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个泡泡
若不是无路可逃,她或许还会思考从这里逃离的可能性。
而对于她的问题,周诚只是不置可否地问道:
“为什么不去粮仓看一看呢?”
49.恨火,流向原野
粮仓里有着什么呢?
沉积的源石碎屑,刨得坑坑洼洼的地面,仓门上的抓痕……
清冷的光线透过仓门的缝隙照射进来,借着那点微光,塔露拉看着这一切。
她看见地上手掌的痕迹,那般深刻又瘦小,仿若是用骨头硬生生在上面磨下。她看见仓门上如血一般暗红的抓痕,在迟来的阳光下,沉淀着绝望的昏沉。
她似乎看见了在这里丧生的人,却一时无从得知,为何如此。
是啊,为何如此?
而周诚只是平静地解释道:
“这里是一个没人管理的存在,已经被乌萨斯淡忘了,所以他们很久没有搬迁。
“这里的村民欺骗路过的感染者,把他们骗进了这间仓库里,上锁,将他们饿死。
“看,地上的痕迹,他们等到尸体上诞生的源石结晶稳定下来,然后和干涸的源石一起处理。
“……你的心中有一团火,你在愤怒?”
周诚抬手在塔露拉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银发的德拉克骤然回神,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她的眸子里,有一丝火苗,却还不够明显。她在抑制,她受到的影响,还不够深刻。
于是他继续说道:
“其实不止是感染者,这里一共死了十三个人,有七个是普通人。
“他们饥寒交迫,他们手无寸铁,他们没有任何威胁。这里的人如此做,仅仅是很方便,你能理解吗?”
就像是老师在课堂上讲课一样,周诚很贴心地在一个段落停顿下来,向学生询问。
而学生,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恍惚地看着他。
虽然像是在走神,但他知道,这孩子听得很认真。
周诚满意她的态度,一脸‘我看好你小子’的表情,又拍了两下她的肩膀,说道:
“杀人与害人,有时候并不需要理由,这世界上存在一种人,他们天生就是恶毒的,在小的时候就会把其他孩童推下悬崖、河流,只因悲鸣与惨状令他愉悦。他甚至能做好不在场证明,主动去找大人,只是被监控拍到才暴露。”
“……他们全是?”
“当然不,这样的人不少,却也不多,分散在这片大地各处,但只要有一个,在合适的环境下就能污染一片。”
塔露拉主动提问让周诚欣慰,有了点教书育人的感觉,扶着她在微微颤抖的肩膀,继续说道:
“炎国有句话叫做‘穷山恶水出刁民’,有些片面,但却不是妄语。因为缺少教育的问题,素质上难免会有一部分人出现缺陷。而这样的人,很容易受到天性为恶者的影响。”
塔露拉精神状态不太对,她的手放在了佩剑的剑柄上,深深抽气,在压抑着内心的情绪。
她似乎听见了在杀死黑蛇时听见的话语,那些被视为诅咒的话,正一一应验。
周诚眉头微挑,拉近了距离,和她近在咫尺地说道:
“整个村子听着这些人的哀嚎都无动于衷,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你能理解吗?
“他们并不认为这是一件错事,他们没有一丝怜悯,因为外来者在他们眼里并非同类……不,也许他们知道这是同类,但这或许更为令人作呕。
“要找一个人问问吗?但其实你知道答案的,他们不在乎,害死毫无利害关系的他人对他们来说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好比早上起来我们会先去刷牙。”
空气变得灼热起来,弥漫着硫磺的气味。
德拉克的眼眸中,有什么在熊熊燃烧着,以她所坚守的理念作为燃料。
“呼——哧——”
深深抽气,一丝焰光从嘴角溢散。
但还不够,也许是因为直接从周诚这里得到答案,不如自己想出来那么震撼。
于是,他问道:
“要看一看我的视野吗?看一看这个村落的人所思所想,看一看残留在这片土地上的精神残渣。”
塔露拉没有出声,周诚就当她同意了,与之心灵连接。
转眼间,仓库的线条变得抽象起来,色块在表面蠕动。而与之相对的,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出现在视野当中。
银发的德拉克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女依靠在门上,用血肉模糊露出白骨的手指在上面抓挠。又有人在地上蠕动,碎裂的指甲陷进肉里。还有人缩在墙角,把蜷曲的手掌伸到另一个更年幼的人嘴边。
他们的身影并非是常人那样有着色彩,而是一种阴沉的灰黑色,像是一出黑白默剧,却在悄无声息间透出绝望。
“这是他们死去的位置,怨恨从他们的精神与意识中溢出,残留在这座仓库里,残留在这些沉淀的源石碎屑中。”
青年淡然地说道。
他似乎见过很多,对一切都早有预料。
是的,如此多见,这片大地本就如此,这不足为奇。
看着这些死去的人,塔露拉心中萌发出一股恨意,在恨意的增长下,她眼中的火终于变得炽烈起来。
她又抬起头,视线透过虚幻的墙壁,看见了村子,看见了在村子里生活的人。
浓郁的,仿若淤泥的黑色融汇在一起。连阳光都无法穿透,连空气都被排挤。
如果说,黑蛇就是这片大地上真正的邪恶,那这些算什么?
她的脑子里回荡着黑蛇的话语,她所尊敬的一切,尊严、生命、理念全都毫无意义。
塔露拉已经无暇思考,她无法忍受这样的‘恶’,身处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灵魂被炙烤的折磨。
她的憎恨急剧膨胀,顷刻间漫过了内心所坚守的理念与善意。
她想起了移动城市上死在自己手中的感染者,他们是否亦是如此?
但那都不重要了。
在这最纯粹的恶前,一切都不重要,没有任何值得掩饰的,没有任何值得辩解的。他们的卑劣,他们的残忍,堂而皇之。
即便她现在转身就走,她的理念却也已然被践踏。
而她所能做的……
看着仓库里过往的残影,看着他们黑白的面孔上‘演绎’出的绝望,悲伤扼住了她的咽喉,恨意堵塞了她的气管。
于是——
恨火,流向原野。
50.去出道成为皇帝吧!
火焰在燃烧。
塔露拉的双眼,倒映着燃烧的村落。诗意的银发,飘落着焚尽的灰黑。
她看着人们接连死在自己手下,有老人,也有孩子。
她听着还未死去者的咒骂,恍惚的脸上,两道泪痕划过。
‘一旦你认同我……’
熟悉的声音仿若在心底响起。
‘一旦你理解了我……’
宣泄过后,在废墟上又滋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一旦你明白你处在怎样一片大地上……’
声音还在继续,而火焰中最后的哀嚎声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远。
塔露拉感觉自己好像沉入了一片湖底,湖面上火光映天,湖底深邃黑暗。
但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打破了湖面与湖底的界限。
黑发的青年站在燃烧的废墟前,他横跨了那缥缈而虚无的界限,同时存在于两极。
塔露拉无法形容那种古怪的感觉,非要拿一个类似的来说,就好像是一个人明明在左边,摸上去也在左边,眼睛却告诉她在右边一样别扭。
越是看着那身影,就越觉得扭曲,那种扭曲的感觉甚至让她想要把身体都顺着扭过去。
但在她做出这样的举动之前,大脑猛然传来刺痛。
“嘶……?”
塔露拉捂住了额头,当她强忍着疼痛再睁眼,便已经离开了那湖泊,眼前是村庄正在燃烧的废墟,身前是青年挺拔的身影。
他注视了她的所有所作所为,却并未有感触,只是淡淡地看着。
直到她回神,声音传来。
“你觉得黑蛇的理念是对的?其实你只是从极端的一点,跳到了另一边去而已。
“这样,很蠢。”
从火焰中收回目光,看向一脸恍惚的小龙女,周诚露出了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温和微笑。
他的亲切并未受到燃烧的废墟,与尸体爆出的噼啪声影响,仿佛与之平行的两个世界,却又实实在在挨在一起。
就像是先前在湖泊中所看见的别扭……
不过很快周诚又收敛起来,在塔露拉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以前,就回答道:
“这片大地是复杂的,是白与黑交织的灰,有这样天生的坏种,也有愿意收留你的好人,不是吗?”
这是在读心?
不……我刚才根本没想那些,是我的记忆……?
对于自己的过往经历,塔露拉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掩饰的地方,她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除了……
洗澡的时候。
应该,可能,大概,不会吧……
虽说有点不合时宜,但塔露拉稍微有点尴尬起来。
不过周诚却没和她这时候打岔的意思,该正经的时候正经,语气平和地说道:
“我曾经给你两个选择,你想着跳出去,可为何你不跳出黑蛇给你的两个选择?只因,我明明白白告诉了你?
“你总是在做错误的事……不,不要这么想,塔露拉,只能说,你本该做得更好,却总是想些脱离实际的东西。
“你活在这片大地上,没有超脱的本事,那就不该去想不切实际的,而是要脚踏实地。”
塔露拉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先生的眼神。
他并不严厉,反而淡然,但言语却让她无法反驳。她又想起因自己不愿去做先生的选择,导致同胞们丧生于炮火,是否表面自己处于叛逆当中?
不知不觉间,塔露拉将周诚摆在了长辈的位置上。
察觉到她的内心开始明显动摇,周诚微微颔首,说道:
“你应该想明白了人性,它是一种浑浊的东西,也许好也许坏,因人而异……这很好,你要去思考个体之间的差异。
“我想现在是时候和你说我一直想对你说的话了。”
黑发的青年伸出手,轻轻拍了下银发德拉克的肩膀,为她掸去落在戎装上的灰烬。
就像是在体育馆时一样。
不过此时的他脸上少了些笑意,语重心长地说道:
“塔露拉呀,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当然是愚昧的,这样的愚昧体现的各种各样的地方。你不能要求他们更多,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明白那些,所以才需要人去教育、去引领。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情,你应该去告诉他们,去带领他们。当然,在此之中,你要学会去剔除那些无可救药之辈。
“世界上总有无可救药的人,不然为何还要死刑呢?你不能要求人们尽善尽美,除非他们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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