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199章

　　这一刻，在爱妻乖女的面前，颜面扫地。这是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现在枯坐在院子里的不再是东半球中老年妇女的梦，不再是挥斥方遒的精英社长，不再是桀骜不驯的开拓者，而是一个普普通通，被生活挫败涂地，焦得脱发患三高的一般中年男性。

　　佐仓瑛士寂寥孤寡地默默抽着万宝路。

　　冷风抽一半，自己抽一半。

　　他并没有去与不懂人间冷暖的风计较，因为或许风也有它的烦恼。可转念一想，风凭什么抽自己的烟。

　　于是他打算抽风，把便宜占回来。

　　“哎唷，这是哪位落榜生啊，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该不会是狠心第八次复读结果也打水漂了吧？”佐仓枝森从背后走出来，把动物系保暖睡衣披在丈夫的肩头。

　　“你不用来安慰我，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也绝非输不起之人。”佐仓瑛士把烟头处理掉。微微摇头叹息，“事实证明，此人来做家庭教师，确实是极好的选择。”

　　“嘁，你羞不羞啊，老大的人了，跟你女儿同期的孩子计较。”佐仓枝森忍不住吐槽。

　　“此人言行举止，深得兵法精髓，绝不能以年龄度量。”佐仓瑛士眯起眼睛，“不仅拥有偶像剧男主的俊朗外形，还有可以正面击败我的学力，踏入职场不久，便混的风生水起，同事关系良好，观众缘上佳。这岂是单纯的天真浪漫做得到的？”

　　“什么正面击败？明明是你主动投降啊。”佐仓枝森一针见血。

　　“就算是投降，也是被动。”佐仓瑛士沉声说，“非战之罪，我真的尽力了。”

　　“是是是，那你现在总归没什么话说了吧？”佐仓枝森温柔揉着吃瘪丈夫的脑袋，“我看你分明就是心存偏见，觉得绫音亲近他而不亲近你，嫉妒，在给自己找借口。”

　　“呵，妇人之见。我明明是在多方考虑。假如你听了他那些广播，看了直播，就一定会理解我的猜测和质疑了。”佐仓瑛士轻哼。

　　“皮又痒了是吧？”佐仓枝森的手从轻抚狗头，变成了九阴白骨爪，开始灵魂汲取。

　　中年男人头皮发麻，只得向自己的朱丽叶求饶，以保全自己的三魂七魄。

　　“其实归根结底，对于他的能力，我是很认可的。做出的成绩也有了，至于潜力，大西院长虽性情温和，但却是一个骄傲的人，能被院长看重青睐，足以证明他的不凡。”

　　佐仓瑛士叹气。太认可了，认可到想要收为员工，发布指标，任凭驱使。

　　“只是关乎到长远的未来，我谨慎一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你俩总是乐哈哈的，那不得由我操心吗？”

　　“这是在说什么啊？”佐仓枝森眨眨眼，一副听不明白的样子。

　　“还装傻？真当我看不通透？”佐仓瑛士咂嘴，十分不耐，“绫音自小没什么抱负，突然就要考东大。我看呐，跟父亲成为校友是假，做他的学妹是真。”

　　“哟哟，稀罕呀，你这才反应过来啊。”佐仓枝森笑的直捂嘴。

　　“仔细想想，绫音好像也是成为声优，开始变得活泼起来，之前我以为是去事务所和片场，拓宽交际和视野所致，结果根本就是认识了这货。”佐仓瑛士的思绪立即活络了起来，他还记起以前，叮嘱女儿要给陪她去牙科诊所的同事道谢。

　　可恶啊！

　　“果然是出于老父亲的传统心理，才戴上了有色眼镜啊。”佐仓枝森说，“不过都勾心斗角这么久了，你也该承认别人了吧？”

　　“他固然是个优秀出众的年轻人，也是个好人。可是……”佐仓瑛士沉思说，“可是他对其他人、其他女孩似乎一样好。”

　　自古风流人物多风流。

　　像自己这样最多也就蹲点看天气预报女主持、美妙写真欣然另存为新建文件夹的至情之人还是少数。

　　“你想的好复杂啊。都还没到恋爱阶段呢，你的思维都发散到婚姻里第三年的见异思迁和第七年之痒了。”佐仓枝森无语，“就让年轻人自己去体会、去经历不就完了。”

　　“身为父母，就是让自己走过的弯路，不让后辈再走啊。”佐仓瑛士深深的说。

　　“什么弯路？你走过几条路？你有情伤？”佐仓枝森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不是指这方面，懂的都懂。”

　　佐仓瑛士下意识防护腰子，无事发生过的继续说。

　　“唉，就这样吧。经过这几次切磋，我也承认了。这样一来，就只还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中年男人说着，重新振作了起来。

　　……

　　“我不该解对的，这有损老板在家中的威严。”尹泽轻叹，“当时全神贯注，竟然忘了老板的处境，应该和他一样，交白卷的。”

　　这大冷天的去院子赏夜，还在外面逗留，还在跟佐仓阿姨神秘兮兮的讨论。

　　“哎呀没事的，他的心可敞亮了，哪有这么小心眼。”佐仓绫音说。

　　“希望如此。”

　　尹泽回到正题。

　　“那我来说一下今后的方针吧，虽说你已打算专攻文科，不过我的经验特殊，并不能适用于大部分人。所以交给你的任务是很寻常的，那就是大量的背书。我已为你划出了各个单元和知识点，从头记起吧，往后咱们三天一小考，七天一大考，争取成为一流的做题家。除外，关于文学的议论题，也要进行特殊训练。虽然时间排的很满，但我个人推荐你私底下也多多阅读古今名著，增长见识。分数只是一页评价，即便强如老板，多年后也把考卷上的还给了老师。学习的本质还是了解、认识、思考这个世界……冲刺的日子里十分辛苦，你要耐得住煎熬。”

　　少女一边点头，一边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度和吐息。

　　这样的距离感。

　　在以前玩耍时也有过，但那阵根本没有任何不适。

　　自从男孩进门以后，佐仓绫音直视对方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样安静的相处。

　　这样被他鼓励和帮助，并肩而行的感受。

　　一旦品尝过后，就再难以割舍。

　　也许现在所谓的“想进入你的学校”是一种大言不惭。

　　也许最后努力也未能如意。

　　也许自己的笨拙会让他摇首叹息。

　　可没有办法。

　　因为陷进了名为喜欢的旋涡里，就变成这样的身不由己。

　　你忙着证明自己，忙着在他面前充满干劲，追逐影子，只为他多朝你投一个眼神，哪怕这样多半弄巧成拙。

　　“时间也差不多了，笔记留给你，有什么事电话或者line联系。”尹泽发现已经下午四五点了，饭点时间，该骑车回窝了。

　　今天说好要跟吉田桑一起做日常呢。

　　“这就走了？”佐仓绫音张了张嘴，眼巴巴的问。

　　“咋的，还舍不得了？”尹泽顺口反问。

　　“才没！……呃，好吧，最多有那么一丢丢。”

　　佐仓绫音感受着笔直的注视，脸颊升温，说话的内容几经反转。

　　“我，我的意思是，我说还想让你帮我搞定学校的家庭作业呢！”

　　“哼，我就知道，果然是怀着如此功利的欲望。”

　　尹师傅严酷的拒绝。

　　“这可不行，我严格意义上是辅导考学老师，而不是代笔家庭教师。正好今天现身说法给你批改了各类题目，照着看，试着吸收为己用，举一反三，去完成作业吧。”

　　少女一副偷懒阴谋未曾得逞的撇过脸去，低声说，“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七天一大考嘛，当然七天后了。”尹泽说。

　　“那就好。这次……麻烦你了。”佐仓绫音认真的说。

　　“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想拜托我？”尹泽忽然问。

　　“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过？”尹师傅怀疑的说，“而且从刚开始，你的脸蛋就隐隐发红，说话也中气不足，是不是有些发低烧啊？你凑过来点，我测测温。”

　　手掌不由分说的就伸出，摁住了女孩的额头，后者整个人僵硬住。

　　“……嗯，有点小烫，等会，好像还升温了。”尹泽皱眉，“果然有些低烧，待会记着给枝森阿姨说，看看吃药，或者怎么的。多喝热水。”

　　一切都交代清楚后，家庭教师开始收拾东西。

　　“学弟这是要回去了？”佐仓瑛士不知何时已经从院子归来，一扫颓丧，重新焕发了活力。此时面庞上甚至带着几分顿悟的佛意和慈祥。

　　“是的，老板。”尹泽说。

　　“诶，别叫老板了，听着怪生分的，冰冷的仿佛只有金钱关系。像学长、叔叔，都可以叫的。”佐仓瑛士和蔼的说。

　　假的。

　　此乃领导怀柔手段，他的慷慨，并不是真的慷慨，而只是要你感谢他的慷慨。

　　“社长，我懂得。”尹泽精明的又说。

　　“诶，怎么还这么叫。”佐仓瑛士结果颇为不满，“怎么突然就嘴笨，不会来事了？”

　　“？”

　　“不过算了，这一时半会的。这样，也到晚饭时间了，干脆留下吃个饭再走？”佐仓瑛士挽留。

　　这又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男人快速思考。

　　“不回答就当你默认了啊，枝森啊，待会多做些好吃的。”佐仓瑛士使用了先斩后奏。

　　“吃完再走吧，总不能让你过来一趟只是做事吧？”佐仓枝森也过来说话。

　　“……既然如此，那就恕我叨扰了。”尹泽回答。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嗯，好，好。”佐仓瑛士见到约饭成功后，十分满意。

　　某人去而又返，一时间无事可做，只得又找上佐仓同学，辅助她完成家庭作业。

　　期间把发低烧一事告知家长，但用医药箱里的温度计测温后发现一切正常。

　　没理由啊。

　　尹泽皱眉，打开手机。

　　「牛头人酋长：晚上有事，在外面，你自己打日常吧。」

　　「Yoshi-P：总导演也敢溜？！理由呢？如果不成立，可不要怪我削你主职业喔！」

　　「牛头人酋长：佐仓同学父亲留我吃晚饭。」

　　「Yoshi-P：哈哈，做的漂亮点，我等你好消息。」

　　「牛头人酋长：？」

第六十八章 推心置腹一时佳话

　　约莫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岳父生得比较粗犷豪气，雪白的胡须像是狮子的鬃毛，光看面貌，从气质上，就知年轻时该是个有故事的人物。

　　所幸枝森并不像他，万幸。

　　岳父端坐在主位，一身洗到脱色的休闲素长褂，精神气饱满，十分有气度，像极了香港武侠电影里那些武功卓绝，有大志向的枭雄反派。左右坐的是叔叔堂兄等亲戚，宛如宗门一干长老和供奉般，隆重如斯。

　　老丈人端茶的手掌宽大而结实，指节背面的拳茧隐隐透露出早年在异乡闯荡，做武替的努力和不易。

　　佐仓瑛士在入包间前，已经成功靠名牌服装、新潮玩具和大热偶像签名打通了其他的三姑六婆与侄儿侄女，但这一刻，他只一瞧，就知道，气息如渊似海的岳父并不是会被物质礼物取悦的存在。

　　几番礼貌的交谈，关系并没有得到丝毫缩短。

　　本着相亲相爱一家人增进感情的想法。佐仓瑛士矜持的提议“喝一点”。

　　岳父那与自然合一的明镜止水之心、天人之境终于动摇了，半合的眼睛睁开，像小孩子看到假面骑士一样，眸子从沉寂到炙热。

　　而青梅竹马的岳母则明显有些不情愿，但未来女婿来老家请客，还是准许了。

　　岳父很好的掩饰住了欢喜的心情。

　　是了。

　　想必咱爸平时就好这几口，但苦于咱妈管的过严，今天自己这句话，算是歪打误撞称心如意了。

　　沉浸于初次见女方家长的佐仓瑛士，并未注意到另外几个叔叔堂兄等人皱眉的表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二十多岁的佐仓瑛士，才华横溢，逆流而上，情场商场双得意，手工西装加身，名表初戴，有种做事必成的气势和自信，知天高海阔但不畏惧，正处在人生最巅峰时期。偶尔无关紧要的桀骜，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你要不去旁边那桌？”看上去沉默寡言的二叔忽的说话了，“小伙子端正挺拔，做事也很有规矩礼数，是个不错的人，是个可以托付的人。稍后回来敬一杯就是了。今天尽兴便好。”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话？

　　叫咱江户川の小苍龙去跟那些孩童一桌，共饮果汁椰奶？

　　自己平日里玩的都是含金量好几百万，上千万的残酷职场酒局，像现在家常便饭的小场面，难道还会应付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