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11章

　　“那熬到第二年就好了，三百六十行都是这样的，毕竟是进入一个崭新的领域嘛。”

　　“好像第二年也挺不好过的样子……”松冈祯丞叹气。

　　“三年后就会成熟了。”尹泽摆手，“战斗才开始啊。”

　　“可要是那时候能力不足，就会被厉害的新人追赶上，丧失竞争力。”

　　“不会不会，新人哪有我们经验丰富啊。”

　　“可我们的经验绝对也比不上大前辈们啊。”松冈祯丞摇头。

　　尹泽一阵失语，那甭玩了。看着哪怕说话也仍然在一丝不苟做着清洁工作的男人，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缺乏自信还是过度充满拼搏意志。但也不好意思继续摸鱼，他也拧干海绵脏水加快进度。

　　两人配合，几十分钟过去后才搞定一切，摘下围裙锁好门窗后，尹泽望着沉眠的商业街，想起一茬说，“松冈桑，难得打工都能撞见，不如一起去喝点啤酒吃些宵夜吧。”

　　“东京的高校生可以饮酒吗？”北海道而来的男子惊奇无比。

　　“咳，没有，我意思是同事间聚聚。”

　　“好的，我知道附近有家便宜的店。”松冈祯丞想了几秒答应说。

　　“？”

　　讲道理没想到会这么干净利落，毕竟从印象上来说这一位应该挺内向的，他也是礼节性的提出邀请而已。

　　“松冈桑。”

　　“怎么？”

　　“提前说好，我是喜欢女人的。”

　　“呃？那个？诶？我，我也是啊。”

　　……

　　专门经营夜食的小店里，两个人就地坐在垫子上，松冈祯丞拿着菜单，要了两份炒饭和些许荤素烤串，最后要了炸鸡块和饮料。

　　“松冈桑你其实是不擅长拒绝邀请的人吧。”尹泽看了他半天说。

　　“倒也不是，或者说我本来就不是会受到很多请求的那种类型。”松冈祯丞快速摇头，旋即有些干巴巴的夸赞，“比不上您这样帅气且自信的人啊。”

　　“敬语就不必了，咱们工作上是同期，年龄上是你大一些，而且都快晚上零点，还这样正式就太累了，放松些吧。”

　　“我明白了，泷泽君，抱歉让你苦恼了。”松冈祯丞端正身躯。

　　“……所以真的不用这么正式，你绷得太紧了。”

　　松冈祯丞抿着嘴，双手交缠，最后苦笑一声，“我不太会说话，不好意思。”

　　“瞧你说的，我也不是，自然点自然点。”男人剥开桌上的花生米塞给他。

　　“泷泽君明明很健谈啊。”松冈祯丞吃着花生。

　　“松冈你叫我泷泽就行了。”

　　“啊这……”松冈祯丞有些无所适从。

　　“日本就是在这块太繁文缛节了，一个称呼能叫出花来，我们又不是在谈生意，敬语尊称就不用了。”尹泽语气坚决。

　　“泷泽君，呃，泷泽你真的是好自信啊。”松冈祯丞显得有些惊奇，“而且不让人反感，今天下午面对那些难对付的客人也是……该说这就是池面【注：网络流行语，意思是帅气的，受欢迎的】的优势所在吗？”

　　“因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而且松冈你也不像是这种细节狂魔。”尹泽说，“如果不是职场和环境影响，我猜你也不愿意这么恪守古板。”

　　“因为人际交流是件细腻的事情。”松冈祯丞终于开始有些放松下来，想了想说，“尤其是与陌生人，我很清楚言语其实也具备攻击性，若是措辞不当惹人生气和伤心就不好了，所以你的游刃有余我很羡慕。”

　　“社交其实分场面话和真心话的。假大空的应酬语言是一码事，凭本性交流又是一码事，说到底，只要心存善意不做坏事，不搞表里不一那套，人格立在那里，别人是见得着的。处心积虑勾心斗角，迟早会被发现，而奸诈的底子只要漏了，别人知道了，你就是披上再美的皮在台上端着唱着，都止不住唾弃鄙夷。”

　　尹泽也不忘往自己嘴里扔花生。

　　“八面玲珑在哪都容易吃的开，但真想跟人掏心掏肺的结交，还是得看你是不是真有玲珑剔透的真心实意，不然也就是在酒局饭桌上逞下主角焦点的几十分钟快感了。”

　　“但是这个快节奏的社会，没有吸引别人眼光的华丽手段，又怎么有机会呢。”耷着肩膀的松冈祯丞轻声说。

　　戴着头巾的老板手托木盘，将鲜香的炒饭，肉汁横流的烤串，冰块升腾漂浮的碳酸冷饮呈在二人中间，说声慢用就走开。

　　“你是真的有这方面的烦恼？”尹泽讶异。

　　“只是偶然有这种想法。”松冈祯丞特意挑了支肉肥量多的串递给他，“毕竟许多人不停努力最后连表现的机会也没有，只能一直重复锻炼，一直自己制造自信度日。”

　　“因为只有那一丝丝的可能性，所以还是会在睡觉闭上眼前，向谁询问一句明天会怎样。”松冈祯丞低下头扒拉着炒饭。

　　“得不到回应的话，确实会这样忧心忡忡。”尹泽沉默了会，他顿了顿，“你真的喜欢做声优吗？这份职业的魔力究竟在哪里？”

　　松冈祯丞抬头看看他，对这个问题很是认真的思考。

　　“我只是很感动，第一次得知画面里的人物声音来源于现实中真正的人类时，很震撼。”

　　半晌后他的语气轻缓。

　　“自己的声音，他人的声音，忽然构成了某个故事、角色灵魂的重要一部分，明明是自己说过的话，但再次重新审视，就像看见另一个崭新鲜活的生命，而且无论多少次，都会为之雀跃，那种从心底散发的满足感，该说是迷恋呢，还是憧憬呢。”

　　“创作的本身，就是神圣的。”尹泽笑了笑，声音像是往着远方飘忽起来。

　　创作是个性的自私，是袒露自我的无私。

　　创作是寻找同伴的呼喊，也是孤独的倾诉。

　　为进步感到快乐，为停止感到痛苦。

　　“说这种话有些傲慢，明明目前连一部作品都还未参演。”松冈祯丞挠挠头，“泷泽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可能也得等到参演才会知道吧。”

　　“你也没接到试音通知吗？”

　　“怎么听起来你好像挺开心的？”

　　“没有没有，只是你这样有才能的人都还没正式出道，我突然有种解放感。”松冈祯丞连忙解释。

　　“你不会就是那种跑马拉松被人超过，不顾体力硬着头皮也要找回场子的牛鼻子人吧？”尹泽展颜一笑继续撸串，“放心吧，我没有啥才能，届时说不定还要仰仗你这种演技实力派。”

　　“哪里哪里，我的水平不值一提。”

　　“非也非也，还请多多指教。”

　　“哪里哪里……”

　　“非也非也……”

　　“……”

　　尹泽大口撕下一块肥美的烤肉，举起沾满冰露的玻璃杯向座位对面祝福。

　　“我是坚信天道酬勤的，尽管很俗气，可大家本来就是没有天赋的俗人。成为铲奸除恶的正义英雄是小男孩们的童话，而百炼成钢则是我们这群大男孩的故事。走一个，好兄弟，你可以的。”

　　种花家的好兄弟广义上等同于打车理发时喊的师傅，问路找人时叫的老师。

　　松冈祯丞愣了一下，旋即无比郑重的举杯与他碰响。

　　“谢谢你！”

　　突然又正式起来……碰的好用力，差点以为杯子要碎掉，店主都已经投来凝视。

　　尹泽低下头品菜。

　　“这个排骨不错，可惜不够辣……哟，真的挺便宜啊，那我再烤点牛肉。”

　　“这间店的炸鸡块我很推荐，是招牌之一。”

　　“饭也炒的不腻，手艺真不错，明晚要不再来吧。”

　　“这样的油烟食物会影响嗓子吗……？”

　　“那吃拉面？”

　　“夜宵的拉面我知道有家很健康的。”

　　“你怎么这么熟？”

　　“经常有在这些店打工。”

　　“好兄弟介绍一下……我感觉这个服务员我可能做不久，这一天的脸都笑僵硬了。”

　　“嗯，我给你问问。”松冈祯丞的笑容诚挚。

　　东京的夜街，两人与其他桌一样，运转一天后尽情享受着夜晚的轻松。

　　烧炭燃的火红，杯子倒映着星星点光与少年。

第十五章 牛排七分熟谢谢

　　星期六，休息天，不用上学。

　　但佐仓绫音还是被妈妈从铺盖窝里给揪出来勒令洗脸刷牙。昨夜凌晨三点下过一阵沁冷细雨，窗户玻璃与月季盆栽都攀附着小雨珠，在晴日下闪动光点。天空湛蓝荧澈，微凉的晨风携着雨后的湿气跟清爽，还带着来自远方的森野感。

　　女孩不情不愿的更换睡衣，去面对镜中头发炸毛堪比赛亚星人的自己。

　　一楼的客厅，餐桌上咖啡杯热气升腾，看完了的报纸折叠在一旁。爸爸正在逗鸟，不知他从哪淘来只玄凤鹦鹉【注：鹦形目鹦鹉科的鸟类动物。又名高冠鹦鹉、鸡尾鹦鹉，原产于澳大利亚。玄凤鹦鹉体型小，头部、顶冠为黄色，颊部有圆形红斑；羽毛有白色和淡青灰色；雄鸟头大，胸窄，两翅膀靠前；雌鸟头小，胸宽，两翅膀靠后；雄雏鸟一般2-3个月开始花叫，最早1个月花叫，5个月后叫的次数增多，鸣声响亮，雌鸟不会花叫】，只要有空闲就会跟这位面带腮红的小鸟卿卿我我，还会放李斯特的曲给它听，梦想有朝一日鹦鹉能哼出《钟》【注：指德国作曲家弗朗茨·李斯特于1834年为献给德国钢琴家克拉拉·舒曼而作的钢琴曲集。《帕格尼尼主题大练习曲》六首中的第三首。】。

　　早饭是柠香烤鲑鱼与樱花虾玉子烧【注：指用鸡蛋、牛奶、 盐 、 味淋、日本柴鱼酱油组成的日式料理】，营养味道都是满上限，早见新闻中的知性美貌女主持正在播送今日头条。

　　“周六真好啊，可以晚起床，可以慢慢享用早餐，还可以睡回笼觉，重要的是可以翘着腿看电视不理睬工作。”爸爸美滋滋的说。

　　“哪天不用做早饭午饭晚饭我才是真的过休息日了。”妈妈轻哼。

　　“没事没事，绫音也长大了，可以开始学习继承你的厨艺了嘛。”

　　“剥削妻子后还要剥削女儿吗？”

　　“可不是这个意思喔，你也知道我进入厨房只会制造灾难啊，还是老老实实为二位刷一辈子碗筷好了。”

　　“我是不会让绫音做饭的，一旦真的学会料理后，每日三餐的准备就绝对逃不掉了。”妈妈严肃的说。

　　“……那以后组建家庭了怎么办？”

　　“让女婿做饭。”

　　“也好，只要不是我做，都无所谓的。”爸爸欣然接受。

　　“还是要选择勤快伶俐的人做丈夫啊，女人在婚姻里不占太多优势，若是碰上了恶婆婆恶公公只能眼泪吞肚子里。”妈妈谆谆教诲。

　　“还是要选择温柔体贴的人做老婆啊，男人在婚姻里不占太多优势，若是碰上了榴莲键盘搓衣板只能私房钱塞牙缝里。”爸爸补充。

　　“你说我豪横独断？”妈妈美目一瞪。

　　“何出此言？我刚才那些话分明是假设句，旨在点醒阅历不深的年轻人，你正是我理想中的存在，伴侣的究极化身，灵魂的另一部分。”爸爸正气凛然的说。

　　“男人一旦花言巧语，就说明内心目的不纯。”

　　“柔声情话不付诸行动只是一戳就碎的泡沫谎言罢了，我正好预约了今日大剧院的《唐璜》【注：莫扎特创作的两幕歌剧】贵宾座两张，请这位美丽的夫人一定赏光。”爸爸换上副做作的浪子口吻。

　　“我是有夫之妇，你还发出这样的邀请，真是孟浪至极！”妈妈用筷子训斥。

　　“就算这不道义，我也无法抑制住心中这份源自魂魄根源的悸动和渴望，我嫉妒、羡慕那个得到你的男人，他到底有什么好？！”

　　“他英俊挺拔，人格杰出，热爱家庭，遇见他是我的荣幸，你还是立刻走吧，我不想被人看见说闲话。”

　　“既然是那么稀世神武，才貌双全的存在，我也无话可说。”爸爸失落的叹息。

　　佐仓绫音在旁闷声吃着玉子烧不发一语，只是无奈的撇过头去，懒得看见这对活宝。

　　爸爸脸上带着对马上二人世界的期盼，转头过来看女儿，“那下午我和你妈妈直接去看戏，就不送你咯？”

　　“我不稀罕。”佐仓绫音摇头。

　　“太好了，我会多拿些零花钱给你的！和朋友们玩的开心！”爸爸不介意自己被嫌弃。

　　“我上楼做作业了。”佐仓绫音叼着一块肉咚咚咚的奔上楼梯。

　　老爸听见这浑厚的脚步声心中不禁感慨，她是不是该计划减肥了啊……可此言却断不敢言。

　　回到卧室的女孩，不出意外根本没有在学习，而是又扑回床上翻起了时尚杂志新刊，时过境迁当初的假小子也开始研究起穿着打扮。

　　今天她除了不情愿起床的那一瞬间有些不开心外，心情都是愉快的。

　　随着这一学期即将结束，班级学生自发组织了期末前的聚会，作为边缘人的她收到了来自人望颇高的帅气班长的主动邀请。

　　小学过后就几乎未曾参与诸如踏青，春游，合唱，聚餐之类的活动。但是这样苍白的青春终于要更替了。

　　收获友谊，共同留下酸甜苦辣，甚至最后的修学旅行，影视剧漫画小说里那些值得一生回味的美妙体验接踵而至。

　　而且伸来援助之手将她拉出灰色泥潭的还是偏差值68，身形样貌才技冠绝年级的人气王，对此身为正常的高一女生姑且还是有些小欣喜的。

　　将衣柜翻了个遍，试图搭配出最给人舒服印象的一套，妆容也要好好做，特别是描眉和眼线。

　　鼓捣了好几个小时，下楼吃午饭的时候，逗鸟的老爹打趣出声，“哟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见男朋友呢……说真的不会真的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