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匿友小尘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老店长见状,轻轻拍手鼓掌,末了还友善的赠送了一包小零食。
“你是来这逛祭典的,对吗?”
“您怎么猜到的?”
“不然像你这样的小伙,怎么会来这种无趣而安静的地方呢?从哪来的?”
“东京。但还是很快的,毕竟火车又不会遇到交通拥堵什么的。”
“一个人吗?”
“有同伴。”
两人简单的聊起了几句。
那台小电视机和DVD机里播放的应该是自制的光盘,因为继那首经典的《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注:指邓丽君演唱单曲《我只在乎你》的日版】后,后续还有乡村摇滚、粤语歌等。风格语种不一,但都是时代的金曲。
值得一提的是,这份歌单,男人也挺喜欢的。
尹泽低头看过手机里的最新消息,跟老店长挥挥手互相道别,走出这间不起眼的小卖铺。他来到宽敞的大路上,先是张望,最后似有所感的转过头去,终于看到了这次活动的邀请者。
佐仓绫音今天没穿那身正经的学校制服,也不是一贯用料考究,设计时尚的便服,而是简单朴素的连衣裙,轻飘飘的花边裙摆下是白皙的小腿和脚踝。
她穿着凉鞋,披着过肩短发,傍晚的风从田野间拂过,顺带起了洋桔梗的清香,夕色的光芒悉数打在女孩的身上,嘴唇带笑,眼睛阳光又有神。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少女那负手站在路边的模样,悠闲而慵懒,根本不像是事先约好,出远门来的,反倒就像是镇上的孩子,只是吃过晚饭后出来散步,他们偶遇在此而已。
“你这是?”背着斜挎包的尹泽走过去,有些不解。
“你刚刚好像在我外公的店里?”反倒是佐仓绫音具体地先问。
“外公……?”尹泽稍微慢了一拍,但旋即很快就想通了。
“我说呢,原来这是你老家的镇子啊。难怪你会把地点定到这里。明明如果是要看烟花的话,多摩川、长冈更有名嘛。这么看来,你应该是提前很早就到了?”尹泽轻笑。
“那样大型的活动,日期限定,人数也多,太累了。正巧今天是镇里传统的祭典活动日,而且我也有段时间没来看望外公外婆,所以就来了。”佐仓绫音说。
“如果早知道那是你外公开的店,我不说是提点礼物,至少也会买瓶水再走……”男人沉思。
“我帮你也收拾了一间屋子,等逛完祭典,住一晚再回去吧。”少女提议。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这太冒昧了,还是算了。我坐趟车回去就成,并不费事。”男人并没有犹豫的婉拒。
“好吧。”佐仓绫音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那我带你过去。”
夕阳越过群山和田间的作物,他们就那样一前一后,踩过沐浴暖光的路,踩碎了晚阳般的花。
尹泽走在后面,所以能闻到就来自前面的发香味。
今次的佐仓同学,似乎有哪里不一样啊。
他想。
……
河畔附近已经聚起了不少的人。
负责祭典工作的本地居民们挨个从小货车上卸下一捆捆钢条支架,娴熟的扎好搭好,再披上防雨布,简易的摊子就完成了。新鲜的食材被取出,在菜墩子上切出阵阵规律声,家长里短的招呼声此起彼伏,筹备阶段就已经是热火朝天,显得氛围十足。
还有更多的人在赶来,其中不乏周边城镇驱车来的游客。人们都穿着应景的浴衣,有说有笑。
最活跃期待的还是这里乡镇中学的学生,在他们眼里,有发髻木屐女孩儿们存在的夏日祭典总带着别样浪漫,男人还听到路过的几个中学的同班在讨论告白大计。无论成功与否,等不久后,当夜晚降临,这段在花火辉映下的经历,肯定都会成为少年等人美好的青春吧。
烈日隐去,只留黄昏,但空气中仍残留着些许闷热。尹泽呆在路边,血盆大嘴无情张开,就咬断了手里的冰棍。
天色渐渐深沉,从河面吹拂过来的风带有水润的凉意。平均年龄在50岁以上的大叔们干劲满满地挽起袖子,他们终于拉起悬挂灯笼的长线,灯火一下子晕染开了这条祭典街。
总觉得这样才算好好的领略了一次这里的夏季。
男人侧耳,倾听着远远试唱的歌谣。
一阵清脆的步伐声,哒哒接近。
尹泽转过头去,看见的是意料之外的佐仓绫音。
少女穿着白底红瞿麦花纹的浴服,意为笑容和幸福。尽管之前一直开玩笑说喝奶茶要长肉,但她其实一点都不胖,贴身的浴衣反而显得腰肢十分纤细。那柔顺的中短发漂亮的盘了起来,裸露在外的脖颈白皙。
她像古代名家的女儿,站的背脊笔直,知书达理。稍加粉饰的红润容颜里再也见不到往日打闹的稚气和大大咧咧。
如此光鲜靓丽,让人意想不到。
尹泽不禁想起和这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恍然间,居然很难将眼前的丽人和那个拘谨的学生联系起来。
“还挺漂亮,租的?”尹师傅惜字如金的点评。
“这是外婆家里的。”佐仓绫音遮掩神情的低头,使人看不清她的小紧张,“我们也下去吧。”
“好。”
夏日祭,散云见星,灯笼忽闪。
他们沿着小路往下方的河岸走去,周围同他们一样的人也越来越多,轻快清脆的步履声满满都是欢愉和青春。
岸边的棚店里已经响起了汤汁滋响的美妙声音,脖子上缠挂着白毛巾的老板们开始振声吆喝了,鲷鱼烧棉花糖等喜闻乐见的零食抢先做着预热。而章鱼烧则稍慢一步,等到了火候,才香味四溢,游戏店接连开张,提着金鱼袋和水气球的小孩们活跃的跑过,中学生们则在气枪店一决雌雄。
参与活动的大叔们更是火力全开,模仿起了古战国时代的装束骑马抬轿,在中心大路上行进,口里振振有词,整齐划一的敲鼓高歌,他们身后是绚烂多彩的彩车,一瞬间让人眼花缭乱。
“阵仗这么大?这叫自发举行?”尹泽望着一架最高有七八米的彩车行过,着实有些被惊到。果真是高手在民间啊。
“这些社团,原本就经常参与官方的夏日祭啊,当然专业。”佐仓绫音却见怪不怪,她环顾四周,忽然双眼一亮,一阵小跑过去,在一个摊位上买了一张白色的狐狸面具,笑着塞到男人的手里,略显炫耀和暗示的说,“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
“那确实。”尹泽挑眉,顿时心领神会,从容地把面具斜戴在头上,“今天我得小心,别跟熊孩子撞到,不然一会儿就该魂飞魄散了。”
“你穿的还是衬衫,这COS一点都不走心。”
“你穿的也比剧里的更好看,不也属于只流于表面?”
设身处地,现在才多少能体会到,萤焰之森里阿银和萤的心情了。
乐师和歌者组成的队伍也到了,他们表演的是传统味浓郁的奏歌,彩车依旧如奔流而驶过。祭典里是大大小小的太鼓乐声,篝火旁跳着舞的男男女女,三线琴乐师,地谣歌者也组成着队伍载歌载舞,热情似火,元气满满,炼成一条长长直线的灯笼,像是指引着谁的方向,通往灯火璀璨之处。
这个离国家里最富裕繁华城市偏远的乡镇忽然焕发出了无比强烈的活力。
人群簇拥,热烈至极。
佐仓绫音在兴高采烈的人流中有些行动受限,有种被越推越远的感觉。她下意识朝同行的伙伴伸手求援,拘谨地抓住对方衬衫的中袖。
“我又不会真的魂飞魄散。”男人有些好笑的转过头,毫不犹豫地反手牵起少女的手掌,“往这边走。”
尹泽扶着歪歪斜斜的白色狐狸面具,带着少女穿过这场目不暇接的夏之宴会。
佐仓绫音来不及拒绝,她只能被带走,心里有种淡淡的,身不由己的心情,她耳边都是那些欢笑和祝福的声音,美味的小食香气弥漫鼻尖,仿佛有实质的在勾诱人的胃袋,太多的美好在应接不暇。
过去的夏日祭,好像没有今天这样的厉害啊……
“老板,来两串。”
“好哟!盛惠!”
“给。”尹泽手里拿着两支晶莹剔透的苹果糖,对女孩说,“以前老在电视上看见,今天也总算尝尝味了。”
佐仓绫音接过,轻轻用舌头舔着糖面,舌尖传来浓郁的香甜。
“好甜”
“好甜。”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出声。
“甜就对咯,咱家可不偷工减料。”老板豪气干云的比起大拇指,然后撇头仔细看了几眼,嘀咕起来,“咦,你好像是勇二家的小姑娘吧……?”
“走啦。”这回换成佐仓绫音抓起旁人的手,“我们去提前占最上佳的观赏位置。”
终究是本地人,在少女的带路下,他们成功避开了最拥挤的地方,来到一处清净的高斜山坡。这确实是很合适的赏烟花地点
美如琉璃的祭典就在视野的下方了,俯瞰过去,夏日祭的全貌简直就是一团融融的火光,星夜下方的河水面上也映着流动的橘红之光。
好干净的夜空,没有云,只有月与星相互点缀衬托,星点繁密,银色河流倒悬在他们的头顶,一望无际的壮阔。
小的时候,只要抬头,一定能看见这银河。但工作后,似乎就很少能遇见了,也许是城市发展的弊端,也许只是单纯忙碌的忘记了抬头。
不过今天看到了。
“真漂亮啊。”尹泽叉腰站着,大口呼吸空气,不知是今天第几次的感慨,“那些都是好几十亿年的星光,真是遥远的距离,有的甚至或许已经死去了。就这么一点渺小的星辉,也有碾压我们文明的重量,因此每当放眼宇宙时,总是有感自己的渺小而卑微。我们的故事,在这个星球上面并不重要,这真是残酷的真相。”
“那也不重要啊。”佐仓绫音默默的说,眼神晶莹,“反正不管几亿年,几十亿年,甚至几百上千年,对大部分寿命只有两位数的我们来讲就已经是庞大漫长的时间,所以彼此守望的它星光,对于我们来说,还是永恒的。”
“嗯,这也是一种相对论。”尹泽笑笑。
“所以每当活着的我们抬头仰望时,天上必定闪烁着星星。”少女慢慢的说,“也许被日光遮蔽,也许藏在云雾的身后,也许光芒微弱而难以看见……但并不是不存在,无论何时何地,星星都在那里,不曾走过。”
这片星空确实未曾变过。
男人想着。他一直也都是这么想的。
年幼的他在生产队的田地里抓螃蟹,只要抬头,但凡无风无云,看到的便是这片星月交辉的夜幕。
无心在高中晚课里刻苦奋进写作业的他倚在教室窗边打哈欠,抬头看到的也是这片有月当悬的夜幕。
一拖再拖,加班到深夜,起身活动麻木僵硬的脊椎,去冲泡咖啡的路上,透过公司写字楼的高层玻璃,看到的夜色也是如此。
你没变,可连你也成为不了我的坐标了。
男人对夜空在心底说。
无可奈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我前段时间,遇到山柳生信老师了。”佐仓绫音低头拨弄着手指头。
“这我倒是万万没想到过。”尹泽古怪的看向她,“怎么样,说说?那个师德有失,为老不尊的教导主任给你添了什么麻烦没?”
“没有,只是凑巧的聊聊而已。”佐仓绫音辩解,“老师他,对你可是赞赏有加呢。”
“嗯,毕竟浪子回头,是这个世上最浪漫的事情之一嘛。呃,倒也不是浪子,不过差不多那个意思。”尹泽自然的接话,他大概也猜得出来地中海主任和少女说了些什么。
“不单单是学业上的事情。”佐仓绫音看过来,“他也对你交到许多朋友的事情感到开心。”
“啊,我知道的。”尹泽淡然的点头。
“但是……”
“怎么了,还犹犹豫豫的,有什么话就说呗。”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会遇到那些事的。因为,你这个人,这么的体贴别人,大方善良,拥有勇气,所以我……”佐仓绫音断断续续的说。
“突然的这是怎么了?”尹泽不解。
一阵短暂的缄默。
“我自己也不明白,不过让你现在也伤感的,只是因为以前在学校的经历吗?”少女声音放的极低,小心翼翼,唯恐引起对方的不悦。
“被孤立,被排斥,我也有过,所以那种滋味我很清楚,确实伤心,无人安慰,流泪生气也无人劝解。但你不一样吧?每个人都在夸赞,说你很厉害,磨削了颓丧,从困境里走出来了。可我认为并不只是这样。”
少女谨慎的措辞,轻而缓慢的说。
“我爸爸说,忍受孤寂或者比忍受贫困需要更大的毅力,贫困可能会降低一个人的身价,但是孤寂却可能败坏人的性格。然而你比我坚强的多,在陌生的环境、面对林林总总的人与事,也不会不知所措,会安静的在孤独中思考,在思考中成熟。这就是父母很希望我学会的,生存的智慧。”
“我们全部的尊严,来自对欲望及其附属物的控制。每个优秀的人,都有一段沉默的时光,是付出了很多努力,忍受孤独和寂寞,不抱怨不诉苦,日后说起时,连自己都能被感动的日子。你很厉害,但我却看不到你的目标,你只说想去世界旅行,只说想过的潇洒自由一些,它们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无根无萍的。”
“我也还没有听你认真说过自己的梦想。”佐仓绫音攥紧浴服【注:指YUKATA,一般用纯棉制作,比起正装礼服类和服来,穿着更为简单,其日文汉字写作[浴衣]】宽袖的袖口,“在每个人的口中,你很坚强,尽管的确如此。但并不是克服过去,更像,更像是妥协了现在,所以……除了在学校被欺凌外,一定还发生了,更加无力挽救的事。”
“你——”
那双担忧明亮的眼眸,仿佛能把自己抽丝剥茧的看穿,她竟然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触及到了自己最深处的遗憾。
尹泽睁大双眼,有些动容,好半晌才恢复常态,静默不语。
被嘲笑和霸凌,当然叫人同情和愤怒。
然而我失去的,被剥夺走的是,一个世界的全部。
一场灾祸之后,还会残留着废墟,可他连断壁残垣都不剩,一切都被抹杀了。神明拿起橡皮,轻描淡写的一擦,擦去了家人、朋友、牵挂、和碎在酒杯里的豪气和志向,神明穷凶极恶,连一丁点血肉、一片皮肤也要吞吃干净,不留分毫。甚至这浩瀚的星空也说不定换了一副,谁知道现在所仰望的,是不是和那个世界同样的星光。
除了“尹泽”这个名字,只留下了这个名字,这是仅剩的,还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以告诉我吗?我能帮你吗?”佐仓绫音怯生生的问。
“不可以。”尹泽干净利落的说。这好像是第一次,男人明确的拒绝少女的请求,“你帮不了我。”
没有人愿意从这世界消失。
如今闭上眼睛,仍然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摇摆,可那并不是自己的心脏。
那是超越悲哀和孤独感的、从根本上撼动自身存在的大起大伏,这场风暴经久也不息,只有把胳膊搭在命运的绳索上,委之以借口,才姑且忍受了。
谁都救不了,谁都救不了,这是无法克服的,无法挽回的,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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