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254章

　　“200円的豆干而已，你要求真的歪的很。”尹泽无语。他在制作的是凉拌豆干，属于有手就行的层次。

　　“好啊，现在跟我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嚣张了。我承认此地对我起到压制作用，不能发挥都市精英的全部，但也就是这几天而已，学弟难道没想到回去之后的日子吗？”佐仓瑛士恶狠狠的说。他在制作的是土豆泥，俨然属于需要使用火焰级别的超进阶层次。

　　“会不会是叔叔太敏感了？”

　　“身处险地，谨慎一些是应该的。学弟啊，想必你现在也应该察觉到了，在这里，只有你我才是生存方向一致的盟友，所以，万万不可以内讧啊。”佐仓瑛士苦口婆心说，“我们只有共进退，才能渡过难关。”

　　“你的意思是？”

　　“就好像现在，我们都要做小菜，就不能有谁比谁做得好，这样始终都会有一个人要面对苛责。倒不如一好都好，一差都差，这才叫共患难！”佐仓瑛士笃定说。

　　“……叔叔你的土豆泥翻车了？”尹泽露出了然的表情。

　　“可笑！我可是严格按照教程制作的，而且还用短信暗地里与枝森交流，从她那拿到了教授级的珍贵建议，怎么会翻车？！”佐仓瑛士大喝。

　　确实，尹师傅也点点头，为自己的恶意揣测感到惭愧。区区一个土豆泥而已，以叔叔那能戴劳力士，开奔驰的才能，没理由把握不住，何况还有一位资深的贤惠主妇在出谋划策，提点关键技巧。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没那么好吃，也绝不至于到翻车的地步。

　　唉，唯有自己是孤家寡人，孤独无靠。

　　“我明白叔叔的意思了，你是觉得我的小菜会远输于你，所以才那么说，原来不是要求我配合你，而是你在光明磊落的告诉我，你会配合我一起差。”尹泽长叹一声，“叔叔还是个厚道人呀。”

　　“你总算是理解我的苦心了。”佐仓瑛士愣了一下，然后欣慰的点头赞许。

　　二人言笑晏晏，一时间厨房充满了人道主义的光芒和人文关怀的正义气息。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

　　佐仓瑛士看着碗里被搅拌至粘稠，呈糊状形态，模样初成的土豆泥。

　　闻上去还不错，试试味罢。

　　中年男人试着尝了一小勺，然后眉目扭曲，鼻子歪在半边，唇齿之间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尹泽察觉到动静，好奇的投来注意。

　　——？！

　　佐仓瑛士终究不愧是被发现私房钱而面如平湖者，正拜大社长的能人异士，几乎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把表情调整到另一个极端。只见他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还流连许久的龇牙咂味，那模样，就像儿时放学后斥巨资买了块菠萝冰糕，充满了成就和幸福感，同班顺路回家的孩子都馋哭了。

　　旁边还在勤勤恳恳试错的尹泽见状，露出羡煞的表情，“恭喜叔叔美食大成啊，可惜明明这么美味，却要配合我做难吃，我真是羞愧……”

　　“诶，千万别这么说。”佐仓瑛士大手一挥，豪气冲云霄，“我们不需要讲客气，怪生分的。对了，这小菜已出厂，鲜热无比，我先给枝森送去，让她吃头一口。”

　　“应该的。”尹泽赞同。

　　中年男人端着土豆泥返身离开小厨房，在踏过门框的瞬间，脸色立刻由春转冬，阴霾一片，心中惊涛不断。

　　不，不可能啊，我是严格按照流程来的啊，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其他的也就算了，怎么平白无故的还有一股辣味？！我难道无意间发现了崭新的化学排列组合？

　　佐仓瑛士急匆匆的奔向大厨房。乡下人少地多，房子也盖得大，娘家的宅邸甚至有两个做饭的地，一个烧柴火，一个烧气。众所周知柴火饭就是要香一点，因此晚饭主力军都在大厨房，只有两个不受期待的弱者被安排到边军自生自灭。

　　此时大厨房里，刚刚才被婆娘修理一顿的岳父正以很低的存在感蹲在柴火灶后边预备烧火。而岳母很慈祥的在带着女儿和外孙女清洗处理刚摘回来的菜。

　　佐仓瑛士的上半身从门口探进，跟间谍一样的朝老婆使眼色挥手。

　　“你在这干什么？”佐仓枝森奇怪的走过来。

　　“你尝尝看。”佐仓瑛士直奔主题，双手恭敬奉上土豆泥。

　　佐仓枝森试吃了一勺子，然后整张俏丽的脸都拧巴在了一起，她尊敬且高山仰止的看着丈夫，“你是怎么做出这种味道的？土豆泥还能有这种风味，我做梦都没想过……”

　　“不是我，这是学弟做的。”

　　佐仓瑛士老企业家了，捏造事实信手拈来，眉毛都不抖一下。

　　“我这个人别的优点不提，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做的是凉拌豆干好吧？”

　　“不是你做的？那你还发短信问我注意事项？”佐仓枝森一怔。

　　“那是帮学弟问的，我看他有些局促嘛。”佐仓瑛士诚挚一笑。

　　“唷，不错噢，之前还想着刁难别人，现在都知道替别人着想了。”佐仓枝森欣然一笑，“对了嘛，这才是长辈该做的。”

　　“哈哈。”中年男人假笑两声，连忙又问，“那这个该怎么改进？”

　　“这个已经超出我的想象力范畴了。”佐仓枝森犹豫，“没想到那么优秀的小悟对料理居然这么苦手。”

　　“哼，世上哪有完人，他有缺点不是很正常吗？你对他的评价还是过于高了。”佐仓瑛士不由得说。

　　“不如说见他也有不擅长的事，我反倒会觉得安心一些。”佐仓枝森感慨，“要是真的做什么都完美，面面俱到，那跟他在一起的人该多有压力啊。偶尔也露出脆弱的一面，接受其他伙伴的依靠，这样日子才能持续，毕竟‘人’字就是由两道简单的笔画互相支撑组成的。”

　　就做成这样的土豆泥，居然也还能得到这种正面评价？还有王法吗？

　　中年男人有些无语。

　　“话是这样说，但到底该怎么改进？”佐仓瑛士追问。

　　“重新做一次，把调料的配比再降低一下吧，应该会有点改善。”佐仓枝森想了想。

　　“只是有一点，可不够啊。”

　　“差不多就行了，一个孩子初上手，你想做成什么样？又不会有人说他。”佐仓枝森安慰着说，“就像绫音在那边做事，她外婆一个劲的在夸呢。最重要的是，长辈们见到了孩子们孝顺的心意和懂事。”

　　但问题是，这是我做的啊？

　　中年男人有些失魂落魄的拿着失败作，垂头丧气的回去了。

　　另一边，深感叔叔善心，不愿意当拖后腿的尹师傅则陷入沉思，他在想要不要也找个场外协助。于是向楼上小妹发起了视频通话，来了场一对一私教课程。

　　麻宫香月常年为某人的饮食做出大贡献，又不时教导杀鱼的技巧，对该学员的个人习惯和脾性都有很深的理解，在这种情况下，教学质量顶级，教学成果也是立竿见影，甚至在豆干的基础上，还增添了花生米，进化为了花生米拌豆干，不仅是烹饪手段的升华，也是从精致单品到满足双拼极致升华。

　　“妙啊，妙啊。”

　　尹泽在用筷子试吃。花生米和豆腐干都是越嚼越香的食材，两者合一，豆腐的香味和花生的香酥一起在口中强烈迸发出来，简直就像是活动特供概率提升的限定卡池，勾引着你再夹一筷，再爽一次。

　　全程观看制作过程的麻宫香月老师还在教诲。

　　“你豆腐干切太大了，一般和花生一样才容易入味。还有调料要先用冷油湿润，防止热油温度过高，激发时把辣椒面炸糊——”

　　“OKOK。”但沉浸于厨艺一道突飞猛进的桀骜尹师傅只是敷衍的点头，“等我回来，我再专门为你做一道，这总可以了吧？”

　　“才不要，我要求很高的。”视频里的麻宫香月撇嘴。

　　趁着境界提升的喜悦，又聊了会学习。然后不知怎么的，视频通话就断了。

　　看来小妹的成绩近来不是很理想啊，是时候把那套重量级考试资料，重复利用了。尹泽暗想。

　　正在这时。

　　出去一趟的佐仓瑛士回来了，表情哀伤。

　　“叔叔。”尹泽很开心的说，“你不用这样低落，你不用强行迁就我了，我们可以一起享受荣光了！”

　　嗯？

　　佐仓瑛士疑惑的凑近，然后听某人解说，然后看着那盘散发淡淡光辉的小菜，然后吃了一口，然后惊骇的连连倒退三步。

　　中年男人悍然抬头，直视那张俊逸非凡的面孔。

　　刚才还在枝森那里接听缺点等于优点的矛盾论，回来就超级大反转了，简直是无话可说了。

　　此子幸好已经是自己的人，否则将来必成大患！

　　“这，这真是太好了，嗯——”佐仓瑛士意识到局势逐渐绝望，面色变幻，头皮逐渐发麻。

　　中年男人一边咀嚼，一边觉得很香，于是又吃了一筷子。味道麻辣鲜香，口感也很丰富，吃起来爽快开胃，很是过瘾，而且还有回香感。虽然不是什么硬菜，但已经履行了小菜该有的所有职责。已经想象到一口菜，一口酒的豪爽画面了。

　　等会。

　　银行卡先生周身一顿，瞳孔一缩。

　　下酒菜——？

　　从岳父今天劈砖断瓦的神威来看，他仍然能打，但毕竟年纪渐长，更亲口说戒酒，以岳父之气度，想必不会食言，所以应该是真的不会跟以前一样了。

　　其实当意识到这点时，女婿的心里是绝望的，他清楚的察觉到，心里有一块，永远的缺失了，而且再无可能寻回。但一家人齐聚，只是象征性的小酌一口，大概率还是可以的罢。届时，岳父哪怕只是沾湿嘴唇，那也算是和自己喝过了，而自己只需要喝全一杯，就算胜过岳父了。

　　即便深知这只是可怜的自我慰藉，但中年男人仍然止不住的心头颤动。

　　明知道只是一场幻梦，也仍然魂牵梦绕。

　　而且这样一来，被仰仗的学弟的重要性，就大大的削减了，甚至可以说，解除同盟关系也可以了。

　　执念开始生根发芽，疯狂生长，黑暗的气息也开始蔓延，佐仓瑛士的面孔隐没在了黝深的雾霭之中，仿佛正在和深渊对视，正在把高洁的灵魂作为代价。

　　“学弟，大厨房那边很忙，你不如去那边帮忙烧烧灶？”中年男人沉默良久，然后沉声的说话。

　　“可以，我对烧柴很有心得。”尹泽自然答应，想当年他在生产队时，烧火那也算是一把好手。

　　“嗯，那你先过去吧，这里一切有我。”

　　“好的。”

　　善良的年轻人于是离开了。

　　中年男人低头看向那盘精美的小菜，有几分挣扎，最后还是喃喃自语。

　　“学弟啊，莫要怪我卑鄙……等你也走到二十年前，走到我的那天时，我会竭尽所能补偿你的。”

　　我仅仅只是，想做一场梦而已。

　　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新约·约翰福音》第1章

　　和魔鬼完成交易的中年男人沉沦了。

　　所以并不知道，一切都已是命中注定，一切都已是尘埃落定。

第一百二十五章 问心无愧

　　天色渐晚，日薄西山。

　　乡村没有那么多泛滥的霓虹光彩，只有各家各户逐渐亮起的灯火。

　　千叶家老宅邸也一片热闹，忙碌大半天，有的人已经是迫不及待想要大口吃肉了，尤其是亲手做的农家饭，更是别有一番吸引力。

　　由于老爷爷在中西文化汇聚的香港混过，因此除了日式的家常菜，还多了几样在寻常日本家庭见不到的硬菜，别的不说，反正某人对那灶火鸡早是垂涎欲滴，恨不得释放暴食原罪本源之力了。

　　千叶帧岁好歹是前版本的家庭顶梁柱，所以合理享受等餐权，摸着雪须一丝不苟的等饭上桌，千叶野央坐在旁边，佐仓同学和枝森阿姨正在摆盘递筷盛饭。

　　鲣鱼汁牛肉豆腐卷、清蒸赤鱼、天妇罗炸虾、麻婆豆腐、爷爷流青椒回锅肉、万众瞩目灶火土鸡、北海道大米……宽大饭桌升腾着美食的热气，新鲜出锅的料理熠熠生辉，香气勾胃。

　　老料和豆瓣酱那混合的醇厚香气与煸炒出的海椒香已经让川渝崽的灵魂癫狂，几乎想要撕毁名为礼仪的禁锢，用筷子精准夹住改刀后的鸡腿肉，先咬破微焦弹牙的鸡皮，再品尝嫩热多汁的鸡肉，感受活着的美好——

　　那毕竟是自己亲手袭杀的鸡兄啊，得多整几口才行。

　　尹泽按捺住原罪的引诱，乖巧的正襟危坐，面对佐仓同学特地为他舀的米饭，也是矜持的说“谢谢，不够，请再添一点”。

　　“诶，别转来转去了，都弄一下午了，先坐下吃着吧，我家里可没那么多规矩。”千叶帧岁招呼着。

　　尹泽闻言一脸振奋，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老爷子了。筷子已经调整到最佳角度，只等老辈子先吃第一口后，便筷出如龙。

　　“咦？瑛士呢？”千叶野央看着空位置问。

　　“叔叔好像还在厨房，说是要为我俩做的小菜包装一二。”尹泽如实说。

　　“一天到晚瞎折腾的，算了，我们先开始吧。”千叶帧岁没有在意。

　　紧接着，人未至声先到，一个磁性的男中音飘进客厅。

　　“父亲莫急，贤婿来了——”

　　尹泽回头看去，只见中年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鞋子锃亮，领带扎的严谨规范，发型是沉稳的复古后梳背头。昂首直腰，剑眉星目，步履间还不经意透露自己的劳力士手表。

　　如果不是托着俩菜盘子，表明了上菜员的身份。这几乎就是妥妥的中年魅力男星穿过遍布闪光灯的红毯，享受中老年影迷的尖叫，领取电影学院奖的范儿。

　　“来了就赶紧坐吧。”千叶帧岁并没有对女婿这仪式感满满的登场有一丁点的意外，只是朴实的说。

　　“这是我和学弟的一片心意，虽然不够圆满，但胜在心诚。”佐仓瑛士把菜盘子平放在岳父的位置，“请父亲品鉴呐——”

　　千叶帧岁略有些无语的看着倒扣在菜盘子上的两个不锈钢水盆，他估摸着自家女婿是想搞高级餐厅的餐盖，但老家哪有那玩意儿，所以临时才用俩盆子顶替。

　　“我下午只是口头说说，倒没想到你们真做了。”千叶帧岁想了想，“既然如此，那就先尝尝你们的心血吧。”

　　佐仓瑛士学着名流餐厅的侍者，先行绅士礼，再揭开不锈钢盆。

　　“各位家人，敬请见证！”

　　千叶帧岁都被不锈钢盆的反光晃了几眼。

　　只见雪白的瓷盘上，一份土豆泥和一份凉拌豆干花生米被摆得颇为精致，图形学和几何学并用，留白也恰到好处，还用酱汁在盘上秀了一手正宗的斯宾塞手写体，极为优雅华丽，成本不到1000円的东西，愣是靠后期包装成了经济峰会宴席菜。

　　尹泽在旁边叹为观止，想不到一语成谶，叔叔专业端菜二十余年，做饭的一招半式没学会，但居然真的把端菜研至精通，对此他是服气的。并理解了对方法学系出身却转行设计业的高含金量。

　　“这鬼画符写的什么？”千叶帧岁却看不懂这和可口可乐Logo同款的潇洒字体，只是皱眉问道。

　　“正是菜品名和制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