。”

夜色流亭呆了一下：“啊？”

“快去啊，可靠的姐姐，”叶白催促道，“顺便帮我收拾房间，铺好床，再去书房拿本书过来，我要看。”

“……”

看着理所当然的叶白，夜色流亭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她的想象中，角色扮演应该不是这样子的……

不过她也没什么办法，眼看着时间快到了，只能先去卫生间拿条毛巾再说——小姑娘忽然有种糟糕的预感，这角色扮演好像考验的是羞耻心诶，自己可能要被前辈以绝厚的脸皮优势无情捉弄了。

时钟踏过六点。

夜色流亭很快拿着毛巾走出卫生间，随口抱怨道：“白依前辈，你偶尔也要体谅一下女孩子的心情，不要总是……欺负……”

夜色流亭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下来，毛巾不自觉地从手中滑落，她的身体缓缓紧绷，只感觉浑身都忽然萦绕起了彻骨的寒意。

手。

到处都是正在摇摆的手，墙壁，天花板，地板，沙发的缝隙中，客厅中的每一处都像是海草丛一样伸出了密密麻麻的手，在空气中缓缓摆动。

坐在手臂丛中的白依听到声响，缓缓抬起头，嘴角咧开血红色的缝隙，直至耳根，露出空前灿烂的笑容：“姐姐，怎么了？”

库——

随着一声轻响，白依的肚皮和后背齐齐裂开，从中探出数条光滑细嫩的手臂。

“……”

秩序条猛掉一大截，夜色流亭感觉自己的脑海中有一根神经骤然绷断，她眼前一黑，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

“姐姐，怎么了？”

看到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夜色流亭忽然呆愣在原地，叶白随口一问。

结果夜色流亭忽然七窍流血，直直地倒在地上，她的身体上飞速生出大片绿色的霉菌，这些霉菌中很快又鼓起一个个白色小包，在一阵恶心的破碎声后，从中爬出了小指那么粗的蛇。

这些还带着黏液的小蛇越来越多，很快占据了半个客厅，它们密密麻麻地在地面上蠕动着，数量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互相缠绕在一起之后甚至像是不断翻涌的潮水！

“操，这可真恶心。”叶白露出明显嫌恶的神色，“我们要在这种情况下玩过家家？这公寓可真变态啊。”

“那……那是幻觉……”

一道细微的虚弱声音在叶白的耳边响起，叶白低头看了看，“你醒了？”

“我一直是醒着的，主人……我一直在努力回想怎么说话，怎么睁开眼睛，怎么让自己动起来……”

白发少女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但她仍然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主人……仔细回想家人原本的样子……幻觉就会消失……”

“我懂，完全相信自己的家人，这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最基本的素质。”

叶白在脑海中凝神回想夜色流亭原本的样子，等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客厅中的所有异常情况完全消失了，只有一个小姑娘晕倒在地上。

“真是个可怜的姑娘，真不知道她都看到了什么。”

为了避免夜色流亭醒来之后又晕过去，叶白将小姑娘安顿在卧室中，提笔给她写了个便签——等会儿万一她醒了，两人至少不要直接见面。

安顿好之后，叶白回到客厅，发现白发少女已经睁开了半只眼皮，并且不断地活动着手指。

“你恢复的很快。”叶白将水盆刷子什么的都放回卫生间，坐在另一个沙发上，“怎么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只是您的仆人……”

“看来你有点紧张，不过没关系，我们未来将会相处的时间还有很长，”叶白说，“那么首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是……”

“我是……我曾经是秩序侧神话序列的玩家，名叫莉莉奈特……”

“在一场席卷世界的超凡战争中，神话序列根基震荡，无法再提供足够的秩序，我因此堕为混乱玩家，后来变成了怪灵，从此彻底失去意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个地方。”

“我曾经是血族成员，但相关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家族的名字，应该是莉莉丝。”

“我只记得自己在血族中曾经的名号是……”

“荆棘公主。”

第四十七章 平安公寓的真相

荆棘公主和蔷薇公主，神话序列和文明序列，怪灵与玩家，白发血眸与黑发黑眸，再加上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叶白看向莉奈特的表情相当奇怪，这姑娘的脑袋上简直顶满了黄色感叹号，放在游戏里起码得有几百页对话剧情和几十分钟的动态画面的。

同胞姐妹、克隆人、神话产物……一连串截然不同的猜想在叶白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他很快问道：“你听过蔷薇公主这个名字吗？”

莉奈特依旧趴在沙发上，不过她已经在慢慢活动胳膊了，说话的声音也逐渐恢复正常，“没听过。”

“那就说说这栋公寓的事情。”叶白立刻说。

既然她们没有最直接的关系，很明显一时半会儿搞不清楚，那还是任务更重要，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之后再聊。

“这里是怪灵的囚笼，也是神话最后的噩梦。”莉奈特就像个溺水的孩子，在沙发上努力扑腾着寻找平衡，“这里基本所有怪灵都曾经是神话序列的成员……”

“和我猜的差不多。”叶白点点头，“问个题外话，玩家死后会变成怪灵吗？”

“……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似乎在惊讶叶白连这样的常识都不知道，莉奈特断断续续地说道，“沾染混乱的任何东西都有可能变成怪灵，而被秩序笼罩就不会变成怪灵，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条件。”

“懂了，你继续说。”叶白心说怪不得混乱侧玩家在特事局的眼中地位比南方蟑螂还低，会跑会跳还一副人样的怪灵预备役当然要尽快杀掉。

莉奈特现在已经勉强可以坐起来了，她努力撑住身旁的沙发，并且用力拍打着自己洁白的大腿。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怪灵，那段时间是完全没有记忆的，最近几十年才模模糊糊地有了点印象。”

“这栋公寓是充满折磨的囚笼，它给我们套上一层束缚力量的壳子，用大量的规则控制我们的行动……”

“每天上午九点钟开始的‘运动时间’是最痛苦的时间，我们需要进行至少五场战争游戏，不管选择哪个阵营，回到那个战场上的事实都对我们来讲太过残酷。怪灵虽然无法思考，但依旧拥有本能，很多怪灵都是在这段时间中暴走的。”

“怪灵不用吃饭，但每天中午的用餐时间，都必须吞下一碗没有任何佐料的饭和毫无味道的药片，接连持续几十年，这是无言的酷刑……我必须庆幸作为怪灵时的记忆是模糊不清的。”

“下午是‘邻居友好交流时间’，但所有怪灵都呆在家里，因为只有在家里的时候，它们才可以使用力量自卫……踏出家门一步就随时可能会被撕碎，危险无处不在。在过去的数十年中，每个怪灵都已经养成了这样的本能。”

“至于晚上……主人您刚才也看到了，家人之间的和睦相处，建立在随时可能出现的恐怖幻觉中。”

“只有深夜的安眠和休憩，才能带来短暂的平和。”

“短暂平和的一夜过去，又要去演讲的会场上接受秩序的洗礼，将自己身上的壳子重新稳固下来……总有怪灵在这个过程中彻底暴走，然后它们就会被巡逻员带走，像是扔垃圾一样塞进仓库里。”

莉奈特抽了抽嘴角，似乎想要做出一个表情，但她目前还做不到这样的精细操作，只能听出她的语气比较低沉：“最好笑的是，所谓的巡逻员也是从住户中选出来的……我们彻底服从了公寓的规则，成为了它的帮凶。”

在被叶白唤醒之前，她也是巡逻员。

叶白安静地听着莉奈特说话，看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变得流畅，柔顺的白发从肩上滑落，精致的脸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血玉般的眼眸中流出难言的疲惫。

“我们并非第一批来到这里的玩家。”叶白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莉奈特微微地点了下头：“以前也有其他玩家来过，他们会帮忙消灭那些暴走的怪灵。我们巡逻怪灵面对气息熟悉的过往同胞时，总会下意识留手。”

“那就完整了。”叶白打了个响指，“关于这个公寓，我有个猜测，之前一直不敢确认，现在有点把握了。”

莉奈特的声音有点困惑：“您是说这个囚笼……”

“并非单纯的囚笼。”叶白说，“这个公寓的目的，是想要通过影响怪灵的本能，来唤醒怪灵的人性。也就是，把怪灵变成人类。”

“……”莉奈特的眼神明显变化了。

“从早上看到巡逻怪灵的第一眼，我就在奇怪了，为什么要把怪灵塞进一个人型的壳子里？如果这些怪灵们本身就是人类倒也罢了，强行让怪物打扮成人类是为了什么？”

“我当时有很多猜测，现在来看，最有可能的结论是：这座公寓是在把怪灵当成人类来对待。”

“你说这个公寓是折磨的囚笼，我相信你的感觉，但这绝非这座公寓的所有目的。”

“你刚才以怪灵的视角描述了你对这座恐怖公寓的感觉，我现在用旁观者的角度说说看法。”

叶白调整了一下坐姿，按住手杖，继续说道。

“平安公寓的每一天，从早上八点开始。”

“所有住户和巡逻员都在广场上接受秩序之光的洗礼，这是在日复一日地提醒着所有怪灵的立场：秩序。”

“九点钟开始的战争游戏，是可以选择阵营的，神话或者文明。这两个阵营的体验差别非常大，一边随意胜利，一边几乎必死，这是想潜移默化地让怪灵们选择阵营：文明。”

“下午的邻居交友时间，是在培养怪灵的警惕心。这个过程和训练动物差不多，哪里安全、哪里危险，它们至少知道了安全与危险的分界线，这是本能的高级体现。”

“晚上的家人时间是和同伴一起度过的，就像我刚才经历的那样，只要思考同伴的本来面貌就能消除幻觉，这又是一种条件反射般的思考行为。再加上角色身份扮演，这可以进化为情感需求，已经是很高级的本能了。”

“暴走的怪灵当然要清除，因为它们会危害到住户的安全——从这个角度来看，平安公寓确实在尽力保护住户的安全，因为每一个住户都有可能诞生人性。”

“如果说以上这些都是我的推测，从你刚才的描述中，我找到了更加切实的证据。或者说，成果。”

“莉奈特，你自己也说了，怪灵是不需要吃饭的。既然不需要吃饭、也没有思维能力，那么吃一碗米饭和一碗沙子又有什么区别呢？你还是怪灵的时候，为什么会对这碗饭不满？”

“怪灵同样不需要睡觉，但你对夜晚的描述是：短暂而平和。”

“这栋公寓至少起到了一部分作用，”叶白看着莉奈特的眼睛，“至少在吃饭、睡觉这两方面，你很久以前就已经脱离了属于怪灵的部分。”

莉奈特陷入沉默，活动身体的动作也停止下来。

过了很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莉奈特终于微微动起嘴唇，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不可能的。”

叶白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嗯？”

“这个公寓绝对没有任何将怪灵变回人类的先例，只有自己成为怪灵，才能体会到那是何等恐怖的绝望。一根枯草怎么可能填满整个深渊？”

莉奈特的浑身都颤抖起来，“如果不是主人为我提供了足够的秩序，我永远也不可能恢复清醒的，就算是很多很多年之后，这栋公寓成功培养出永远不会暴走、会吃饭会睡觉甚至会说话的怪灵，只要离开这里，它们又会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原来如此。并不是有把握的集体行为，这里其实只是个试验场吗。”

叶白点了点头，敛下眼眸。

正如他刚才所说的那样，他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说说看法，但只有当事人的感觉才是最真实的。莉奈特本身就是个怪灵，在足够的秩序支撑下恢复了正常思维，她对怪灵住户们的状态有足够的发言权。

“总之，算是搞懂了这栋公寓的情况。”

叶白换了个坐姿，开口说道，“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在完成任务之余，可以顺便为你了却心愿，总不能带着遗憾离开。”

“……希望主人能多杀一些这里的怪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