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匿友小尘
而在AQUARE ENIX里能被吉田制作人视作救火大队长的尹师傅，是个甚至能将天野喜孝那货不对板、个人风格极强烈的概念图转换成项目图的老油条，他展现出了十分不俗的设计力和速写力。
对着一段文字绘出具体图像，这种流程对游戏美术搬砖工来讲简直就是日常呼吸。
身为外包乙方，什么奇怪的描述和需求没见过？？？
他甚至在小小的图标需求里思考过哲学。
比如这个英雄的小技能叫「愿得一人心」，大招叫「致至死不渝的你」。时才还只是个低级原画师的某人怀揣着希冀，把文档拉开，希望有光存在。然后发现甲方并没有给参考。在最初的一版草稿得到“太平庸”、“有些油腻啊”、“不是让你真的画颗爱心”的反馈后，男人陷入久久沉思中，徜徉在爱情的世界里，希望用垃圾的画技展现这古往今来都是高深度的议题。
更有昆虫图鉴，这次甲方倒是格外严谨，甚至文档里的每只虫都是考究的学名，而不是简简单单的「蜻蜓」、「蚱蜢」，而是「蓝额疏脉蜻」和「长翅长背蚱」。但大专生还没高兴多久，就看着需求里的“写实”二字，再次沉默了，他开始挨个挨个输入学名搜索具体的虫子找参考。
但有些实在冷门，大部分还得看它的近亲脑补。有只蝎子仍记忆犹新，倒不是那只蝎子怎样丑陋和冷酷，而是太小众，唯一能搜到的图里，它还在与蛆共舞……男人悲苦的对着那张虫虫蠕动参考图坐了一上午，梦回开荒悲鸣洞穴的童年，到中午吃饭都没胃口。而当翻到更是重量级的偷油婆时，更是两眼一翻，差点魂飞天外，原地请假。
相比起这些，其他类似“这个打光不好看所以换个光源吧”的反馈，都算是习以为常等而次之了。
外包乙方——是没有尊严的。
而现在。
一群动画人士，竟然在让他画可爱舒心的纸片人美少女？！
要求也仅仅是基于原作做的更可爱和有吸引力。更别提这群人都经验老道，还会搭把手。
这就是那些在做二次元类型、研发项目的道友们的生活吗？
你们真的，我哭死……男人心中落泪。
这就是单凭奇迹一回，就在业界打出名声的“尹泽”老师吗……旁人心中感叹。
那电光火石的笔杆速度，以及那庞大惊人的脑库存，真是恐怖。不管是怎样的描述都能给出一个不错的设计方案，如果表述太模糊，那就拿差不多的举个例子，对方总是能心领神会。
不仅仅是人物，道具、怪物，也都颇有造诣。
总之，这份功底和嗅觉与他的年龄与当前职业不符，实在匪夷所思啊。
跟一群思想单纯，满心扑在动画创作上的人交流是很快乐的，而且很高效。一时间会议室充满了火热的气息。
……
东京，涩谷区，代代木。
柏井一平缓缓落下一子，嘴角翘起些微的弧度，他笃定，三步之后，就是自己的胜利。
“我赢了。”松冈祯丞忽然说，然后落子，就见五枚黑子串成一条线。
“……”柏井一平的微笑消失。
“感觉你心不在焉的，这也能看漏啊，我以为你还别有阴谋跟布局呢。”松冈祯丞还在补刀。
“呵，真正的智者，所谋所算，绝不仅仅只是一块小小的塑料纸盘而已。”柏井一平淡淡的说，那耐人寻味的笑容又浮现起来，他的眼神飘忽，“我真正在对弈的局，在更远的地方。”
“那么，具体在哪里呢？”松冈祯丞不由得问。
“京都！”经纪人斩钉截铁的说。
“对哦，泷泽不是说去京都出差了嘛，这有三四天了吧，也不知啥时候回来。”松冈祯丞说。
“哼，没有十天半个月，他是回不来了。”柏井一平露出早有预料的不屑面孔，“我现在倒不清楚他有没有把出差的事弄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做完正事后，肯定要在外面晃荡，而且八成肯定还会去一个地方。”
“哪里？”松冈祯丞又问。
“京都动画！”经纪人眼睛微眯。
“……真的假的。”松冈祯丞随口说。
“我与他勾心斗角，对弈次数，何止数十回啊。”
柏井一平叹气，眼中开始弥漫起了乌云。
“但这次，这一盘，却是我赢定了。因为此局我算的正是他的贪欲，攻心为上，如果直接回来，那后手反倒无用，要是想自己给自己批假嘛，呵呵，自然落入我的伏击里。呵哈哈哈——会算计的也不只是他小白龙啊，这一次，是上天要让我建功啊！”
经纪人露出邪魅狂狷的表情，明明是他输了，但却像在名人战上全胜一样骄傲。
松冈祯丞打心底觉得，这些人的心眼真是太绕了……
……
“你好，这里是京都动画，请问有什么事。”
石原力也像一个留守父亲般，没什么活力的接起电话。
“喔，是中二病动画的特典啊，声优要到第一工作室逛逛，拍拍内容。没问题，现在就可以，可以开放。啊？男主役来不了，嗐，他当然来不了，因为他……”
石原力也话语一滞。
慢慢看向正筹备火热的三楼。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双赢
扛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领先声优，提前站在了小黄楼的前面。
“终于到了。”内田真礼以迫真的演技从街边走来，然后惊讶的说，“咦？站在那里的莫非是……石原力也监督？！”
才经历过一夜大醉大败的四天王，抱着双手，深情的站在楼角，配合微卷翘起的几簇头发，属于大叔艺术家的忧郁气质正在散发。
“正如各位所见，今天我们来参观京都动画了！”内田真礼朝向镜头方向，营业化的甜美一笑介绍。
“欢迎大家，欢迎大家。”石原力也自认潇洒的挥挥手。
“那就麻烦监督了。”内田真礼鞠躬，“请多多指教！”
“哎呀，专程跑这么大老远，很辛苦吧。”石原力也背着手手问。
“这是工作嘛，而且还能因公事外出，参观动画工作室，很有趣啊。”内田真礼连连摆手。
“……又是一位出差的声优呀。”石原力也感慨。
“又？”内田真礼疑惑。
“哈哈，不必在意，请进吧！”石原力也爽朗一笑，转身做出一个触碰结界封印的攻击手势，自动玻璃门缓缓拉开，只听他讲，“一楼是招待和休息区域，从这个回旋梯上去，会到二楼，那就是主要的工作区域了。”
“内部原来是这样的啊，也是这种黄色系的装潢风格。”内田真礼点点头。
“这里的咖啡和零食是免费自取的。”石原力也补充。
“诶，这些全部都免费吗？”
“是的，跟你们事务所差不多，喔，但是进货时卡乐比会比较少。”石原力也漫不经心的提点一句。
“？”
内田真礼姑且留下一个疑惑——为什么知道和IM差不多，而且还详细到产品款式。
石原力也非常温柔，并不急着录特典，而是先让他们休息会，喝喝茶，啃啃饼，又顺带着唠了会嗑——仿佛在计算着什么时机，然后才又登上二楼。
“这一层我们习惯称为‘演出、作画室’。这边是我的位子，那边是原画师和演出师的位子。”见到摄像机开始工作，石原力也挺胸抬头，看上去似乎有点干部包袱。
“监督这个职位是做什么的呢？”内田真礼在一旁问。
“一般要接触到整话的所有工作，责任非常重啊，对能力要求也很高，更需要相当的团队领导能力，不是谁都能轻易担任的。”石原力也感叹着说，“所以那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的。”
“所以到底是做什么的呢……”内田真礼维持笑容。
“最基本的便是分镜了吧，我主导着整部作品的镜头语言跟节奏，尽管也有其他方面的责任人，但我起决策作用，我也经常参与到各个流程里，审查或拍板。”石原力也掏出几叠厚厚的资料，“这些就是分镜了，看过完整动画的观众，再看这个应该会有印象吧，会知道是哪一段。”
“尽管潦草，但像这样以表格的形式连续看，能体会到‘画面’的设计感呢。”内田真礼说。
“这种幕后的资料通常还是很少见得到的。”石原力也点点头，“——但是大家也不用担心，因为由我精心挑选的资料册，会与这次特典一同售卖！届时各位就能见到清晰的手稿了！”
“这段广告应该结尾再说的……”内田真礼小声说。
“这样啊，我并不经常出镜呢，那就请剪掉吧。”石原力也挠头。
抗摄像机的老哥做手势表示理解。
“这边基本都是弄原画的地方，可谓是汇聚咱们第一工作室高手的重地，除我以外的其他组长们大部分也在这干活。”石原力也等人又移步到同层的另一边，“当然现在看不到什么人，因为他们正在三楼的会议室开会讨论。”
“这里可以看到设定图，像人物三视图，常用表情一览，远中近景的具体表现都是有细致参考的。”石原力也指着一面贴着许多资料的墙壁。
“连眼睛也区分出了这么多类吗？”内田真礼代表观众，忠实的发出感慨。
“是的，考虑到画面镜头距离的关系，特别是特写时，人物眼睛尤其重要，那么细节应该比正常镜头时多，所以提前给出效果图，这样在后续的制作里，就有标准了。动画毕竟是团队工作，而且还有档期、不可抗力等因素影响，因此完备的制作规范是相当有必要的，哪怕是像我们这样的‘小作坊’也不例外。”石原力也态度严谨的说。
“真让人印象深刻啊……”内田真礼大力点头。
“接下来，这边是作动画中间张的地方，原画只有动作的关键点，只有原画的话，中间衔接的画面就没有，播放起来会觉得一跳一跳的，因此要补帧。这一块应该是最费人力的流程了吧，根据项目的级别和精度，工作量也会增长。”石原力也又介绍说，“以前也有过中间张损坏不可用的事情，没有特别好的办法，最终还是全部重绘出来了。创作就是这样的，有意思的构想阶段只占一小部分，剩下都是需要时间堆砌的苦功。”
“真是每张桌子都堆满了笔具和书籍啊，每一段精美的画面就是这样默默用心绘制出来的啊。”内田真礼深以为然，然后微微侧头，“……咦，这张桌子相比起来显得好空旷啊。东西也很少，是离职了吗？”
“恰恰相反。”石原力也一个闪身进入摄像机画面的左方，对镜头的敏锐度，无愧于监督之职，他高深莫测的微微一笑，“这可是某位作画监督的工位呢。”
“居然是这样吗？”
“嗯。只是由于个人原因，他在东京活跃，所以无法常驻第一工作室，但这张工位却是专属于他的。”石原力也眨动眼睛，不动声色的说，“同时也有意愿出任京都动画专门养成学校的讲师呢。”
“公司还设有教育机构吗？”内田真礼一愣。
“是的，和声优事务所下属的养成所挺像吧。”石原力也紧接着又强调说，“……但我们养成塾的讲师都是京都动画的工作人员。学校也是私塾性质。”
“有机会还真想去看看呢，因为我是从培养声优的养成所起来的，因此对培养动画师的私塾是什么样，很感兴趣。”内田真礼说。
“我们设动画制作和美术背景两个科目，这张工位的主人，应当是会到美术背景科讲课的，你有时间可以来听听。”石原力也继续强调。
“可以吗？”
“哈哈哈，那当然可以了。因为这位讲师，很亲切和蔼的。”
石原力也瞄向天花板，瞄着三楼。
谁说站在聚光灯下的才算英雄？他现在就是影之主角，正在背着所有人偷偷努力，为公司添砖加瓦！
就让我为这场战争落下最强硬的一子吧！
监督竭力按捺住嘴角的弧度。
……
尹师傅仍然在参与新作讨论中。
草稿阶段的头脑风暴是最有趣的，因为一切都没有定下规矩，一切都是自由的，一切都还有碰撞出火花的可能性。
论活力和精力，木上益治还是比不了手边的年轻天骄，加上对方的速写确实顶尖，大胆一些的想象，说不定甚至能与那位压制一个时代的东艺大的年轻教授较量一二……虽然该教授早已享有大师之名，已经在摒弃机械非人般的画技，开始研究美学的本质，这跟毕加索在中后期重拾童趣的阶段差不多了。
木上益治想的有点远，干脆开始摸鱼，尽情让对方释放。
尽管声优本职做的也很好，但坐在这里，应当是最为开心的。
志同道合的创意人只需要几分钟就能互相理解。彼此的种族、语言、性别和年龄都不甚重要。这听起来也许很奇怪，但大家并不会觉得是初次见面，就像童年的老友一样，互相尊重彼此的创作。这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并非有着相同的思想，而是有着相同的创作热情和烦恼。
果然，第一次见面时的感觉，是正确的——“尹泽”，你和我们一样，都是旋涡中的创作者，是美术人啊。
《境界的彼岸》的讨论相当顺利，很快就做完了前期工作。
大家欢欢喜喜的出门，为下一阶段做准备，初次担当重要岗位的更是打算大展身手。
“感觉怎么样？”木上益治拍着年轻人的肩膀。
“跟游戏研发相比，是另一种氛围。”尹泽实话实说。
“那哪种比较有趣呢？”
“这就不好说了，只是我游戏美术干得多了，相比之下，动画创作会有新鲜感吧。”
“那完整的答案，就等你完成一次完整的创作后，再告诉我吧。”木上益治一笑，“好了，该回去改稿子了。”
董事和声优并肩走在一起，从三楼下来。
还在滔滔不绝的石原力也的眼睛骤然闪过一丝精芒，他沉声说，“正好，那家伙开完会回来了，不如就让他来替代我，讲解接下来的色彩流程吧？”
尹泽隔着老远就止步了，他懵逼的看着内田真礼和摄像组，对方也差不多的懵。
“？”
“？”
男人何等样人，几乎瞬间反应过来。他忽然转头，视线的方向，正是东京的方向。他仿佛看到在时光长河、道途的尽头，有一个西装革履和金丝眼镜、背对众生的身影。那人缓缓还在向棋盘落子。
……
赢了。柏井一平见到己方的白棋成功连成一线，阴恻恻一笑。
赢了。石原力也见到摄像机正在忠实的工作，并且把这一幕完好记录。他深藏功与名的暗暗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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