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300章

　　“Cut。”森正一喊着。

　　尹泽去翻找脆爽的大苹果，又扔给女演员一个。这趟流程下来，女主演也渴了，也不再搞什么礼节，擦了擦就开啃。

　　“嗯，很好，很有真实感，很有生活气息。”森正一在回看视频，连连点头。

　　“这个总不至于要补拍吧？”尹泽用帽子当扇子，扇风说。

　　“不会的。”森正一说完又感慨，“我果然还是喜欢这种接地气的，没有特效，没有拼接，台词也是原声，背景里有自然的声音……你觉得呢？”

　　“我觉得很好。”满头大汗，满手鱼黏液的尹泽保持微笑。

　　话虽如此，但如果剧组需要抠图、需要后期配词念数字、需要给替身派活，那男人也绝对愿意牺牲身为演员的操守和尊严，含泪为作品付出，有亏良心的拿片酬，成全大家。

　　毕竟哥这样的配置，还要走实力派，实在是暴殄天物。

　　远在天边的经纪人忽有所感，心道一句“小白龙？”，然后转头望东北方，一秒后又摇摇头，想来是错觉。

　　“那我们快快继续下一段吧。”森正一说。

　　尹泽面色微苦，大热天的，搬了快两百斤鱼，居然都不给罐冰可乐？

　　“下一段是吃戏，烤红点鲑鱼。”森正一说。

　　“理应如此。现在光线正好，要是过一阵子变阴天了，之后接着拍的话，还要对照着补上段戏的光源。那样太麻烦了。”尹泽赞许的说。

　　“难得你有这样的大局观。”森正一欣慰而认可的说，“确实，如果同个场景，天气和光线却不同，会有一点穿帮，越是好戏，就越是要打磨这种细节呀。”

　　紧接着就是这场剧情的赞助方登场，那同样也是鱼塘主——是那位当年在舞厅当过驻唱，会耍舞步的老爷爷。

　　摄影机架起。

　　“辛苦了，过来吃点东西吧。”特意换上最干净的衣服，老爷爷站在田坎上招手，说话没有卡壳，身板撑展，果然不愧是昔日地方一咖。

　　“谢谢，谢谢。”男主演喜不自胜，感情是那样的充沛而真挚。

　　来到阴凉小亭。

　　尹泽坚定的拒绝了“手替”，要亲力亲为的串肉。只见他抓鱼，摁腮，用刀背简单敲晕小鱼，刮鳞，然后刀尖划开鱼肚，取内脏，清洗，整套下来行云流水。

　　想不到生长得这么妖艳的一个可人，杀鱼居然如此娴熟，随行旁观的煮饭阿姨都暗暗点头，此人要么是打过工，要么就是拜过师。

　　森正一特意给了镜头。

　　男主演戴着遮阳帽，嘴边有一圈胡茬，额头溢出细汗，脸颊还沾着泥印。没有任何粉饰，完全的素颜，还增加了吸鼻的小动作，和大众印象里的贵公子、俊秀武士完全相背。

　　然而各有各的美。浅雨、樱花、明月太遥远。汗巾、酷暑、潮热更贴近生活。男人有条不紊的处理，专注有神的眼睛，再铺佐一点淡淡的纯音乐，完全能让人静静的跟着他度过这无言的十几秒。

　　森正一再次觉得大友啓史是在危言耸听，这人不仅业务好，还会烤串，哪有什么古怪脾气。

　　而画面里一副岁月静好的男人，心里想的是……昔日两小时，如今两分钟，香月老师要是见到这种成果，一定会感动不已吧？

　　烤炭，翻串，撒作料。一堆人聊聊天，喝喝茶，等着烤熟。女主演拿起烤串，还要说一句“我开动了”。而男主演则沉静的审视红点鲑的熟度，还用手指弹弹焦脆的鱼皮，然后就是大口一张，满嘴流油，香甚。

　　旁边的导演见了，觉得拍完后自己怎么也得要搞一条。

　　“做好了。”老爷爷高兴的端来两小碗鲜香的鱼汤。

　　“太费心了，太费心了。”尹泽嘟囔着说。

　　“没事，尝尝看吧，虽然不过是把红点鲑切成大块水煮，然后把味增融进去而已。”

　　女主演还觉着烫，吹了两口。

　　男主演已经昂口就是半碗，再搭配右手的盐烤鱼，干的是滋滋有味，还自由发挥的跟老爷爷拉家常，更添日常真实感。

　　森正一不禁心中揣摩，如今的形象，真是和之前成名的白衣武士天差地别，是另一种务实的美感，而且瞧这不拘束不做作的豪爽吃态模样，显然是已经彻底带入角色，成为洒脱的农家小哥了。既能撑得起风花雪月，又能扑风尘，可塑性很高啊。

　　“Cut，Cut。大家休息一会。”

　　一声令下，所有保持安静，避免错误收声的工作人员们齐齐伸懒腰哈气，有的则朝亭子里的烧烤靠拢。

　　场务大哥在最前，但让位给了副导演。副导演刚凑过去，就沉着脸又让给了正导演。

　　森正一轻哼，成功拿走一串，大胜凯旋，然后带着和善的笑容向老爷爷表达感谢。

　　“几条鱼而已，算不得什么。这俩娃娃还帮我做了一场活呢。”老爷爷摆摆手，“再说村子里一天到晚都没什么新鲜事，我来混个角色，以后还能上大银幕，多有意思啊。”

　　“我们这种小成本制作，可上不了大院线。”森正一挠挠头，“估计也就在小地区小影院放映吧。”

　　“这样啊，没关系，只要踏踏实实的做，以后一定能做出大热门电影的，将来全国上映，登上票房榜。”老爷爷热情的鼓励，又朝最喜欢的男主演说，“你也要加油啊，一步步前进，只要不后退，便是成功。”

　　这个不用担心……他已经参演过热门电影，是全国上映，且角逐榜单了。森正一尴尬挠头。

　　“感谢您的支持！”尹泽啃着烤鱼，唏嘘的说，“我出道是龙套，现在能成为一部电影的男主角。有这样长足的进步，真是要多亏导演的赏识。感谢导演让我参与这样美好的作品！”

　　“嗯嗯，要记住他人的帮助，感恩怀念啊。”眼前这位朴实善良的年轻人，老爷爷越看越顺眼。

　　“我也只是做了点微小的工作……”森正一听到这番情商极高的话，也颇为受用。

　　“我绝对是真心实意呀。”尹泽诚恳的说。这寥寥的几场外景拍完，那自己剩下的戏份，就全是吃吃喝喝了，两天后还能去隔壁旅游，名头和履历上还是男主演。

　　连差旅费都是经纪人出的，这还不感谢此项目，那自己岂不是禽兽吗？

　　“可惜我才华有限，能组织的团队有限，否则将来一定要合作，让你能彻底的发挥实力。”森正一忽然有些伤感。这样一个德才兼备，最重要是年轻，潜力无限的璞玉，他却缺少力量去雕琢。

　　如果有好剧本，好团队，大排片，导演坚信此人必能一跃成名。想到这里，忧郁之情油然而生，都觉得手里的烤鱼有点不香了。

　　“这趟过后，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次共事，离别总是伤感的。时间之下，物是人非又那么得快。”文艺的导演拍着男人的肩头，有些文艺的感叹。

　　尹泽则是有点不解。他来剧组一天一夜，加今天上午，满打满算两天都没有，为何对方情绪这样充沛。

　　就这种日式职场里，居然还有比自己更强的自来熟？

　　一顿小烧烤和鱼汤，让休息时间多滋美味。

　　小憩后，大家在指挥下，朝房屋靠拢，看起来是要拍内景了。

　　……

　　“之前采了不少节节草，但煮干水分后，就只剩这些。”市子拿着小碗走出，向外面正在忙碌的邻居抱怨，“花了那么久的时间，那么累，就得到这么点。哈，还真是奢侈又浪费的食物啊。”

　　“是么。”正在检查线路的男人轻笑，应了一声。

　　“你要尝尝看么？”市子示意。

　　“我来瞧瞧。”男人用指尖拎着一小根，迅速往嘴里一扔。边吃边点头。

　　“不过节节草还真是杂草啊。不管怎么割都没完，根也除不尽。”市子坐在铺在屋外的木板上。

　　“不过说起来，给它们创造生长环境的正是我们人类自己，在这之前的绳纹时代，可是基本没有适合节节草生长的自然环境啊。如今可以说是杂草，但在当时却是很珍贵的食材，作为宣告春天来临的大自然珍宝，久远前的人一定很珍惜它们吧。”

　　男人微微昂着头，细心修理，一边轻轻的说。

　　“好像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大地微弱生灵，刚毅朝向天际。”

　　轻风吹拂，摇动院里的花草。

　　“你做的这个很好吃哦，有香气，不愧是厨娘市子。”男人检查完毕，进屋摁了一下按钮，“灯亮了吗？”

　　“亮了。”市子说，“谢谢咯。”

　　“那就行了。”男人柔和一笑，“小事一桩。那我先回去了。”

　　“慢走~”

　　市子抱着小碗，看着男人离去。

　　森正一在摄影机前守着，他人肉渲染镜头，在内心默默脑补和加上一句，市子角色在此处的内心独白。

　　‘我好像对于这种云淡风轻，温暖逸致的男生完全没有抵抗力。’

　　此处合适吗？

　　合适的不得了！

　　“Cut！”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有秀色可餐的好演员

　　外景和主要戏份差不多了。

　　所以。

　　欢乐时光就要开始啦！

　　重中之重的自制美食环节，那么多的菜式，即便桥井爱小姐懂得一点厨艺，也不可能全部拿下，因此“手替”还是需要的。

　　戏里悠太君串门吃到的，尹泽要蹭，戏里悠太君没吃到的，尹泽也要蹭。一句话，片场和睦，主演特许，够不够清楚。

　　尹师傅也加入到旁观阵营，然后在每次拍完后一同试吃。

　　且让哥看看食谱，都有些什么特色菜。

　　通草果下酒菜、核桃饭团、洋葱醋腌油炸鱼、糖煮板栗、番鸭全家桶、青菜若干……

　　好好好，虽然肉嘎嘎少了些，但是还算丰富。

　　至于会不会吃太饱，吃不下晚饭？

　　这个完全不用担心，只要人生回廊飚到299%，解析200张古典名画，转它一会，就消化好了。

　　尹泽坐在树荫下，叉着两条腿，正用牙签剔牙，悠闲的虚度光阴，一副完美的村头闲散懒汉模样，基层咋扶也扶不起的那种。

　　那条小狗崽不知道为什么又跑到这来，一人一狗开始对视，慢慢的，小狗就摇起了那根还很袖珍细短的嫩尾巴，发出幼叫，在鞋边闻来嗅去，像是在想要一起玩。

　　“本座今天乏了，旺财，下次吧，下次一定。”尹泽却无情的说。边演戏边做农活，确实是有点累到了。

　　名字却并不是旺财的小狗当然听不懂，只是活泼的走来走去，偶尔啃啃鞋带，但这些依旧打动不了龙族大能。小狗鼓捣半晌，也就疲了，干脆把小脑袋枕在鞋面上，眼睛半眯的打着哈欠。

　　被高阶生命体给同化了属于是。

　　树叶沙沙作响，阳光从林叶的缝隙洒下，在大人和小狗的身上点缀起微微摇曳的鲜亮光斑。

　　冲田修二走到附近，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打扰这人与狗的和谐合睡。

　　“老哥咋了？别站在太阳底下啊，来这歇凉。”尹泽虽然闭眼，但实际上是在心演约翰内斯·维米尔的《倒牛奶的女佣人》步骤。有人过来还是知道的。

　　小狗睁开眼睛，接着又耷拉回去。

　　“导演找我啊？”尹泽问。

　　“没，是我想找你。”

　　“您也是导演，那我也没问错。”

　　“你演技……确实是很好。”冲田修二说。

　　“给我的戏本来就难度不大。”尹泽谦虚的摆摆手。

　　“虽然是这样，但一点错误都没犯，那就很厉害了。”冲田修二说，“除了几次导演自己不满意的补拍外，你都是一条过的，哪怕再长的镜头也一样，也不会受搭档的影响，很精准的控制，像是掐着秒在演，如果真的没有受过系统化的训练，那真是天才。”

　　“过誉过誉。”尹泽自家人知自家事，严格来说，他确实在被系统训练，所以很不好意思。

　　“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冲田修二又问。

　　“很少有的一种题材和结构。”尹泽说，“导演想表达什么，我大概是知道的——觉得生活太复杂，想逃离的时候，不妨劳动一下，这是有治愈效果的。打扫、打理盆栽、做一餐美味，都可以。总之从都市里抽离，回看自己的生活方式。”

　　人上了年纪，没什么爱好，生活就显得寡淡。尤其是患了病，行动不便，就只能长时间待在家里。

　　尹泽以前就劝过这样的长辈，说你难得清闲，总得要自己找一些爱好，剪花纸、看电视剧、打牌、下棋都可以。但长辈不是很有兴致，他说年老眼花，还做什么手工，电视剧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要死要活的情情爱爱，更没意思。不爱打牌，输钱赢钱都不喜欢，下棋倒是还行，但光这一项也不够。

　　“那你以前喜欢干什么？”尹泽只好问。

　　“以前那年代，生产队里的活每天都做不完，哪还有时间找爱好啊？”长辈说。

　　尹泽无奈，想说些什么，又不会说了。他当年进少先队的时候，生产队其实已经逐渐在消失了。

　　然而还是有记忆的。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午饭就像这部戏里一样，提前做好，放在铁皮盒里，时间到了就在农田旁的树底下吃，热是热了点，但有自然空调，也就是山林风，还可以去溪边洗脸洗手，有的莽夫还直接脱光了进去蹲水，结果等中年危机来的时候，骨头就开始发疼了。

　　听着蝉鸣吞饭，空了就去捉蚂蚱。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烹饪，生个小火撒撒盐，就是嘎嘣脆的盐烤零食。

　　看着庄稼，数着天气，仰头看到的天，湛蓝的惊人。

　　日日如此，年年皆然。

　　那时我妈就会说“热了吧，去吃西瓜，专门给你留了中间最甜最好的那块”长辈回忆说。

　　尹泽也就不劝了，因为他也是知道的。

　　越长大越不知道幸福在哪里，往回看哪里都是幸福，人又该何去何从？

　　“比尔波特在《空谷幽兰》里写到:我能够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什么都不想要，而只想过一种简单的生活。在云中，在松下，在尘廛外，靠着月光、芋头过活。除了山之外，他们所需不多。一些泥土，几把茅草，一块瓜田，数株茶树，一篱菊花，在风雨晦冥之时的片刻里小憩。”

　　尹泽最终还是没忍住，开摸趴在脚边的狗头，同时他的话语也为之一转。