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112章

　　“我好像还没有遇见过。”佐仓绫音琢磨。

　　“或许是碰见了，但你不太认得出来，毕竟我们怎么也是幕后人员，也不经常抛头露脸的。”日高里菜说。

　　“不过我觉得大部分人都挺好的，不难接触。以前在养成所遇见的演技老师就非常和蔼、关照人，业界的，像你和其他家伙，也都是很好的人。”佐仓绫音露出有些傻气的笑容。

　　“其实也有对付不来的类型，毕竟我们也只是普通人啊，当然有喜怒哀乐，有那种由始至终都相处不来的，也有最开始就相性极佳的。嗯，举个例子吧，最开始我和原主持人相遇的时候，就觉得这真是个怪家伙。”日高里菜说着就自顾自的笑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佐仓绫音下意识的问。

　　“他想提前到，结果起了个大早，半梦半醒的赶路，最后发现我竟然比他还早到，就认定我应该很紧张，又以为是同样的新人，就笑若清风的主动凑过来搭话，完全不带生疏跟女生交流，说的有声有色的，还特地送热咖啡驱寒，当时他还留有很文艺气息的小发辫子，我第一印象是觉得，这人有点轻浮啊。”

　　“热咖啡？”

　　“嗯，是的，怎么了？”

　　“我跟他第一次在片场碰面，他也是送的热咖啡。”佐仓绫音回答。

　　“啊？这家伙难不成关切别人都是自有一套标准熟悉流程的吗？”日高里菜闻言，有点震惊，“那看来我当初的直觉是完全正确的！”

　　“他确实有点自来熟，有时候甚至太过热情，指不定甚至会让人觉得困扰，不过终归是个善良的人呐。”佐仓绫音不由得想起以前的牛排事件。那人穿着合身的侍者服，主动安慰被集体遗忘抛弃的自己。

　　“的确有可取之处，当时第一印象有点差，不过在收录的时候，我又被他正向惊讶了，这人确实很特别。”日高里菜重声说，“他背台词的，连其他人的台词都背的那种。当时真的吓到了，头一次见到这么勤奋的人，要知道他在那部剧里只是个龙套啊。”

　　“对，最开始我也被吓到了。”佐仓绫音感同身受，“但到现在就习以为常了。”

　　“本以为之前是因为生涯第一战，所以那么用功，结果一直都这么拼，现在也是全部背诵，我也问过他干嘛老是要彻底背下来呀，他竟然用很奇怪的口气说‘看了几遍就记住了’，好气人啊！”日高里菜愤愤不平。

　　“毕竟是那所东京大学的学生呀，记忆力好，倒也不奇怪。”

　　“可是他数学真的好差劲啊。”

　　“你怎么知道？”

　　“他帮我解题时，一共五道，解错了四道！亏我当时就信了，结果被老师请去办公室了。”

　　佐仓绫音这时突然想起一桩趣事，迫切的想要分享，语速变快：“说起来我之前还在电视上的东大入学式采访节目里看到他了，别的被采访者都在直抒胸臆，大谈未来，只有他在回答想要做什么的时候，说想吃牛肉盖饭。”

　　“哈哈哈哈，真的吗，那家伙是笨蛋吗？”

　　日高里菜大概想象了一下某人严肃回答的无厘头模样，拍起手也跟着笑起来，但她很快就凭借优秀的表情管理经验板起了脸。

　　“不好，怎么就夸起失格的原主持人了，明明因为他的关系，让有位来信观众期待落空了呢。”

　　“就是。”佐仓绫音也收敛起笑容，深以为然。

　　森木宏望着两个人，忍不住古怪的歪歪头。

　　总觉得这个流向变得好混乱啊。

　　“我们立即来看看第三封信吧，广播名‘平成的孔明’的来信。日高小姐，佐仓小姐，以及现在不存在那片空间的泷泽先生，你们好。虽然是系列忠实观众，但这还是我第一次投稿。从初回开始，一直以来就享受着梦貘广播所带来的快乐，很感谢制作人员们的用心。恕我唐突，这里有个问题想要问一下佐仓桑。”

　　“嗯？是问我吗？”佐仓绫音惊讶的指了指自己。

　　“上个月在新宿的CrimsonRoses店，有跟《梦貘少女》动画联动，推出了主题套餐和限量周边，所以我就去吃了。”日高里菜继续朗读，“当时几乎满座，所以我在点完餐后，积极的寻找位置，不久后，就瞥见一位熟悉的脸孔。”

　　日高里菜习惯性提前扫了眼后面的内容，不由的顿了一下。

　　“……由于之前经常逛某位先生的维基个人百科，帅气的公式照看了太多次，所以几乎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好像是泷泽悟先生！而且不是独自来吃的，他有同伴。由于我看过《萤焰之森》的宣传活动的BD，所以那位同伴也有些面熟，应该正是今天做客广播的佐仓桑。那天的惊鸿一瞥让我在意到睡不着，接下来几天都纠结不已。借这次机会，可以的话能说说详情就好了！”日高里菜一口气读完。

　　佐仓绫音也没想到会被人在这里提出来，一时间还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傻乎乎的模仿着大叔的怪异口气说话：“被发现了啊~喔嘿嘿。”

　　“还有这件事啊？”日高里菜睁大眼睛，非常好奇。

　　“你也在的呀，就是我们去电玩城的那天。”佐仓绫音解释，“当天我就注意到附近餐厅有搞联动活动了，本来是想请你去的，只是你有课程，所以最后是我跟他去了。”

　　“啊，是那天啊。”日高里菜顿时想起来了，可惜的说，“原来有活动啊，早知道就请假了。怎么样，最后是谁付的钱？”

　　“是我。”

　　“太不绅士了吧！那家伙！”

　　“不不不，是我坚持要请客的，因为之前大部分是他请我，拉面呀、烤肉啊，还有牛肉饭什么的。”佐仓绫音不好意思的说。

　　“说起来你们关系确实很好，而且认识的也比较早。”日高里菜恍然点头。

　　“嗯嗯，泷泽桑跟我是同期，我们关系非常要好，所以这位孔明先生并没有看错，确实是我们俩。当时各自点的角色套餐，美中不足的是，为什么会没有市松角色的餐品啊？只有男主角和女主角的，明明登场的角色那么多。”

　　佐仓绫音抱怨后精神一振。

　　“还有一件事必须说，泷泽桑，泷泽君他……因为角色套餐都是咖喱，而且不是日本口味的，是挺纯正的泰式和印度风味。那个咖喱我在吃第一口的时候就觉得不妙，如果辣度轻些的话还能忍受，比如泡菜和芥末，但那种程度的攻击力，我完全承受不了。不过又不能浪费食物，只好强撑着。”

　　佐仓绫音郑重的说。

　　“最后是泷泽桑帮我干掉了那个棘手的敌人，厉害极了，原本他就在对付同样级别的对手，但见我不行后，直接伸出援手，把我那份也拖过去解决了。真的很感激他，那一刻的身影太帅气了，胃也好强大。”

　　“怎么说好呢，感觉，像是他的行事作风。”日高里菜想了想，苦笑说。

　　Staff们听到了这样有趣的日常事件，又和善的笑了起来。

　　但是制作人没有了。

　　森木宏抱着手站在那里，他出人意料的冷静，气质极为锋利，眼神中也连连闪过不可名状的光芒。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双面人

　　土屋宏亮知道自己该更新了。

　　空无旁人的房间里填满了窗外黄昏的倦怠红光，椅子上宽厚的身形在独身卧室的斜后方拖出长长扭曲变形的影子，深深的印在贴有应援海报的墙壁与床铺上。空气中缠绕着孤寂和静止，沉默掩盖了热忱火烈的心，这里仿佛下过一场没有温度的心中雪。

　　自从他在博客发出要做《白银降世空想》百分百超究极完美传奇攻略大专题的高调预告后，已经过去快一个半月了。

　　在这期间他彻底打通了游戏，在噩梦难度下顶着压力，解锁了全部流程、内容、成就和彩蛋，素材分门别类准备妥当，主创团队的感想也搜集好，连某男嘉宾在线下宣传活动中首次公开畅玩都做了解析，如今就差编写成完整文章。

　　土屋宏亮的本意是做完这些恼火的筹备阶段后，先休息几天，给自己放松充电，看看番，逛逛展，再回来功能饮料灌饱，鸡血打到冒血，最后写出国内质量第一的游戏攻略。

　　按照事前的推算，现在整个专题应该进入收尾了。本该如此的……如果自己没有心血来潮去新宿的Crimson Roses吃联动咖喱的话。

　　土屋宏亮把所有体重交付给屁股下的人体工程学椅子，像一具被抽取了灵魂的傀儡般毫无生气的凝望着毫无进度的空白文档。黑眼圈浓郁，整个人显得很憔悴，他的手指间还夹着一根巧克力棒，时而叼进嘴里小口轻咬，惆怅的吐吸叹气。

　　熊系男其实是个很在意仪容仪表的人，御宅族这个词汇在当今社会评价中，含有一定的负面意义，且比重占的比较多。作为坐拥几十万粉丝，横跨品鉴、杂谈、分析、科普等多个领域的大手子，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代表兄弟们展现御宅族的过人素质和俊朗风采，是以很重视仪容仪表。勤剪头发、修眉剃须，衣装大部分是不染污垢的爽朗无暇白，行站坐卧处处都显利落，展会拍摄也绝对态度端正，不心怀任何阴暗龌龊去跟谁谁搞暧昧，产出的文章从不拉踩，不煽风点火，不无中生有，评测也一切以数据为准，职业精神至上。

　　正因为这般有行动力、情操高尚、不胡搞营销、专注作品，才能被圈内同胞认可，被尊称一声“二次元免许皆传”、“动漫宗师”、“纸片人知心哥”、“异界勇者适格者”……

　　但是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享有小阿部宽【注：日本男演员、模特，主要作品有《龙樱》等】之名的土屋宏亮停止了燃烧，职业精神消散，连引以为傲的外形管理也出了纰漏，头发因多日没洗而变得十分油腻，洁白袖衣的胸口处染满了饮料和食物的油水污渍，胡须也像杂草似的贴在下颚。

　　电脑屏幕在长久静止后进入了待机界面，他默然的晃动鼠标解除待机，然后又长久的静止再进入待机界面，往复循环。

　　他知道自己该写东西了。资料也在旁边摆着，万事俱备，只欠动手。但总是写写又删删，最后终是什么也没有。

　　阿亮听人讲过，任何创作者都会脑壳空旷虚无，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乐观，他一直以为义博和健太郎会很快取材拖更，可是谁知道，最快延期的，竟然是自己。

　　阿亮从凌晨等到日落，9点29分之前的1分钟，在这1分钟里写出了烂到扑街的烂爆序言，难看到刺眼，像是一坨庄稼最爱的上等肥料，这是一个事实，他改变不了，他会记得这一分钟，但没有当真。

　　当黄昏结束的时候，阿亮知道灵感不会来了。

　　我开始拖更了，不会吧？

　　熊系男每每一闭上眼构思，装满嘈杂人声的拥挤餐厅的回忆画面就会自己跳出来，绰绰角落里坐着一个令他魂牵梦绕的男人，他在陪一个少女说说笑笑。

　　东京的夏天，为什么时间过的这么快，他身边的人变了，又没了谁？

　　土屋宏亮把巧克力棒碾碎在烟灰缸里。

　　其实他根本不会抽烟，买烟灰缸摆在桌上，也只是觉得这样会很像诗人。

　　亮子习惯性的打开网页，登陆了银泉的网站，看到了推送，公布于1分24秒前。

　　他的眼睛活了过来，有星星在冉冉升起。

　　土屋宏亮戴上了耳机，整个人靠在椅背，脸上不自觉浮现起微笑，颓气扫荡的一干二净，春回大地，鲜嫩的树芽在破土而出，百花的根茎攀上身体，如同沐浴在苍老的绿色林影中，娇小的精灵在四周飞舞，弹奏着清脆如泉的竖琴。

　　他已经很久没有投递信件了，也很久未试过这么茶不思饭不想了，虽然知道这条路不是很远，也知道不久就会下车，可是，广播的二十分钟，让人觉得好暖。

　　再度睁开眼时，熊系男起身，负手站在窗前，看着霓虹灿烂，他沐浴着夜火，整个人的气质已经不同了，宛若推开了第二扇门，真理替它解惑，又宛若熬过了一个寒冷荒芜的冬天，迎接他的是活力四射，万物复苏的世界。

　　“我明白了。”

　　土屋宏亮喃喃自语，重新坐了回去。现在只觉得念头通达，顺了心意，思如泉涌，这大型专题的开头，不妨便以艾华妮和初代夜鸾剑王的故事开始说起。

　　……不过在正式开工之前，还有件微小的事要做。

　　熊系男点击收藏夹里的网址，自动转到某推号页面，细细浏览，然后他点开了聊天软件，沉思几秒后输入关键词汇，很快，一堆群聊就被搜索出来。

　　「泷泽悟粉丝群（和谐交流）」

　　「艾尔雷多爆破会社·线上跑团群1号」

　　「潘妮斯工具人训练靶场·线上跑团群2号」

　　「提前预备泷泽悟下海配BL同好群（男粉勿入）」

　　「9527傻人傻事写真资源汇总群（好人一生平安）」

　　……

　　能感受得到，网友们沉甸甸的爱。

　　不过这些都不是平成的孔明想要的。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土屋宏亮颔首，点击创建群聊，在名称这一行，思索良久，最终输入了「泷泽日高漫才广播同好组」，在简介这一行时，指头又在键盘上停顿了许久，最后半开玩笑的，像间谍对口号似的，输入了「@日高里菜」这样没头没尾的字符。

　　点击鼠标，确定，创建成功。

　　做完这些，如同卸下重担似的，熊系男长舒一口气，正打算暂时把这搁置一旁，做正经活儿的时候，点醒自己的那句话又浮现，萦绕在耳畔。

　　——‘泷泽桑跟我是同期，我们关系非常要好，所以这位孔明先生并没有看错，确实是我们俩。’

　　土屋宏亮迟疑的望向装满收藏品的书架，那里有一盒《萤焰之森》迄今为止唯一公开活动的BD，也是某人初次登场Event的珍贵录像，是自己溯流追源中发现，连同《白银降世空想》宣传BD一并收购入手的。

　　看过那么几遍，一些重要的互动，自然是忘却不了。

　　‘这次采用的是先期录音的方式。毕竟工期不紧张嘛。别看现在他们好像很要好。虽然的确很要好，但最初两人都没有交流。座位都隔得很远，明明中间都没人。我认为这挺好的，本身作品讲的就是两人只在一片小小的舞台上，培育珍贵宝物般回忆的故事。后来两人距离慢慢缩短的样子，真的很契合这些，身为统筹人，我十二分的开心快乐。而且值得一提的是，戏里戏外，萤都是主动的那一方。’

　　‘还不是因为这家伙太失礼了，完全没把别人放在眼里，一点都不尊重人，我是去提醒他要注意礼貌的！’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现在我们关系已经很好了，她现在经常监督我坐车给老人让座、拾金不昧、保护环境、尊师重道……呃，这个活动应该要录下来做后面卖盘的特典奖品，要矜持呀。’

　　‘啪！’这是羞恼的拍臂攻击，土屋宏亮记得很清楚。

　　熊系男犹豫了，脸上露出了纠结挣扎的表情，他无声的抓挠油腻的头发，眼里是晦暗莫测的思考，房间里的气氛又冰晶冻结了起来，春日被阴云掩盖。

　　阿亮忽然想起了一部电影，行走在光明下的地方检察官被火烧掉了左半张脸，一半完好一半骨肉狰狞，饱受肉体和精神疼痛折磨的他在医院里终于明白了如何在善恶中做出选择，那就是投掷硬币。

　　土屋宏亮从抽屉里取出一枚游戏币，用了少许的时间在心里做好了分配：正面是维持初衷，背面是投奔另一条道路。

　　他犹豫片刻，轻轻向上一抛，硬币在半空打着旋，落到桌面上，在弹跳中落到了键盘上。

　　熊系男整个人凝固住了。

　　硬币被嵌进了键帽。

　　不是正面，不是反面。

　　是中间。

　　土屋宏亮暂时的忘掉了许多，窗外夜城的嘈杂也忽的远去，在脂肪层下的心灵似乎裂开成了两半，天使在用心抚慰，哭诉着坚持，恶魔在嬉笑，用燃烧火焰的叉子挑动着脆弱的神经。

　　一个可怕，而又大胆，背离自己忠诚原则底线的荒谬想法，像病毒在蔓延，像寄生虫钻进心脏和大脑。

　　熊系男颤抖着伸出手，又收回，又伸出，重新做了一次之前的流程。

　　创建群聊，输入名称，考虑简介，确定。

　　每个步骤的速度愈来愈快，正如他的心理，从抗拒惊慌到颤抖平息。这究竟是从云端的堕落，还是沾满泥泞，寻向真路的回头？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两个窗口了。

　　「泷泽日高漫才广播同好组」

　　「泷泽佐仓友好同期见证组」

　　日光消散，灯火阑珊，房间里没有开灯，土屋宏亮侧身拿水，一半的脸被电脑屏幕照亮，一半藏在深深的阴影中。

　　有消息声响了，接连不断的响了。那是入群申请。

　　阿亮缓缓的一笑，一半在光下，一半在黑影中，笑容显得温暖又诡异。

　　……

　　佐仓瑛士戴上了耳机，整个人靠在椅背，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轻松了然被扫荡的一干二净，凛冬将至，地狱的恶鬼在破土而出，炽热的牢链攀上身体，如同沐浴在深红的可怖地狱中，血腥的蝙蝠在四周飞舞，风中是魔鬼在做作的吟唱圣经。

　　再度睁开眼，中年男人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脸色阴晴不定，时而看手机，时而面对PPT想用工作逃避，心情忧郁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