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164章

　　“柏井哥又在皱眉毛了，哎呀，你这样老得快啊。七点几嘞，饮酒先啦，算计再多都没用的，社长们都瓜分完啦，没有交椅给你了，吃鸡翅先啦。”

　　“一平兄，别理他！”

　　“咦？中岛桑，你的手放在后面摆来摆去的？什么意思啊？”

　　“嘿嘿嘿，中岛君想去厕所躲酒，可是你叫的这份英雄杯又宽又大浓度高，当然又不想跑了。”

　　“噢，人人都叫你知心哥哥，原来你内心也有一份猛男的火焰啊！知道自己力有不逮又强忍三急，无非是想多跟洒家多喝几口！来来，满上。”

　　“长崎桑别乱说，我，我没有，我不是……”

　　明明一桌子的人，岁数跳跃相差很大，但愣是像极了一个寝室出来搭伙玩耍。

　　长崎幸楠看着已有几分醉醺醺的年轻人，忍不住出声打趣了，“你天天反着给经纪人喂鸡汤，难道你真的就不想挣大钱？闯出一番动静？”

　　“想，但又不想。”男人伸筷子扒拉着鸡丁，叹叹气，“广厦万间，夜眠七尺，良田千顷，日仅三餐。一个人够吃够住就行了，是现在有的人贪得无厌至极，才赚得那么狠，更逼着别人也要拼命赚。

　　“为什么？”

　　“因为别人不赚，他反倒赚不成了。”

　　远处更加热闹喧嚣的饭桌。那边才是正经的酒会，员工满面红光和笑容，气氛炒到高涨时分，便学着搞笑艺人做节目，摆出各种狼狈的样子。而部长科长则像古代大名似的稳坐，颇有显贵架势的鼓掌称好。一时间其乐融融。

　　小老头觉得年轻人离醉倒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其实他的天赋不弱，声带坚韧抗磨损，音色优美，音域宽广，塑性很高。兼之社畜六境的内力，加把劲，一定可以在业界留名，甚至不单单做一名演绎者，成为音监、讲师也无不可。

　　无论如何。

　　自己很希望看到他高超发挥啊。

　　正如初次见面时所说过的那样。

　　“倘若有缘遇见，如同是自己倒影般契合的角色，演绎、心境与画面融合时，属于别处世界，另一个次元的故事就会化为现实，那一瞬间，宛若奇迹，美得无法言喻。”

　　现在这不就来了吗？

　　长崎幸楠闭眼，专注的聆听收录的台词，感慨这份优秀演绎。优秀的剧本和分镜，高同步率的角色，各个流程汇合，迸发火花。总算是让自己见到他的可能性了。

　　音响监督回味许久，才满足的睁开眼睛。

　　于是正好看到某人没有一丝型男自觉的抠抠胳肢窝，还低头闻闻手指，最后忍不住咧咧嘴的一幕。

　　“……”

　　——这货真的各种意义上都太邪门了。

　　“这部分我觉得OK，监督有什么意见？”长崎幸楠转头。

　　可能因为是第一集，动画监督很重视，少见的也来到片场旁观。毕竟是要把控整部番剧的重要人物，所以询问必不可缺。

　　“两位新人还有些放不开啊。”武本康弘想了想，“配合还有些生涩。”

　　“那沟通一下？”长崎幸楠说。尽管挑选的声优很合适其对应的角色，但毕竟是要演对手戏的，彼此之间的配合很重要。

　　某人虽是老酱油了，可种田小姐却还是刚刚出发，也是她个人的第一个主役，有些紧张局促，尚在情理之中。

　　磨合期嘛，多演几回，就熟了。

　　俩监督于是拿着资料走到录音室里，讲戏、做做工作。

　　“你们的心态要放平稳，特别是种田君，千反田虽然是名门闺秀，传统女孩，可内里也有坚强的部分，不会轻易的害羞，你要注意这点。”武本康弘解释。

　　“嗯，我明白了。”种田梨沙点点头。

　　“那先试试，你俩就在这串下词。”长崎幸楠说。

　　主角组合应声，各次看向对面。

　　“你们可以坐近一点嘛，方便交流。”武本康弘忍不住说。这俩人独占沙发的两级，中间空出五六个位置，距离感未免也太远了。

　　主角组合贴近。

　　“你是古典文学部的成员吗？折木同学？”种田梨沙低头看台本。

　　“你是谁？”拥有走马观碑之能的尹师傅拿台本只是做做样子。

　　“我是千反田，千反田爱瑠。”

　　“抱歉，我完全想不起来。”

　　“你是折木奉太郎同学对吧？一年B班的？”

　　“我是一年A班的。”

　　“这算不上什么解释吧……A班，在选修课上见过？难道我们一起上过音乐课？”

　　“是的！”

　　“那课才只上过一次而已啊，这得什么级别的记忆力……”

　　“你们为什么从头到尾都在避免对视？”武本康弘疑惑的询问。

　　种田梨沙闻言被迫抬起头来，看向正对面，一脸正义模样的男主役。然后就像直视黑历史般的，羞耻的低头，脸颊微红。

　　“之前因为我的问题，闹了点小误会。”尹泽尴尬的挠挠头。

　　“抱歉把工作以外的情绪带进来了。”种田梨沙拍拍脸，重新振作起来，这次她的心态彻底转变成了战士似的坚毅。

　　二位意外的都是大方大气的人，一旦进入认真模式，很快就又坐近一点，良好有感情的开始互相演对白。

　　武本康弘见到他们一下子就给出自己想要的成果，欣慰的笑了。

　　只有长崎幸楠总觉得这场面似乎在哪里曾见过。

　　音响监督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热咖啡依旧在闪耀

　　自动售货机绝对是日本的一大特色，以大投放量和啥都有而出名。

　　售卖的东西从饮料到水果到新鲜蔬菜到电池到习题册到独角仙，只要是可以塞进去卖的，应有尽有……甚至还诞生了其变种，抽奖制随机收获商品的氪金机、傻瓜级按键即可参与众筹资金机、神社抽签解签一条龙机，讲究的就是个科学效率开光积德。

　　不管是荒凉的无烟小马路，还是高速公路旁，自动售货机都整齐地排列着。

　　也从来没见过补充货物的工作人员，但机器里的东西永远都是满的……这某种意义上也属于都市传说了吧。

　　当然，最重要的是，经常加班到深夜的社畜们，随时可以找口宵夜，只能说充满了人文关怀。

　　尹师傅此时正对着自动售货机在思考。

　　为什么我感觉这里的饮料种类一天换一次？这么热爱创新的么？

　　好在自己相当富有探险精神，这瓶“胡椒酱油汽水”看起来还不错，不妨试试。

　　投币付钱，按键选择，弯腰取货。

　　尹泽低头扒拉了几下，沉默的想着什么事，然后无言的起身，又买了瓶热咖啡，再一并取出来。

　　男人走到休息区，顺势把热咖啡递给了坐在这里的女生。

　　种田梨沙抬起明亮动人的眼眸，似乎有些讶异，不过很快露出了笑容，很有礼貌的双手接过，客气的说，“谢谢折木同学的请客。”

　　“没关系，主要还是因为我买这瓶汽水时，出了故障，卡在一半没掉下来，就只好又买了罐把它给挤出来。”男人颔首，风度翩翩。

　　“……那如果咖啡也卡住了呢？”种田梨沙笑容微僵。

　　“那就再买瓶‘鳗鱼功能饮料’，送给音响监督。”男人富有余裕的打了个响指。

　　“……”

　　尹泽施施然的靠拢坐下，拧开瓶盖，昂头尝试新世界的滋味。

　　液体入口，尽显人间百态，舌头都被刺激到想要提桶跑路，只说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然而这股混沌之中，还有股回忆的味道。

　　这，这不是强化版崂山圣水吗？！

　　男人自醉之余。

　　种田梨沙把手里的热咖啡递了过去。

　　“谢谢，我现在非常想喝点人类该喝的东西。”尹泽感动。

　　“你误会了。”种田梨沙眨眨眼，“我指甲盖太短，麻烦帮我开一下。”

　　这回轮到男方一时失语。

　　咔。

　　热咖啡的拉环被丢进垃圾桶。

　　尹泽看着女生微微昂头，发丝都被拢到耳后，素白的脖颈一览无余，姣好的侧脸上满满都是青春年少，花瓣图案的连身裙附带着夏日的气息。

　　种田梨沙咽下咖啡，转头看来，对面那人喝完一口水后则露出了强借高利贷梭哈输光光的狰狞痛苦表情。

　　两人举着瓶子对视，也说不清原因，反正齐齐轻笑出声。

　　“看来你还记得我？”尹泽首先出声问。

　　“接受过长期素描训练的人，都擅长抓面部特征。”种田梨沙煞有其事的说，“我当然记得你，路人评委君。”

　　“弄了半天，当时一起鉴赏的，是你的毕业作，亏我还当着原作者说的一套套的。”尹泽无奈，“不过美术生，怎么来做声优了？”

　　“我没有继续走那一条路了啊。”种田梨沙简单的说。

　　“那还真是可惜，基本功姑且不论，但是在创意上还是很精彩的，将来或许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前卫画师啊。”尹泽稍显惋惜的说。

　　“什么叫基本功姑且不论……难道我的基础很差吗？”种田梨沙嘀咕。

　　“这个嘛。”尹师傅轻哼，“我毕竟是正统的苏派契斯恰科夫的门生，是轮廓线条加明暗的学院派的反叛者，是客观规律的叙述人。又偶得奇遇，贯通任督二脉，造型这块自然是狠狠的拿捏住了。”

　　“原来是大触级的契氏学生啊，这就不奇怪了。”种田梨沙莞尔，“我的底子可还没有厚重到能在几分钟内把散架的人体骨架重新拼好呢，您如果批评我，那也只好受着了。不过功力如此深厚的传统人士，怎么也来做声优了呢？”

　　“这，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男人支支吾吾起来。总不能说自己对于R18作品抱有虎狼之心吧？

　　“看起来大家都有同样复杂的缘由啊。”

　　种田梨沙停顿了一下，抱着热咖啡。

　　“我小学的时候很喜欢漫画，自己也在课堂上开小差，涂连环画什么的，还会把图画影引出来，发给朋友玩填色游戏。那时候充满了自信，成绩也很好，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存在，现在想来，小学时期，应该就是我的人生巅峰了吧。”

　　“我小学时也是光芒万丈，还是大队委。”尹泽忆起当年，附和。

　　“我在中学、高中、大学都是美术系的女校，但其实在踏入中学后，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在做毕业作品的前夕，我心底大概就得出结论了，我并没有做职业美术人的觉悟，没有那份敢直面风暴的勇气。”种田梨沙声音在这里放的很轻，“……职业级的世界，那里可是众神林立的修罗战场啊。”

　　这话真是无法反驳。

　　尹师傅承认的点头，习惯性喝口饮料，接着面容又扭曲起来。

　　“不过，视为兴趣也不赖啊。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美丽，是只有研究过美学后，才会发现的。”

　　尹泽连连呼吸压下那口刺激，接着说。

　　“我并没有像你一样小初中都处在绘画的氛围里，而是高中时才认真的提笔。也遇到过不少的挫折与低谷，放弃过很多次，但内心里却没有觉得遗憾。因为作画能带来快乐，即便混不出名堂，但在年老体衰的暮年，我也可以凭借它收获创作的幸福感，因此不曾后悔付出过那些练习的时间。”

　　“这还真是个浪漫的想法啊。”种田梨沙惊讶于这种豁达的心态。

　　“浪漫不是送多少玫瑰花，也不是说多少情话。”

　　尹泽叹气，他抬头，看着朴素的天花板，但却仿佛看到了更高的蓝天和白云。

　　“浪漫是不受拘束的想象力，是平凡生活中偶尔一现的闪光点，是让自己感到愉悦的一点小小的仪式感。是爱与尊重、体贴与善意。是些许惊喜，是对信仰的坚守，是面对平平无奇的人生的不妥协……浪漫是麻木、干枯、冷漠、死寂、绝望的反义词。成为一个浪漫的人，没什么不好的。”

　　种田梨沙定定的看着他，然后嘴角肉眼可见的在上翘。

　　……她这是在，憋笑？！

　　“为什么要露出那种后知后觉明白冷笑话的表情？”听众如此姿态，饶是尹师傅此时脸上也觉得有些挂不住。

　　“没什么，就是，哈哈哈——真的有人会在现实里对别人说出这样的话呢。”种田梨沙忍不住捂嘴偷笑，“刚才那一幕，说实在的，好像电视剧的镜头啊。”

　　“呵呵，这算什么，还有人会对着电梯开门吟唱风之国的咒语呢。”尹泽反杀来的是如此迅速。

　　种田梨沙今天是第三次僵硬住了，她瘪着嘴巴，朝揭露黑历史之犯人瞪了一眼，旋即立刻又像气球泄了气一样没精神的耷拉软趴下去，“……想笑就笑吧，一个大学都毕业的成年人还会做这种幼稚园孩子气的事情。”

　　“我不会嘲笑你的，刚不还说了吗，做个浪漫的人，没什么不好的。”尹泽宽慰，“何况我出电梯时，还在陪你说台词呢。”

　　“这么说，小肚鸡肠的人，反倒是我咯？”种田梨沙挑眉。

　　“没有呀，没有谁这么说啊。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嘛，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做好人纯靠自觉。”尹泽摊手。

　　“对了。”种田梨沙忽然想起一茬来，“你是不是欠我件事情？”

　　“有么？”尹泽皱眉，“……反倒是你现在欠我一罐咖啡才对吧。”

　　“啧，斤斤计较的家伙。在画展的时候，我想观赏你的作品，你则以‘手头没有’的借口推拒了吧？”种田梨沙说，“事后一想这根本不可能，正经的画画人士，怎么没有在手机里存几张图？你该不会只是纸上谈兵的高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