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泽明洛
“你没猜错，就是有。”
叶时雨的表情毫不意外。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殡仪馆里住着一只鬼，那只鬼没有别的本事，最擅长收集和处理尸体，死后一直不忘本职工作，长期住在殡仪馆里，最近才苏醒。
鬼和叶时雨是一个时代的人，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向仵作，别闹了，快出来吧。”
“仵作？”
“刚刚唱歌吓唬你们的家伙也是只鬼，我们都喜欢叫她向仵作。名字已经忘了，她本人，不本鬼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圣卡琳娜这才恍然大悟，理解叶时雨让她来殡仪馆的原因。她心里是有点不爽的，有被戏耍的感觉。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不确定的事哪敢妄下定论？一只以前混尚服局的宫女鬼告诉我，她在殡仪馆附近好像见到特别懂尸体的向仵作。说法模棱两可，即使是我也没办法立刻相信，必须来到这里亲眼见证。”
“所以……柜子里不会全都是尸体吧？”
韦欣通过“仵作”这个词语联想到古代义庄，义庄是专门和私人打交道的地方，看过电视剧都知道，每张床都躺满盖白布的尸体的画面很恐怖。
叶时雨的话里也含有惊悚内容——特别懂尸体。特别懂表示经常接触，经常接触代表数量很多。
“答对了。”
旁边的二十号停尸柜传出鼓掌声。
提示打开十九号停尸柜的沉稳女声再次出现。
空灵缥缈，在虚实之间徘徊不定，沉稳中带点清冷，不像其他鬼字里行间充斥杀意和怨恨，平和得不像只鬼。
鬼的性格没有固定标准，叶时雨这类的性格不凶残，但很好色，天天想着跟契约者发生点不可名状的关系。
驭鬼者和契约鬼之间姑且可以做到部分心意相通，情绪波动越强烈传达越清楚。
叶时雨想要推倒，并且大行伤风败俗之事的想法完全在圣卡琳娜的掌控之中。情书鬼的愿望很美好，也很可惜，它暂时不可能实现。
人鬼结合逆天而行，为了活命，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是不该想的。
二十号停尸柜自从拉开，今晚第二位“睡美人”华丽登场。她穿着明朝时代的服装——直领大襟的深蓝色窄袖短衫，搭配蓬松的浅灰色马面裙，马面裙里有裙撑，将裙摆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风格古朴华丽。
仵作小姐长得不错，放在现代也是个很受欢迎的美女。
在古代从事仵作这一行的人，相当于现在的法医。愿意成为法医的人很难找，九州人有一种传统，认为接触尸体的人不吉利，身上晦气。
和这样的人来往或成家容易惹上不干净的东西，败坏家里的气运。
虽然这些传统有迷信的成分，九州人就信这一套，年纪越大越相信。最近大量恶鬼复苏，发生灵异事件的事例证明迷信有时候不一定是错的。
躺在停尸柜里的古代法医睁开眼睛，像刚睡醒午觉似的，打了个哈欠。古代制服打扮和现代化场景碰撞，擦出充满违和感的火花，有点像某些科教频道节目现场。
圣卡琳娜小时候看过挖掘古代墓葬的纪录片，最常见的片段是专家发现千年不腐的漂亮女性尸体，用各种美好的词句形容，一顿猛夸。
向仵作，某种意义上圣卡琳娜更喜欢称呼她向法医。古代人的称呼已经成为过去，要遵循时代的规律，尊重时代的选择。
向法医以惊悚片的方式登场，因为长得好看所以不觉得很吓人。听到她鼓掌开始，心理建设就做好了。
“很有趣的出场方式。”
“谬赞。你就是和叶尚食（明朝尚食局管理者的职位名称）的相好？”
“不是，绝对不是，一般的契约关系而已。”
相好这个词怎么听都很奇怪，有种禁忌恋情的即视感。人鬼情未了的案例很多，但目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圣卡琳娜不想过多讨论自己的事，尤其是感情方面。
“向法医，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处理这具尸体。”
她指着躺在十九号冷柜里的女大学生尸体。
“我的委托人担心她怨气不散继续纠缠，希望找到一个万全之策。我不会白要求你帮忙，报酬方面在力所能及范围内的都尽力满足。”
今晚的事情有必要完美收尾，画下句点，还委托人安然入睡的权利。
这就是二十万块软妹币的含金量。
“要求只有一个。”
向法医从停尸柜里起身，身上冒着冷气，皮肤惨白得像淹死后泡得发白的尸体。
“我想要吃一顿叶尚食做的饭菜，如果能按照万岁爷吃饭的规格做就好了，我们以前算是皇家的仆人，还从来没享受过贵胄的待遇。方法可以先告诉你，只要饭局不爽约。”
“好，我替她答应你了。就一顿饭的事，包在我身上。”
圣卡琳娜和对方击掌为誓，假装没看见叶时雨充满怨念的眼神。
接着，向法医跳下停尸柜，在太平间另一个抽屉里找出笔和十五年前的旧地图。虽然天应市的地图改版多次，有相当一部分地区没出现过大的变化，就比如殡仪馆附近的封锁区。
这片地区在地图上以灰色标示，提醒市民不要误闯。
法医关注的重点就在连片的灰色//区域里。她先用红色马克笔标出殡仪馆的位置，在殡仪馆西北十公里外画下一个星号。
“你们肯定知道殡仪馆在六百多年前是法场了，专门处决犯了罪的人。我现在标记的地点是专门安置死于非命之人的场所，在洪武年间修建成。
每次遇到死人做怪的事，官府就会派驭鬼者把尸体送到那里用特殊方法镇压。那里的地脉纯净，最能净化邪祟之物，消除怨气，最适合安置含恨而死，却为祸一方的恶鬼。”
“方法呢？”
“把尸体运过去，打开地宫大门，找到合适的位置放下，封印，最后诵念经文。”
“谢谢。”
了解完大致步骤，接下来是重头戏。详细的处理步骤不得不学。以后横死变成恶鬼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学点玄门知识恐怕处理不了类似事件。
驭鬼者做的事不只是控制鬼，旁门左道的东西学得越多越有利接单赚钱。花一顿饭就换来千金难买的技巧，血赚不亏。
向法医为人慷慨，丝毫不介意向圣卡琳娜分享这些玄乎的内容。
“要镇住这具尸体，先去准备七枚镇魂钉。用雷击木做的最好，材质是桃木。棺材没有硬性要求，随便准备。把尸体装进棺材，加上一绺叶时雨的头发压制，盖上棺材盖，接着钉上镇魂钉，最后用你的血在棺材盖上面画一道符文就算成了。”
“你”指圣卡琳娜，在场的人和鬼都没有这能耐。
符文的样式在地图背面，和画在黄表纸上的差不多，一堆复杂的图案和文字，看得人眼花缭乱。
说来也奇怪，盯着符文看了一会儿，头晕目眩的感觉竟然减轻了很多。
“我马上打电话给家里，让我爸爸托人准备。”
韦欣掏出手机，翻找通讯录，点开其中一个卡片，按下拨打键，用最简明扼要的语言跟韦先生讲述处理尸体所需的一系列物品。
家境普通的人不可能短时间准备好这么多东西，没有渠道，没有人脉，最重要的是没有资金，问题解决有时效性，一旦错过最佳时机，该出事的还是出事。
在太平间里焦急等待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殡仪馆外传来几声喇叭声。
“司机已经到了，我们走吧。”
韦欣一扫脸上阴霾，像只活泼的鹿小跑着离开太平间。
圣卡琳娜对她的生活条件有些羡慕。
遇到危险有疼爱她的父亲兜底，愿意花一大笔钱找人解决遇到鬼的麻烦事。处理带危险的尸体，只需要一通电话，马上有人前赴后继，不论时间地点，要准备的东西有多稀奇古怪，最后总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这就是有钱人能体会到的已经啊，她心想。但凡家庭条件差一点，就没资格体会到了。
一辆微型货车开进殡仪馆，车厢外壁贴着某殡葬产品店的店名和Logo。那家店在丧葬街开有一家总店，其他区的都是分店。主打产业是棺木订做，为一些想要实行土葬的人个性化定制，什么图案都有，颜色和木材都随便挑。
天应偏远的地区有很多乡镇，远离城区。城区的居民一般实行火葬，将骨灰收集起来葬入公墓，偏远地区居民在各方面保持传统，土葬生意虽然减少了，但并未因此断绝。
送货员是个脸色阴沉的年轻男人，一副没睡醒就被叫起来工作的幽怨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送货地点。
订货的人出了多一倍劳务费，老板又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大半夜电话轰炸把他叫出来，以多给一万块钱奖金的条件让他加班，送棺材和镇魂钉到旧殡仪馆。
平常一万块钱就是一个月的全部工资，送货不额外加钱。现在能多赚一笔钱，送货员一咬牙答应了，立刻从床上爬起，连夜到店里准备东西，接着马不停蹄地送来。
“你们……是拍某手恐怖短剧的博主？还是玩B站自制的？大晚上不睡觉来殡仪馆，嫌最近发生的灵异事件不够多？”
因为睡眠不足，送货员的语气有些恶劣。
“说什么呢？想诅咒我们出事？”
韦欣今晚受了惊吓，本就不爽的心情雪上加霜。
“我待会儿就给你打个差评。”
“可别，对不起，我马上给您道歉……”
送货员听到“差评”，整个人一激灵，嘴里叼着的烟都不稳，一些烟灰掉在身上，把衣服烫了个洞。
“刚才那都是玩笑话，您可千万别当真。这不，最近发生在这的怪事儿太多了，我刷贴吧和微博，总看到殡仪馆灵异事件的推送。住我隔壁的邻居，在天应大学上学，好像是文学系的，挺漂亮一姑娘，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回家了，爸妈都哭成泪人……”
“你说的小姑娘是不是她？”
圣卡琳娜指着地上睁开眼睛的尸体。
法医说必须由活人将它搬运到外面，亲自封印。叶时雨是鬼，阴气太重，容易和尸体里没散尽的怨气起反应，不能代劳。
韦欣又是全场胆子最小的人，再借给她几十个胆也不够。
搬运尸体的重任自然落到圣卡琳娜身上。她是驭鬼者，体内的血液特殊，刚好能镇压各种邪祟之物。
尸体在搬运过程中突然睁开眼，用凶恶的眼神瞪着她。虽然很想帮她合上，圣卡琳娜担心突然被尸体抓住手腕，不敢轻举妄动。
——不要做多余的事。
离开前，法医如此叮嘱。
帮尸体合上眼睛也算多余，搞不好手会出问题。
第一次触碰陌生尸体心里有点害怕，从太平间到殡仪馆门口的路显得格外漫长，眼睛不敢往尸体身上看。
探险和处理尸体是两码事，真要让她碰死人心里还是膈应得慌。一想到做几件别人不肯做的事就有二十万，抱在手里的尸体就显得没那么吓人了。
送货员打开手机电筒，仔细看了一会儿，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她死了？”
圣卡琳娜肯定地点点头。
“死了。我们在殡仪馆发现她的尸体，在你们店订的棺材和镇魂钉就是拿来镇压她用的。”
“……”
沉默笼罩着所有人。
害怕归害怕，事情必须有人做。委托人指望不上，她就是个看热闹的。叶时雨暂时也不用出手。圣卡琳娜又一次抗下所有任务。
“麻烦你打开后车厢，我现在要把尸体装进棺材里，用镇魂钉封上。”
“马上……我马上去。”
地上的尸体眼珠还在转来转去，接着露出一个比蒙娜丽莎还神秘的微笑，看得送货员心里发怵，开锁的手抖了几次才打开车厢门锁。
一口棕黑色阴沉木棺材躺在车厢中间。
阴沉木自古就是象征辟邪纳福之物，有镇宅功效，很适合拿来打造棺材。识货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棺材价格不可能低，堪比有“帝王之木”美称的紫檀木。
和阴沉木棺材配套的七枚镇魂钉装在木匣子里，旁边配了一把铁锤。其中一枚镇魂钉是铁做的，跟其他六枚雷击木做的不一样。
它更加锋利，寒光迸射，看起来比木制的顶用。
送货员解释到：“我们这行有个讲究，镇魂钉的位置要对应天上的北斗七星阵，贪狼星杀气最重，用杀过生的铁器做的镇魂钉是镇煞破邪至宝，钉在棺材上贪狼星的位置，里面的邪祟就再也不能出来兴风作浪。”
“竟然还有这么多讲究。”
“不干这一行的人不懂也无所谓，我们不行，要从死人身上混饭吃的嘛。”
送货员戴上手套，鼓起勇气又瞥一眼尸体。这次尸体换了个表情，突出青黑色的舌头，对众人做鬼脸，眼睛流出一行血泪，越看越吓人。
“小姐，需要我帮你们搬进来吗？”
“我自己来。”
圣卡琳娜把双手穿过尸体的腋窝，花费全身力气才将它拖上货车。尸体的重量比一般人重得多，一百斤不到的人现在竟然有两百多斤。向法医的说法是怨气太重，不愿意被封印起来，把怨气化为重量拖慢封印进度。
她平时有去健身，身材挺结实的，也有身体曲线，平时上楼自己扛煤气罐和桶装水，勉强胜任搬运工的任务。
尸体一躺进阴沉木棺材，就立刻露出狰狞痛苦的表情，表情充满怨恨。
“快盖上盖子。”
圣卡琳娜最后和尸体对视一眼，和送货员一起扛起差不多两百斤重的棺材盖，将尸体彻底封在黑暗里。
棺材刚盖上，立刻传出猛烈的敲打声。公交鬼的尸体受到怨气驱使，不断向外传达出想要脱身的讯号，嘴里念叨着“放我出去”。
这阵子怪事见得越来越多，圣卡琳娜逐渐累积应对灵异事件的耐受力。以前肯定会害怕的事情，在贫穷的生活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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