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匿友小尘
这一截路,真是闭着眼都能走的。
老小区的坝子外,一群嬢嬢阿姨坐在一起,开作战会议,探讨着每一位下一代未婚青年的故事,等到点后,就搬来音响跳广场舞,主打的就是文体俩不误。
舞曲的曲目就那几首,好几年可能才换。曲子还是曾经的。
尹泽行走着的脚尖一垫一垫的跳动起来,仿佛被嬢嬢们的艺术氛围感染。
十多公里走下来根本不觉累,越来越起劲。
是这一幢,是这个单元,老小区单元门的门禁仍旧是个摆设。
楼梯间的墙壁上充满了开锁、疏通管道的联系电话,有一层的声控灯半亮不亮,不灵敏。
尹泽看见那扇粘了旧春联的公寓门,公寓门的颜色很熟,他敲门的手都在抖。
快下午6点了,该准备晚饭了吧。
自家老爸多年来练了一手好菜,特别是火爆腰花,出锅时很嫩,泡椒是自个儿制的,论味道,一般的馆子都比不上。都能想象出老爸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上衣,撒着拖鞋在灶前掌勺的样子了。听人说,二十年前,老爸有次在河南的驾校,靠着桑塔纳点烟,有女学员惊呼貌似刘德华,哈哈哈。
老妈一般下班比较晚,也经常负责买菜,回锅肉炒的不错。但说到好吃的,还得是老家的外公外婆屋里的柴火灶。其实外公家不远,但小时候去,总觉得好远,仿佛都去到了好几个城市外。
奶奶还咳嗽吗,还起夜吗。
爷爷的那顶老鸭舌帽该换了吧。
尹泽敲响了门。
门开了。
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微微探头,一只手甚至还端着碗,向外看了一眼,“你好?找哪个?”
尹泽的视线越过门扉。紧窄的三室一厅的布局是一样的,但装潢完全不一样。
“小伙?你找哪个?”中年男人又问了一句。
尹泽下意识想向里多看看。
中年男人将门控住了,语气也稍微严肃了一点,“你是哪个?”
“这里以前有没有一户姓尹的人家……?”尹泽轻声问。
“没有。”
“以前……”
“我们住勒里二十几年咾,没得姓尹的,整个小区里也没得嘛。”中年男人直接说,“你应该是找错了哦。”
门口的对话也吸引了家里面正在吃饭的人,两个老人,一个妇人,一个年轻人,都举着筷子往这看呢。
几秒后,尹泽扯动了一下嘴角,“不好意思,我找错了。”
门关上了。
尹泽走下楼,回到了那个热闹的坝子。小区外的街上,也亮起了灯牌,忙碌一天的人们开始相约出来烫毛肚、喝啤酒。
尹泽在花坛边坐了下来,之前走了那么久,一点都不累,现在几步都走不动。
老小区的人家,他基本都认得,只是这一眼扫去,没有一张眼熟的面孔。地方还是那个地方,那间小面馆也没变,但老板不是一位爱多添青菜叶的银发老太太,而是一个五六十岁的汉子。
有人在卖小吃,以前是挑担架,后来换成了开小三轮。尹泽也不认得卖主,但还是要了一碗豆腐脑,加点辣子和花椒粉,吃起来很有滋味。
人静静在旁边坐了一会,看老小区的灯火,然后在路边招到一辆出租车。
“帅锅去哪点?”当然不可能是来时的老司机,但老司机们的性格却很像。
“去嘉陵江吧。”尹泽说。
“晚上去看江景嗦,阔以,走起。”老司机一脚油门。
出租车里先是回响着旧时的小曲儿,然后切到了电台,广播很亲民,主持人是普通话和方言轮替着使用。老司机仍然时不时向大群发送悠哉口气的复读语音。
再次经过滨江路,黄昏转移,山城的绝美夜景也缓缓降临,夜色越黑,灯色就越辉煌。倒映着霓虹的江面上还行驶着灯船。巨龙血管般的蜿蜒桥梁连接着两岸,湖水把光亮聚成闪烁的镜子,镜中的光越发耀眼,活像燃烧的火焰。
尹泽凝视江上江下的焰色,一言不发。
“帅锅,要到咯。”
“行,谢谢。”
“帅锅你心情不好迈?你看起有很大的心事样?”老司机没急着停车。
“是啊。”尹泽说。
“虽然不晓得你遇到啥子困难,但凡事多静静,多想想嘛,总能过去的。”老司机说。
“好的,你莫担心。”尹泽笑了笑。
江边有很多石头小路,不涨水的时候,一般都能下去。
山城是很热,但江畔的夜风也还是冷的。
不是只有尹泽一个人在这里,也有其他看江的人,还有剩下的,则是夜钓的。其实夜钓的人不一定是真钓友,他们也许钓的不是鱼,而是短暂的自由。
尹泽找了个地方,抱膝坐下,听寂静的流动。其实心里大概知道答案,但不亲眼看到嘉陵江,又怎会甘心。
半夜有人陆续离开。
群灯也一一休息。
尹泽在故乡的石头上坐了一宿。
朝霞升起,晨光淡淡,红日破土而出,随后是万道光芒。昨天点亮了今天,今天点亮了明天。
长街重新有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响起人们的说笑声。
他面对江水与朝阳,热泪盈眶,泪流满面。
感情是信念的基础,这里是我汗水浸过的土地,这里有我流动过的命运,这里是我灵魂的根。
尹泽低身,抓起一把浅浅的泥土,又把沾了泥土的手放回口袋,仿佛真的抓回了什么。
我回来了,还会回来的,还会再回来的。
石子路上的街道,小面馆开铺,一对夫妻正在忙活,妇人在包新鲜的抄手。
“老板儿,二两豌炸,加点点汤水——”尹泽笑着进门。
“要的!”老板回应。
……
东京羽田机场。
风尘仆仆的尹泽下了飞机,看见了提前等在候机厅的接机人。
“你黑眼圈有些重啊,没休息好吗?”佐仓绫音上前托住了有些奔波疲累的男人。
“嗯,是没怎么睡。你等多久了?”尹泽问。
“接到你电话就来了。唉,你也真是的,才恢复多久啊,这么急着走。”佐仓绫音一边抱怨一边把对方的衣领整理好。
“哈哈,我知道那群医院教授们很关注我的情况,毕竟他们都没见过这例子。但复查也复查不出什么,有些东西啊,难解释哦。”尹泽又是一笑。
“我以为你至少会待好几天?”佐仓绫音问。
“没带多少东西,钱也不多,想长待也不允许啊。”尹泽就搭靠在她肩膀上,“要好好挣钱了,以后再回去吧。”
……
几天后。
东京郊外。
进门是一片空阔的院落,墙根、墙头、石缝中间细草蓬生。一棵树盛开在淡青的天下,枝繁叶茂下穿透细小的阳光。
小不点们在跳格子玩。
“泷泽先生,院里不缺东西的,孩子们光是见到你就高兴的不得了……”松崎老人说。
“没事,把剩下的零头换成零食。接着再重新开始嘛。”尹泽把签完名的单子递出去,“对了,我改名了。”
“是吗?”松崎老人讶异。
“我现在叫尹泽,当然,还是可以喊我泷泽悟的。”尹泽挥了挥手,“回见啦,我接下来要勤奋工作,估计要忙起来了,你们要多保重啊,有什么忙啊,让翔一君代劳,他年轻人,力气大,精神足。”
“你才是啊。”松崎老人拄着拐杖,送到门口。
一堆小娃娃也纷纷跑了出来。
尹泽来到街外,来到摩托车旁边,拿起头盔戴上。
我清晰感受到时钟的针指着哪一点,此刻风正吹向哪一方。
驰过漫长的郊道,两侧是街道、河流、树林。
穿过香樟夹裏的小道,迎风下坡。
尹泽看见清透的天,疏淡的云。
那是人生吗?
好,再来一次。
头盔下的脸浮现起笑容。
骑士的身影在日光中逐渐模糊微小,驶向生活中的一个个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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